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先生,头山先生到了。”
冷青眉瞥了一眼端坐在沙发上的言庆山,又恭敬地对佐藤说道。
佐藤顿时一愣,立即站起身,表情变得很是严肃,又仔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想了想,对言庆山说道。
“言桑,你先回去吧,就按我们商议的办,有任何困难,直接给我打电话。”
言庆山立即站起身来,连忙给佐藤哈了哈腰。
佐藤匆匆地走出了会客厅,站在门口的冷青眉看着言庆山。
“言老板,请吧。”
言庆山不认识冷青眉,也不知道门口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何人。
管她是何人,能和自己的财神爷佐藤一起的,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言庆山满脸媚笑,又对冷青眉哈了哈腰,快速抓起沙发上的皮包,夹在胳膊下,匆匆地走出了门。
冷青眉看着言庆山匆匆地走过狭长的过道,目光又移到了过道的另一头。
那是佐藤的办公室,冷青眉知道,此刻佐藤正和刚刚从日本来上海的头山信在里面。
头山信,这个名字冷青眉听过很多年了,第一次见,还是五分钟前。
一个四十岁不到的男人,他要比普通的日本人要高大得多,从第一眼看来,没人会把他和日本人联系在一起。
这个男人高大魁梧,既没有普通日本人的傲慢,也没有普通日本人的虚伪和拘谨。
如果非要说个第一印象,冷青眉感觉他更像是个山东大汉,粗狂而不失谦和。
关键是,头山信的中文说得很好,很好。
冷青眉见他的第一句话,让头山信听出了带有些蜀音的普通话,头山信用同样的口音和冷青眉和交谈。
当头山信进了佐藤的办公室里,佐藤的秘书给他端来茶,一听秘书是纯正的上海话,头山信又立即转换为上海话向秘书道谢。
冷青眉盯着佐藤那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大门紧闭。
里面的佐藤正和头山信坐在办公室角落的小型会客区沙发上。
“佐藤君,您辛苦了。”
头山信站起身,深深地向佐藤鞠了一躬,用一口地道的福冈口音对佐藤说道。
佐藤连忙起了身,向头山信鞠躬致谢。
从年龄来说,佐藤至少要大头山信二十多岁。
但是,从职务来说,佐藤只是头山信的下属,也可以说是头山信的家臣。
是的,头山信就是玄洋社的第三任社长。
第一任社长头山满,是头山信的爷爷。
头山信慢慢抬起头,抬手轻轻一摆,示意佐藤坐下说话。
等头山信坐下来,佐藤才恭敬地坐在沙发上。
“社长,您不是说下个月到上海么?”
佐藤干瘦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看着头山信。
头山信微微地笑了笑。
“反正都是要来的,我也就提前了几天。”
佐藤微微一怔,头山信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很清楚这位社长,是个谨慎,守时,恪守规矩的年轻人。
他提前来上海,一定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佐藤君,您到上海有多少年了?”
头山信问佐藤,这个时候,他是社长,佐藤是属僚,是家臣。
佐藤坐正身子,沉声回答。
“属下到上海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
头山信喃喃地重复了佐藤话,那双平静,却很是深邃的眼睛盯着佐藤。
“十二年来,佐藤君的工作很是出色啊,一座规模如此之大的大和子弟学校建在了上海的核心区域里。”
头山信赞叹了一句,侧过脸,从边上的玻璃窗看出去。
外面是一座宽大的操场,一群穿着和服的孩子正在上格斗、刺杀科目。
那群八九岁的孩子,人人手里拿着木制的武士刀,两两一组,正在有模有样地练习。
“社长,您看,咱们学校像不像东京,大阪,北海道的那些学校?”
