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高呼犹如水落油锅,激起千层浪。
萦绕不散的空灵琵琶声戛然而止,隐有琴弦崩断之音,短暂的阒然后,是满城哗然,惊讶、质疑、担忧,裹挟着各种各样情绪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仙界与魔域因女魔尊失踪一事,对祭山的归属争执不休,僵持已久,双方蠢蠢欲动,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开战是早晚的事,并不稀奇。
可眼下引起轩然大波的原因是,昆仑并非以仙界的名义向魔域宣战,而是以“昆仑山”的名义,凭一宗之力,单独向整个魔域宣战。
含金量相当于一个城市以个人名义向整个国家宣战。
诚然剑道是所有专业中战斗力最强的,昆仑山又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宗,其底蕴深厚无人能及,可即便如此,一个宗门向整个魔域宣战,这也实在太狂了。
我承认你很强,但你也不能这么离谱。
...怪不得方才那群人看他们的眼神那么怪异。
在这节骨眼上,三个剑修公然和一个魔修大摇大摆走在一起,纯纯的叛国行为。
琵琶城内外掀起了滔天般的躁动,恐怕现下不止此处,整个修仙界都得被狠狠震惊一波。
众人面面相觑,也陷入了沉默中。
阿宓迟疑着开口:“他们打起来...不会是因为我们吧?”
毕竟他们走时给那个魔修脑袋上扣了好大一口锅。
伏流火木着脸摇摇头:“不止如此。”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反手翻出一枚闪着光的浮影石。
浮影石的功能类似现代社会的相机,能够把一段时间内所见所闻收录在其中,在“修士居家必备小零件榜单”上位列第三,可谓风靡修真界,人手一个。
若是往常,伏流火肯定要耍着贱腔在后面加一句“请看vcr”,但他现在实在是没心情,甚至连话都不想说,手指微动,浮影石脱离掌心,悬浮于空中,收录其中的影像缓缓展开。
画面人头攒动,应是在某个酒楼内,坐在正中的是几名修士,他们交谈的声音透过浮影石传出来:
“...宣战?这、这也太突然了,昆仑为何突然向魔域宣战?”
“是啊,若是整个仙界对魔域宣战倒不稀奇,可昆仑再如何强横也只是个宗门,这是否有点...”
“这就不知道了吧?”
画面中央,一名男子放下筷子,左右张望几下,才压低了声音道:“魔域白臻,白魔君的大名你们听过吧?...他不知何故强闯昆仑山,将观山剑君座下的两位爱徒掳走了。”
“什么?!”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娃娃脸的修士顿时震愕出声,引起周围人注目。
娃娃脸修士猛然回神,满目歉意地向四周拱了拱手,而后压低了声音追问道:“可是昆仑金丹第一剑的伏道长和那位天生剑骨的阿宓道长?”
“正是。”前头那名男子点点头,叹息一声,“观山剑君疼爱徒弟天下谁人不知,早先便传闻两位小道长魂灯熄灭,剑君一夜白发,相貌衰老状如耋耄。现下两位小道长好不容易度过生死难关,却又被魔域掳了去...剑君怎能坐得住?”
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昆仑山的灵霄剑君、斩岁剑君还有泠水剑君三位化神应是已经到了祭山,看这架势,剑君怕是动了真怒。”
这炸裂的阵容一出,桌上之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斩岁剑君?那女杀神竟去了?”
“真正的杀神乃灵霄剑君才是...你年岁小,未曾听闻过灵霄剑君的大名,在我幼时这位便已名扬万山。灵霄剑君百岁化神,轰动天下,比观山剑君还要早了四年。剑之一道,或恐唯有那位天生剑骨的阿宓道长能够超越他。”
“...看着吧,昆仑这次是真的要和魔域拼命了。”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传闻“被魔域掳走”的两位当事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心虚和内疚。
这些日子观山剑君给他俩发的传讯符多到爆炸,但他们却硬是狠下心来一张也没回。
不是不想回,而是没办法。
只要回了一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拉下水。
没办法的。
而就在前几日,源源不断的传讯符一改往日催命架势,再无一张传来,他们还暗自庆幸地松了口气,以为观山终于学会了放手。
没想到这老头竟是以为他们在那一战中被白臻带走了,因而无法回讯,从未想过一切都与魔域无关,是他心爱的的徒弟在装聋作哑。
甚至让他不惜以一宗之力,与整个魔域宣战。
此间原因固然也有云棘剑君的遗物被盗,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导致。但若是仔细算过时间就会发现,昆仑对魔域宣战的前一天,正是观山再未与他们发传讯符的那日。
云棘的遗物被盗,观山尚且可以强忍怒火,暗中伺机找白臻算账。
可失而复得的爱徒再度双双下落不明,观山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对此的忍耐程度,只有一天。
画面缓缓散去,化作浅淡的金光重新回到浮影石中,落入伏流火的掌心,与巷子外的震愕嘈杂不同,巷子内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阿宓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感到一阵茫然无助,像是忽然从高空坠落,心中空荡,更衬那片缓缓蔓延的钝痛尖锐火辣,连带呼吸时都是难以忍受的焦疼。
这不是她的情绪,是阿宓的,或者说,是薛宓的。
潮水般袭来的愧恨中还掺杂着几缕不易发觉的,浅淡的喜悦。
她缓缓抚上胸口。
“她”在开心。
可意识到这一点,阿宓却感到浓稠的难过将她团团包裹,险些窒息。
覆在胸前的手紧了又紧,她垂下头,看到脚边被陆衷扯得只剩半颗的草叶、看到腰封上坠着的紫玉佩、看到她素白的鞋尖。
眼前之景像是被人吹了口气,荡开波澜纹样悠悠转了两圈,又缩小凝聚成一颗小水滴倏然下坠,周而复始。
薛宓在哭。
是开心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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