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刀缓缓地走了进来，站在六婶的身边，那双如死鱼般的眼睛扫了一眼坐着的卢千阳。
“阿刀，奶奶知道，你是大力让你回来的……”
六婶仰起头，看了一眼阿刀。
阿刀没有说话，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阿刀啊，有个事情，奶奶得让你去办一办……”
六婶一脸慈祥。
阿刀慢慢地蹲下身来，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温柔地放在婶的膝盖上。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卢千阳，低声对六婶说道。
“奶，您吩咐就是……”
六婶伸出有些颤颤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放在她膝盖上阿刀的手背。
“跟着卢队长，你杀个人……”
六婶的话很轻松，很平淡，甚至脸上连一丝的不安，或是紧张都没有。
她的眼神如此平静，仿佛在她的眼里，杀个人，也许就和在自家院里逮只鸡杀了是一样的。
卢千阳的心里猛然一惊，他不惊奇六婶说的话，他吃惊的是，六婶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
卢千阳是公安，是刑警，现在是国安，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让任何人不敢当面说着这种话来。
然而，更让卢千阳吃惊的是阿刀。
阿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那双冷酷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卢千阳一眼。
阿刀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杀谁？”
六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她侧过脸来，和蔼的眼睛一直盯着卢千阳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对视几秒，六婶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
“卢队长想杀谁，阿刀，你就杀谁……”
卢千阳顿时双眼一眯，眉头一挤，如电的目光打在六婶满是皱纹的脸上。
卢千阳怎么也想不通六婶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自己是公安，是刑警，是国安，无论哪个身份，都不会让他有杀人的行为和念头。
这老婆子怕是脑子不好使了吧，难道她还认为这是在解放前，是民国时期，杀个人，做个局，只要不闹大，就不会有人管。
“好，奶，孙子答应你，卢队长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阿刀很淡淡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和他奶奶一样，平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不过……”
阿刀突然又接了一句。
六婶回过脸，看了看阿刀，笑了笑。
“不过，你大力哥让你回来，是要干掉言庆山的……”
阿刀的眼神微微一惊，抬起头，看着六婶，没有作声。
六婶黝黑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随即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刀，奶奶知道你，也知道大力，你们都见不得言家庄就这么败了，见不得间门言家历经两千多年，最后毁在你们这一代人手中”。
阿刀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眼神坚毅如铁。
“阿刀，你和大力，都不容易，不容易……”六婶叹息了一句，阿刀的脸颊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言大力自从随方城去了香港，几乎很少回言家庄。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里，心里总以自己是间门言家子孙为荣。
大力在香港打拼多年，刀光剑影，风雨交加；阿刀跟着大力，做过多少不法之事，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唯一让他记在心间的是——不能出卖祖宗，不能断了中国人的脊梁！
杀人？阿刀干的就这个活计，在阿刀的记忆里，他给大力哥杀过不少人，每个人他都杀得问心无愧。
虽然违法，却从不让阿刀心里有任何的愧疚。
和大力争底盘，贩卖毒品的黑社会大哥霸老六；偷偷从内地贩卖妇女到香港，到东南亚的马大亨；专门在九龙，尖沙咀一带坑蒙内地商人的王律师；还有和日本人勾结一起，贩卖内地文物出境的四眼仔。
这些人，还有很多人，阿刀从来都是一刀歌喉，手起刀落。
六婶轻轻地拍了拍阿刀的手背，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阿刀，奶奶问你……”
“……”
阿刀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奶奶。
“当年，言家庄庄主言天九，逼死了自己的亲大哥，自己篡了庄主之位，为何言家九门，没有一门站出来，找言天九要个公道。我们六房主杀，也不见我们六房出来杀了言天九？”
六婶说的这段往事，不但阿刀知道，就是坐在一旁的卢千阳也是知道的。
阿刀轻轻地摇摇头。
“阿刀……”
六婶继续说道。
“我们言家庄的事，自然是由我们言家庄人自己来解！言庆山也逼死了你无双叔，逼死了你采东爷爷……”
六婶的眼角泛起点点泪光。
“当年，我们六房没出手；现在，我们六房也能出手！”
“为什么？奶。”
阿刀问了一句。
六婶一脸慈祥地盯着阿刀，干瘪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想了许久。
“小到一个言家庄，大到一个国家，他们在延续、发展的过程中，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总是会出现带私心，谋私利的人。这些人，该死么，都该死！人，总是会犯错的，可是我们也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犯了错，都杀了，哪个人不活得战战兢兢的？”
六婶又叹了一口气。
“大浪淘沙，有些人总是会被时代所抛弃，被历史前进的车轮所碾压，就如当年的言天九，最后还不是自己一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阿刀脸色微微一沉，眼里闪过一丝怨恨的光芒，冷声说道。
“奶，言天九是最后自戕了，可他还有中国人该有的骨气，没有和日本人勾结；可是那言庆山……”
未等阿刀说完，六婶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打断了他。
“阿刀，现在的言家庄不是过去的言家庄。言庆山勾结日本人，现在不是言家庄用家法给他定罪，用家法来惩治他。”
六婶侧过脸，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卢千阳，嘴角挂起一抹神秘而残酷的微笑。
“国法，我们还有国法！”
卢千阳心里一愣，国法？
你老人家刚刚要阿刀去杀个人，现在说到言庆山，怎么又讲起国法了？
卢千阳的这点心思怎么逃得过年近百岁的六婶的眼睛。
“有些事情，有些人，国法都惩治不了他！有些人，他卖的不是国，是族，是族！”
六婶的嗓门提高了八分，原本慈祥的脸有些扭曲，眼神冷酷得可怕。
“他不单要灭我言家庄，还要灭我大汉血脉，亡我华夏一族，哪还管他国法家规！”
六婶的话让身边的阿刀眼神一凛，一股杀气顿时涌上脸来。
六婶抬起头，看着门外那轮火红的朝阳，热烈的阳光洒进来，照在六婶黝黑的脸庞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如同蒙上了一层古铜色的色彩，烨烨生辉。
六婶眯着眼睛，眼角泛着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