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千阳还是摁下了门铃,沉闷的铃声响了许久,里面没人应。
卢千阳想了想,又摁了一下,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
“谁啊……”
卢千阳心里微微一惊,刚要回答,门开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站在门里,一身素白的外衣,袖筒上用别针挂着一管儿奠章。
老妪一头发白的卷发,深陷眼窝的双眼通红,一脸悲伤。
“你找谁?”
老妪有些警觉地看着门外的卢千阳。
卢千阳愣了愣,又抬起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门牌号。
是这里啊。
“言局长……”
卢千阳一开口,老妪的眼角又是微微一红,侧过身,叹了口气。
“想不到,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位年轻的后人。”
卢千阳朝门里看进去,客厅的桌上,摆着一张黑白的照片,是言无双过去穿着警服的照片。
照片前面有个香炉,香炉里燃着三支青香。
“进来吧……”
老妪让了让身,卢千阳默默地走了进去。
一张黑白照片,一块刚做不久的牌位,上面写着一行字——先夫言无双之灵位。
先夫……
卢千阳有些错愕地看了老妪一眼,没有说话,从桌上抽出三支香来,点燃,恭恭敬敬地给对着言无双的照片深深地三鞠躬。
等卢千阳插上香,回头看着老妪。
“您老是……”
老妪的眼睛一红,粗糙的双手搓了搓,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无双的前妻,顾毓秀。”
卢千阳心头一惊,顾毓秀,那个和言无双有过短暂婚姻的档案室管理员,那个被敌人策反的公安内部女特务。
小顾,那个曾经怀了李文松孩子的小顾。
小顾仿佛从卢千阳的眼神里看穿了他的心思,干瘪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嘴角浅浅地扬一抹无奈的笑。
“如果你知道我在他家里,你是不是也不会来?”
卢千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侧过脸去,看着言无双的遗照,俊朗的脸庞,坚毅的目光,谁能想得到,如此传奇的人物,最后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坐吧。”
小顾从边上拉过两把椅子来,示意卢千阳坐下。
卢千阳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赫赫有名的言局长曾经有一个女特务的妻子,不方便上门,卢千阳心里却没有这方面的负担。
“我们离婚三十年了……”
小顾盯着桌上的那张黑白照片,喃喃地念叨着。
是的,他们离婚了三十年了,自从李文松死后,小顾的身份暴露,她主动向组织上交代了一切,算是投案自首。
按道理来说,她和言无双的婚姻也是阴谋的一部分,并不具有合法性。
可是,向上级打报告要求离婚的人并不是言无双,而是小顾。
过了两年,他们终于离了婚,小顾坐了牢,她生下的孩子被送往了福利院。
言无双后来又找了一个女人,和左禅意成了连襟,也就成了左冷月的姨父。
改革开放没多久,国外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言无双的妻子出了国,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给言无双留下,连个孩子都没有生下一个。
“我只是想给无双局长上柱香,上柱香……”
卢千阳喃喃地说了一句,满脸肃然,眼里满是敬重地看着言无双的遗照。
“有心了,有心了,谢谢,谢谢……”
小顾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的遗体还在太平间么?”
卢千阳侧脸问小顾。
小顾眼里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听说他的死,上面还没有定性,遗体还不能火化。”
卢千阳悲戚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还需要怎么定性呢?
卢千阳听过莫所长给自己说过几句,言无双的死,大概率就是被言庆山那帮人逼死的,可是现场的人,无论是群众还是公安人员,口径都很统一。
言无双跳海,众人没拉住。
“组织上会搞清楚的,会给无双局长一个公道……”
卢千阳轻声地说了一句,这句话只能是给小顾一个安慰。
“公道?”
坐在一旁的小顾冷冷一笑。
“我曾经被李文松,杜宇风蛊惑,当了叛徒,成了内奸,我坐了十年牢,我给了他们一个公道!无双被逼着跳了海,一个曾经的堂堂正正的公安局长,死后,连个上门的人都没有,还指望他们还一个公道?”
话很冷,冷得刺骨。
“这就是言无双,袁克佑,方城,丁沉舟这些人守护了一辈子的时代,这就是他们用命维护了一辈子的世界?”
卢千阳看着小顾那张微微有些扭曲的脸庞,却又无话可说。
“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当年杜宇风宁愿和石原同归于尽,也不愿意遂了李部长的意……”
小顾慢悠悠地吐了最后一句,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桌前,将那已经燃尽的青香取下,又默默地点燃三支,重新插在香炉里。
卢千阳也慢慢地站起身,是该告辞了。
卢千阳没有和小顾打招呼,慢慢地转过身,朝门边走去。
他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身后传来小顾苍老的声音。
“你和他一样,都想抓间谍,抓特务……”
卢千阳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立即出门,他在等,等小顾后面的话。
都是聪明人,卢千阳知道小顾一定有话跟自己说;小顾也清楚,大清早上门的这个年轻人,是干什么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顾又问了一句。
卢千阳慢慢地转过身,轻声回答道。
“我叫卢千阳,蓉城的刑警。”
“蓉城?”
小顾微微一愣,慢慢地走到卢千阳的跟前,盯着卢千阳的眼睛,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听说方处长和郡主也在蓉城,他们还好么?”
卢千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妪。
小顾也盯着卢千阳,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说道。
“你和无双都是一路人,都是宁愿死,也不会放弃的人。去查一个人,也许,对你们有帮助。”
“谁?”
卢千阳轻声问道。
“顾青山……”
小顾的嘴角微微地颤了颤,嘴里蹦出三个字来。
“顾青山?”
卢千阳不由得惊讶无比。
顾青山,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当时的追悼会隆重得很,那可是埋在八宝山的人物。
“怎么?你认为死了的人,就没有问题?”
小顾轻蔑地笑了笑,盯着卢千阳的眼睛。
“你们不是要找特务么,不是要找卖国贼么!”
听小顾的语气,心里的怨气不小,卢千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庞,不再多说一句。
“顾青山卖不卖国,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有问题的,一定有!”
小顾的话有些歇斯底里,卢千阳却满是怀疑,怀疑这个年老的女人是不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失了理智。
卢千阳默不作声,慢慢地把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往下一压,门开了。
卢千阳跨出门去,没有转身,站在门里的小顾说了最后一句。
“我在档案室里呆了那么多年,看过了机密档案比任何人都多,你们如果有心,就去查吧……”
说完,小顾“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