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上海和香港一样,有个明媚无比的好天气。
卢千阳在餐厅吃过早餐,去后面的停车场,那辆黑色的公爵王还停在那里。
他上了车,一溜烟地驶出了和平饭店。
卢千阳和电话里的那个人约好,就在高速路出口不远的一家洗车场里见,那家洗车场虽很是简陋,边上却有一家小餐馆。
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卢千阳决定还是早点去,十年的刑警经历告诉自己,越是熟悉地形,越是对自己有利。
他隐约地觉得,今天一定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从和平饭店一路向西,要穿过市区,这个时间段的道路很是拥堵,卢千阳走走停停,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他把车丢在洗车场里清洗,自己到了边上的小饭馆里坐了下来,这个点儿里的饭馆,一个人都没有。
卢千阳要了两杯茶,一杯是自己的,另外一杯放在对面,是专门留给他的。
他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桌边,悠闲地盯着窗外那片祥和而忙碌的马路。
卢千阳不需要和来人再联络,因为他们认识。
不错,当那辆车从高速路下来的时候,卢千阳就笃定,是他来了。
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径直开到了饭馆门口,停稳,从车里下来一个人。
莫所长,莫诚毅。
一身便装的莫所长瞟了一眼窗里的卢千阳,浅浅地笑了笑,快步走了进去。
“卢队长……”
“坐,喝茶。”
卢千阳站起身,朝莫所长招了招手。
莫所长左右看了看,除了远处柜台里两个小姑娘正嗑着瓜子儿闲聊着,没有其他人。
两人坐了下来,莫所长直奔主题。
“我过来是配合你的工作,控制吕圣武,具体方案我们在电话里讨论过了。”
卢千阳点点头,两人在电话里详细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想到了。
“他们两人一定会见面,据非常可靠的消息,吕圣武会交给左禅意一些机密的文件。我们负责拍照取证,等他们一分开,我控制吕圣武,你控制住左禅意。”
莫所长重复了一遍,卢千阳听得很仔细。
一个细节却暴露了莫所长他们行动,一定还有其他同志配合。
“我们”,取证的同志应该不止莫所长一人。
“吕圣武的车还有二十多分钟下高速,他没见过我,我会开车一直跟着他,你开车离我们的距离保持在一公里左右,他是见过你的,你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你。”
莫所长又嘱咐了一遍。
“等他到了和左禅意见面的地方,我会电话通知你,你赶过来,隐蔽在外围,等左禅意离开后,你再采取行动。”
看得出来,莫所长具有非常丰富的反特工作经验,这些布置既安全又隐蔽。
莫所长说完,伸手端起那杯茶水,深深地喝了一口。
一直静静听着莫所长说话的卢千阳见他停了下来,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突然问了另外一句话。
“莫所长,你一直是国安的人?”
莫所长的眼皮微微一颤,抬起头,用深邃的眼神瞥了一眼对面的卢千阳,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莫所长才开了口。
“我在虞山镇当了十几年的警察,目的只有一个,挖出潜伏在虞山镇的特务。”
虞山镇一定有敌人潜伏的特务,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连老得不成样子的言采东都知道,更何况国安部门的同志。
“一直没找到?”
卢千阳其实多此一问,如果挖出了那个人,莫所长又怎么会待那么久。
莫所长轻轻地摇摇头。
“那个人藏得很深,我找了十年,也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一次,你到虞山镇后,言风秋死了,言老七也死了,我本以为那个人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这几天过去了,依旧是毫无进展。”
“那个特务有那么重要么?”
卢千阳心中很是疑惑,一个特务藏在虞山镇,能干出点什么呢?那个地方不过是偏远小镇,既不是政治中心,也不是军事重点,潜伏在那里会刺探出什么重要的情报?