佐藤顺着头山信的目光也看出窗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问了头山信一句。
头山信没有回头,微微地点了点头。
“像,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建筑的声音,我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福冈的母校。”
头山信的话让佐藤更觉得骄傲,这是他这十二年来最大的成就。
“有些事情,太像了,反而很危险……”
突然,头山信慢慢地侧过脸来,盯着面带微笑的佐藤。
佐藤顿时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社长……”
佐藤有些疑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头山信慢慢端起面前矮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看了看那透亮的玻璃杯。
杯里漂着翠绿的茶叶,每根茶叶如同针尖一般竖立在淡黄的茶水中。
“茶是中国茶,水是中国水……”
头山信不紧不慢地缓缓说道,佐藤双唇紧闭,不敢做声。
“我们还是用的一百年前的谋略……”
头山信居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透过那玻璃杯盯着佐藤。
“在华夏建学校,策划各行业的精英;在学校里培养我们的精英,用金钱收买他们的精英。等我们的精英长大成人,换个身份,让他们慢慢地渗透到中国的各行各业,甚至权力部门,中枢机构。”
头山信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做棋局复盘。
“我们的步子还是大了些,快了些,有些事情做得太过招摇了,反而会让正在大力发展的中国引起警觉。”
头山信的这句话就是批评了,佐藤顿时心里一惊,难道这就是社长提前赶来上海的目的?
“社长,正因为这二三十年是中国大力发展的黄金时机,他们完全只顾着发展经济,全国上下每个人心里都只有钱,这正是我们渗透发展的大好时机啊。”
佐藤申辩道。
头山信俊朗的脸庞上微微一沉,嘴角轻轻地翘了翘。
“时机?中国有句很出名的古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你打算在上海建第二所日本人学校,这个举动就有点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第一句头山信用的是杜甫的《春夜喜雨》,第二句却是明代刘伯温的诗句。
“社长的意思?”
佐藤疑惑地看着头山信。
头山信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迟疑片刻,缓缓说道。
“佐藤君,我知道,你的这个计划是宫内省批过的,也是政府教育省大力支持,全盘处置的项目。”
头山信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佐藤看得很是真切。
“按理说,玄洋社直接效忠天皇,服务于宫内省,我不应该提出异议,我只是来给你提点我的建议和意见。”
“建议?”
佐藤君一愣,看着面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人。
头山信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平静的眼眸盯着佐藤。
“不要想着一刀就斩断言家庄的头颅,当年我们三个月没有灭了中国,现在,你也不可能一瞬间就将传承两千年的言家庄连根拔起!”
“不行!”
佐藤“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清瘦的脸涨得通红。
此刻,他不是玄洋社的家臣,更不是头山信的下属。
头山信抬起眼皮,盯着满脸怒气的佐藤,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有些发青。
只见头山信慢慢地起身,那健硕高大的体格如同一座山一般,压向矮桌对面的佐藤。
“佐藤君,这是我的建议,不是命令。你们这一代人,总以为用过去的思维就能解决中国问题,用过去的手段就能成功实现大和民族一统华夏。”
头山信阴冷如冰的眼睛打在佐藤的脸上,又冷冷地说道。
“这些手段,不是没有用,但是一千多年过去了,没有取得过一次成功!中国人在变,我们也要变!”
佐藤仰着脸,盯着头山信,气势被压得抬不起来,但是他还是挣扎着说了一句。
“社长,我们的策略,手段,一千年都没有变。那社长您,一定有更精妙的计划吧?!”
头山信的脸颊微微一颤,看着面前这个干瘪的老头儿。
“佐藤君,先暂停你那个铲除言家庄的计划,你太过激了,你的这个项目,一定会引起他们中间有些人的注意,一旦中国人怀疑,怀疑你的动机,那我们的计划就被动了。”
“社长,您放心,我们上下都打点好了,他们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发家致富,想着弄钱享受,不会……”
头山信眉头一锁,打断了佐藤。
“不会!满清末年,上下够腐败吧,民国末期,中国够混乱吧,最后又如何!佐藤,我命令你,立即停止把第二所学校建在言家庄!”
头山信大声厉喝道,冷冷地看着佐藤。
佐藤顿时满脸通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头山信发这么的脾气。
头山信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毕竟佐藤是自己的启蒙老师,自己从小就在佐藤身边学习过几年。
“佐藤君,请你放心,我的计划要比彻底铲除言家庄宏大得多,你的心愿我也一定能帮你实现。”
“拜托了……”
头山信向佐藤轻轻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佐藤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