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轻描淡写地说道。
“死的人是言风秋,是我家那口子的堂伯。我们两口子拜他所赐,原本我家那口子被安排在公安局的,后来听说言风秋去找市里的领导,说我那口子不适合进公安局。”
胖老板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瞧了一眼听得入神的卢千阳。
“进不了公安局,就给安排在一家工厂里,干了十几年的工人,还未等退休,工厂裁撤搬迁,下了岗。”
胖老板娓娓道来,或许对他来说,不会在老婆面前埋怨半句。
可是,在这千里之地的他乡,遇到一个陌生的故乡人,喝两口,发泄发泄两句。
“嫂子是言风秋的堂侄女?”
卢千阳心里颇有些惊讶,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
胖老板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言风秋在这虞山镇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从五六十年代起,他就是族长,是个能干人。”
能干人,从一个四川人嘴里说出来,那是很高的评价。
卢千阳一脸平静,慢慢地夹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现在的虞山镇言家族长是他儿子?”
“儿子?他哪来什么儿子!”
胖老板左右看了看,一张胖脸朝卢千阳面前凑了凑,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
卢千阳心头顿时一惊,言风秋没有儿子,那言妙语,言凤贤怎么会叫他爷爷?
卢千阳若无其事地举起酒瓶子,又和胖老板喝了一口。
胖老板抹了抹嘴,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言风秋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找过三个老婆,都没生个一男半女,他那个儿子还是保养回来。”
胖老板又左右看了看空旷无人的饭馆,瞟了瞟窗外清静昏暗的街道,继续说道。
“镇里的言家人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还是我那死去的老丈人喝醉了酒,告诉我的。”
“我老丈人是言风秋唯一的兄弟,亲兄弟。按道理说,族长五十无后,那么族长之位就得让我丈人的儿子,也就是我那大舅子来继承。不成想,在言风秋五十岁那一年,他那个离了好几年的老婆,领了一个男孩回来了。”
胖老板真是个活脱脱的四川人,把言风秋的私密隐事当龙门阵滔滔不绝地摆了出来。
那一年,胖老板的老丈人正逼着言风秋让出族长之位,没想到那个离了婚的女人带着一个男孩儿回来了。
女人信誓旦旦地笃定说男孩是言风秋的儿子,他们离婚的时候,自己没有告诉言风秋自己有了身孕,回了娘家一年后就生了下来。
胖老板的老丈人自然不相信,这种说法也无法让言家族人信服,后来族里人派了几个公认可靠的人去了女人的娘家,足足调查了半个多月,确认了此事。
“那当时就已经确认了,怎么你还说言风秋没有儿子呢?”
卢千阳假装诧异,眼里的神色就写着两个字——不信!
胖老板的脸色越来越红,他短粗的脖子一横,细细的眼睛猛地睁了睁。
“我老丈人死的那一年,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那个儿子和言风秋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是他为了保住族长之位,和自己第三个老婆密谋,从外地买的一个孩子回来。”
“那你老丈人为何不把此事公之于众?”
卢千阳一脸不屑,这彻底地激怒了胖老板,只见他拿起酒瓶,大口大口地将剩下的酒全倒进嘴里。
“都过去几十年了,我老丈人再提此事,谁还信?再说了,那言风秋和他孙子一直把持着族长的位置多少年,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儿的话,他们爷孙还压不住?”
“他孙子?他儿子没当族长?”
卢千阳来了兴致,用筷子给胖老板的碗里夹了两块猪头肉,面带微笑地看着胖老板。
胖老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言风秋的儿子在结婚七八年后,得了痨病,在床上躺了几年,就死了,也就没有把族长的位置接过去。不过,那言风秋是铁了心的要让族长的位置在他家传承下去,硬扛着,等自己的孙子长大成人……”
胖老板说在行头上,那话匣子仿佛一下子全打开了。
“言风秋的孙子是个人物,爹死得早,懂事得也早。读完高小,他就被言风秋送到了省城,一年也回来不了一趟,等他成了人,言风秋还把他送到北京,上海等地,也不知道那言风秋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胖老板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听说,我听我那家那口子说,在十几年前,那小子还出过国,还去日本呆了两年,等他回来,言风秋就立即开了祠堂,上了祖香,把族长的位置让给了他。”
“他儿子叫……”
卢千阳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言凤贤!”
胖老板随口说道。
“言凤贤……”
卢千阳嘴里喃喃地念叨了一遍。
胖老板又伸手去拿自己的那瓶酒,见已经底朝天,喝光了,他站起身。
“兄弟,你等着,咱哥俩再吹两瓶。”
卢千阳刚要阻拦,那胖老板已经站起了身,朝厨房走了去。
卢千阳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身影,心头却很是沉重。
言风秋的死,很蹊跷,而他的这些秘密,更是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突然,昏暗的店门进来一个人。
身材高大,头发有些花白,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
脸很瘦,颧骨很高,眼神锐利异常。
“东来,东来……”
他没有看见窗边的卢千阳,冲着厨房里喊了两声,语气冷漠而急促。
卢千阳侧过脸,仔细地打量着他。
胖老板猛地从厨房里钻了出来,红着脸,脸上堆满了笑容。
“哥,哥,你……,你来了,有事吩咐?”
来人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一双如鹰隼的眼睛盯着胖老板。
“又喝酒了!”
这不是询问,是斥责。
胖老板的脸更红,他还是满脸笑容,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皮。
“武东来,你看你成什么样子!”
来人又是一通呵斥,甚至伸出手指戳了戳胖老板的额头。
胖老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还是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人。
“今儿早点关门,明儿早上不用开门了,去堂伯家做饭去,来悼念的人多,族里会做饭的都会去,你是开饭馆的,明儿由你掌大勺……”
说完,那个人不等胖老板说话,转过身就往门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甚身子稍稍往后倾了倾,侧过脸,盯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卢千阳。
在那一瞬间,卢千阳的目光也和那道如锋利匕首一般的眼神对上。
卢千阳的心里顿时如同被一股冰冷的冰柱戳透一般。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从未见过这种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