莫所长脸色一凛,沉重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很重要!虞山镇的情况远比外界想象的要复杂!你不要小瞧了虞山镇,它看似个风平浪静的闭塞小镇,实则能量大得很。”
莫所长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继续往下说道。
“这么给你打个比方吧,大明朝后期,东林党在朝野一手遮天,而东林书院不过是江苏无锡的一家普通书院,顾宪成也不过是书院里普通的教书先生。”
“可是,这东林书院却能影响,左右大明朝局,甚至连大明皇帝的继承、生死都被他们捏在手心。”
东林党,卢千阳多时还是知道的。
看似一股清流,实在是大明朝最后覆灭的祸根源头。
莫所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色愈发地凝重。
“虞山镇,远比当年的东林党厉害得多,而潜伏在虞山镇的那个特务,也比当年的顾宪成,高攀龙,钱一本等人要狡诈得多……”
卢千阳明白过来了,有种间谍并不以刺探情报而生,更不是为了搞破坏而潜伏。
他们属于战略性的间谍,他们长期、隐蔽地藏身在社会中,秘密构造各种关系网络,然后把这些网络的触角伸往更深远的角落里,甚至是更高层。
那个人,那个神秘的,织网的人,就如这张巨网中央的蜘蛛,控制着蛛网所及的每个角落。
卢千阳不再多问,组织上将莫所长安排在虞山镇长达十余年,自然是有着深意。
“现在的虞山镇,他们……”
莫所长的脸色愈发阴沉,眼里满是忧郁之色。
“他们有另外一个名称——东林学阀!”
“东林学阀?”
卢千阳顿时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很显然,东林,是借大明朝东林党的政治名称。而这学阀两个字……
“我们的学术界,教育界,看似和虞山镇没有半点关系,他们表面也是派系林立,各唱各调,实则他们都离不开一个人。”
“一个从虞山镇走出去的人……”
“谁?”
卢千阳更加错愕地问了一句。
莫所长看着卢千阳那不解的目光,想了想,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来。
“顾青山……”
“他?他不是死了么……”
顾青山,卢千阳是知道的,他死后登的官媒第一报,还是头版!
莫所长没有往下细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东林学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大概率已经和另外一个更加厉害,更加隐秘的团体勾连在一起了。”
“……”
卢千阳不再询问,惊愕地张大嘴巴看着莫所长。
“东林财阀!”
东林财阀?
东林,自然还是沿用的大明时期的那个黑暗的政治团体称谓,财阀却是暗指这个团体的性质。
“他们已经在各个商业领域暗中布局,从我们打开国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加上现在进行国有企业改制,这个团体已经秘密地抢占了大量的国有资产,他们的财力完全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
莫所长仿佛说着一段故事,却让卢千阳听得有些胆战心惊。
如果我们这个国家,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团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只要是点头脑的人都会想象得到的。
一个国家,在暗地里存在一个强大财力的团体,他们未来会怎么样?
掏空这个国家吗?远不止这个,他们的野心会膨胀到要颠覆这个国家!
“东林财阀在上海……”
“所以,上面认为这次吕圣武到上海来和左禅意接洽,是带着某种目的,他们分别代表着两个东林学阀和东林财阀?可是,吕圣武是江西景德镇人,他和虞山镇又有什么关系?”
卢千阳问了一句。
莫所长用幽深的目光看了一眼卢千阳,冷冷地笑了笑。
“你不是去了景德镇了么?怎么又来了虞山镇了呢?他们表面看着相隔六百多公里,谁知道暗地里有什么联系?你不要忘了,吕圣武的爹吕修成活着的时候,和言家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莫所长的话提醒了卢千阳,他突然想起来,于大名在死前告诉过自己,吕修成死后,言家庄有一个人专程去了一趟耀顺村。
那个人就是虞山镇的现任族长——言凤贤。
卢千阳皱着眉头,正在心头慢慢地捋着这些关系。
突然,坐他对面的莫所长猛地把身体一侧,又把卢千阳的胳膊一拉,卢千阳的脸往右边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