有人穷极一生想要摆脱情感的束缚，可有人在目睹至亲死亡之时却唯有令人绝望的平静。

    是至亲吗？或许只是人生中的过客。

    她不过是上穹和文姜一生中无足轻重的人——就像小狐狸是他们人生中的配角，他们也是小狐狸人生中的配角。

    不过是相遇于茫茫人海，只途经了彼此绽放的过客。

    小狐狸站在宽阔辉煌的大殿中，忽然感觉到一股窒息，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胸腔起伏间，每次呼吸都会带来烧灼般的钝痛。

    “我要去找她了。”

    浓郁的魔气点点泄出，缓慢地充斥了整座大殿，像是血的颜色，裹挟着粘稠压抑的戾气，然而拂过小狐狸的身侧时，却如同清风般柔和。

    上穹坐在高座上，神色淡淡，身形逐渐被魔气掩盖。

    小狐狸的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没由来的惊慌。

    她隐约明白了上穹的意图，慌了神，压抑心底的恐惧感疯狂弥漫，侵入四肢百骸：“不要...”

    不要抛下我一个。

    没有你们，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一个人好孤单，我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样无知无觉的日子。

    我会努力学会被爱，学会爱人。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但这些话她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上穹没给她这个机会。

    汹涌魔气肆虐，端坐在猩红血雾中的男人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温和笑意看着她，轮廓分明的眉眼被雾气模糊，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属于大乘的气息在瞬间笼罩了整座祭山，感受到这股毫不遮掩的力量，天道发出威胁警告似的轰响。

    殿外风雨晦暗，电闪雷鸣。

    殿外却是一黑一白，死一般的沉寂对立。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魔气翻腾如狂潮，轰然四散。

    视野骤然被一片刺目的白光遮掩，连大脑都陷入短暂的僵滞。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摇晃，密不透风的绝望阴霾疯狂压下。

    看到小狐狸仍旧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浑身笼罩在浓郁魔气内的男人忽然笑了。

    上穹那张永远停留年少时期的脸庞带了几分混沌的沧桑，但此时此刻，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又回到那年春天，和抱着白狐的女人一起踏春吃茶，折柳赏花的日子。

    他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眸中似有火光明灭，但又被突兀上涌的清泉浇熄。上穹唇瓣翕动，轻声说了句什么。

    可惜，小狐狸没听到。

    这几乎自毁的魔气外泄破坏力极强，连带整座山都摇摇欲坠，发出悲鸣。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将原本驻守在魔域各城的护法都引了过来，然而当他们匆匆赶来时，只见到变为废墟的魔宫和几乎坍塌了半边的祭山。

    以及站在废墟中央怔然盯着手中那颗幽红珠子的少女。

    她半垂着眼睛，面上毫无情绪，透过灰尘漫天，依稀可见她身后六条迎风摇曳的洁白尾巴。

    没有第二个气息了。

    无数个幽红的光芒飞掠驰来，穹顶乌云四涌，周旁狂风大作，小狐狸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失去了和世界的所有联系。

    她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茫然向前走着，行走在没有一丝光明的暗夜中。看不到将此层叠包围的魔修，也看不到他们面上惊怒憎恨的眼神，听不到他们撕心裂肺的怒声吼叫，更加感受不到那群人一齐袭来的杀招。

    术诀、法宝、武器、声波。

    全部被悬浮盘绕在她掌心的幽红色珠子挡住了。

    那股魔气，带着熟悉气息的魔气，在残忍地伤害了她之后，又挡在她的面前，挡下世间所有攻击。

    无数魔修双眸赤红，带着滔天的恨意接连不断地向她袭来，前仆后继。

    但这场战争中的主人公却茫然不觉，她怔愣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幽红血雾在她周边开辟出一条道路，保她万魔不侵。

    耳畔掠过刀割般的杀气，小狐狸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还是不太懂爱恨。

    最后的时候，上穹笑了。但是之前，他哭了。

    笑，代表开心。哭，代表难过。

    又哭又笑的时候...

    文姜说过，是太开心了。

    小狐狸恍惚一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也变成了上穹当初的样子，三句不离文姜。

    所以...上穹，你是开心的吗？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好疼。

    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疼。

    当一把闪烁着白芒的银枪忽而挡住她眼前的路时，小狐狸才浑浑噩噩地停住脚步，抬起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是她不熟悉的恨意。

    小狐狸顿住，后知后觉地扫视一圈。

    周旁碎石崩裂，树木歪斜，鲜血与魔气交织缠绕，恍一望去犹如人间炼狱。

    周围所有的人，看着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沁入骨髓的恨。

    她缓缓收回视线，落在眼前的青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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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持着长枪，眸底流淌的猩红逐渐沁出眼眶，连带嗓音都是沙哑的，显然已经认出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小狐狸也不知道上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麻木地摇摇头。

    然而落在白臻眼中，却是另一种含义。

    他从少女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悔恨，甚至连一丝悲伤和难过都看不到。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冷淡漠然。

    白臻的心彻底凉了下去，难以言说的绝望将他包裹覆盖。

    从那双没有情绪起伏的澄澈眼瞳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面目扭曲，面上充满了倔强和殊死一搏的决意。

    魔气森森四涌，他不欲与这种无心冷情的怪物多言，心中唯剩一股滔天的烈火，带着焚烧一切的决意。

    然而眼前的少女忽然视线一转，定定望着他手腕上佩着的一枚金线编织的手环。

    悬挂在上面的两颗赤红珠子相互碰撞，光芒闪烁。

    和她手中这颗，上穹用尽毕生修为所凝聚出来的珠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狐狸突然睁大了眼。

    上穹临死前的那句呢喃，穿越层层迷雾，忽然清晰了起来——

    “...不用嫉妒陆衷那小子，他有的，你也有。”

    她听到自己的心，彻底碎掉了。

    -

    血雾弥漫，白臻狼狈地伏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视野愈发模糊，望着眼前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他浑身冰凉，仓促地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喉间无法控制地溢出了声音。

    她杀了师尊，还带走了师尊交付于他的唯一物品。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那道本该牢牢烙印在识海中的面孔缓缓变得模糊，直到，再也无法清晰忆起她的五官轮廓。

    这一天，死去的不止是上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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