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我们擅自行动，那小卢不也是奉了袁克佑的令了么？这种出外勤的特工，若是没有权宜变通，一切都要等组织上确认，核实，战机稍纵即逝……”

    方城又是一通抱怨，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方城在心里还有些暗暗地埋怨自己。

    徐天等方城抱怨完，才平静地对他说。

    “老方，这不是好事情么？”

    方城一愣，看着徐天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脑子里努力地盘算着。

    “卢千阳奉的谁的令？是袁克佑的。袁克佑退休了，他的命令就无效了；再说了，组织上要把卢千阳清理出去，也不是因为他和你未经请示，擅自行动。”

    “那是因为什么？”

    方城很疑惑，不解地问徐天。

    徐天深邃地看着方城，想了想，轻声地说了一句。

    “有人举报，卢千阳的政审有问题……”

    政审有问题，那就是因为卢千阳曾经有个当军统特务的爷爷。

    方城顿时惊得张大嘴巴，还有这种操作么？

    卢千阳的爷爷向子忠死在抗日的战场，死在日本人的枪下，他别说能见着自己的孙子卢千阳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见过几面。

    这倒成了卢千阳的罪过了？

    方城想不通，徐天开始也是想不通的。

    不过，这些想不通还并不是重点，当后来徐天搞清楚后，才晓得渗透到我们高层的那些人是有多的阴毒，是多么的狡猾。

    “好了，不说这个了。”

    徐天不想让方城太过沉重，换了个话题。

    “九龙城寨的事情，我打听过了，是刘玉书所为，她一把火烧了让港英政府头疼几十年的罪恶之源，帮港英政府解决了大难题……”

    “铁林呢？”

    方城看着表情轻松，平静的徐天，忽然打断了他，问了一句。

    方城知道，昨天夜里，徐天是安排铁林去接应刘玉书的。

    徐天没有看方城的眼睛，侧着脸，看着窗外那片繁忙的维多利亚港湾，嘴唇微微地颤了颤。

    “香港警方应该不会对刘玉书怎么样，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问你，铁林呢！”

    方城腾地站起身，双手按在徐天的肩头，一把将徐天的头摇过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徐天的眼睛。

    徐天有些错愕，仰起脸庞，看着方城，嘴唇抖得很厉害。

    终于，他那双平静得如秋水池塘一般的眼眸里，泪光荡漾起来，眼圈一红。

    “我……，我穿这一身，就是去接……，接他的……”

    一行眼泪从徐天的眼眶里淌了下来。

    方城顿时心里如同被万千冰锥戳了进来，他双手死死地捏了捏徐天的肩头，又慢慢地松开了手。

    一股屁坐下了下来，方城神情呆滞，双眼无神。

    徐天双手猛地抬起来，捧着自己的脸庞，他不想让方城看见自己的泪水无尽地淌下来。

    “铁林……，铁林说过，从来没见过我穿洋服。今天……，今天我穿着洋服去接他……”

    徐天终于绷不住了，他那平静得近乎于冷酷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方城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干瘪的嘴唇颤抖个不停。

    徐天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捂着自己的脸，双肘撑在膝盖上。

    “这场火灾里，不能出现铁林，不能有他的半点信息。这是北京方面的命令，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他的遗体三个小时前，已经找到了，秘密火化了。”

    徐天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可是那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给苏成杰打了招呼，他在警方和九龙城寨都有人，花了些钱，堵住了那些见过铁林的人的嘴。香港警方高层也得到了北京方面的密令，将铁林出现在九龙城寨的所有细节全部剔除……”

    “铁林就这么死了？”

    方城突然冰冷地问了一句。

    徐天抬起头，使劲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狠狠地抽搐了两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铁林这个人，你现在就算去问周乙，他也不会说铁林曾经是他的老同事刘魁的。”

    一行热泪终于从方城的眼里滑落下来。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死竟然换不了一个名字。

    徐天从方城悲戚的神色里读懂他内心的痛苦，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方城的胳膊。

    “老方，这就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宿命。不是每一个烈士都可以被刻上纪念碑的。”

    徐天的话在方城听来很苍白，在徐天的心里何尝又不是！

    没有哪一个牺牲的英雄想着自己的名字被刻上那座丰碑。可是，没有哪一个牺牲的英雄愿意自己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如同没有来过这世间一般。

    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徐天开了口。

    也许是聪慧的人，永远都有一颗理智和冷静的头脑。

    “我能够理解组织上，在这香港回归的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在这弹丸之地出现太多的事故。”

    徐天把“事故”两个字说得重了些，方城微微地点点头，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泪水。

    “也许某一天，这件事情得到解密，铁林也一定会恢复他的名誉。”

    徐天反过来安慰方城。

    “既然干了我们这一行，就注定会默默无闻地来，默默无闻地离开。”

    徐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使劲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一会儿去接铁林的骨灰，而且我会亲自送他回上海！”

    徐天的语气很坚毅，他曾经说过，不想再踏入那片土地。

    可是今天，他忽然想通了，田丹的死，让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儿；铁林的死，却让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几十年里有多么的可笑。

    铁林一生都在战斗，一直和日本人在战斗，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他也从未犹豫，从未倒下。

    铁林远比自己要强大得多，徐天的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

    方城也渐渐地平复，眼神里除了悲愤，更多的是坚毅和果决。

    “好，我陪你回上海，把他们都带回去，葬在英雄岗，他们都应该在那道山岗上，看那大好河山如何繁荣昌盛！”

    方城的话掷地有声，可是徐天接下来的话却让方城心中又是一凉。

    “你明天就得和卢千阳回去……”

    “……”

    方城一愣，错愕地盯着徐天。

    “北京方面派了人，明天到，带你和卢千阳立即回去。”

    徐天说得很委婉，准确地说，是控制两人秘密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