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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第93章 长河心事·涛儿2
    这二百元花光之后,依然没有治好罗维涛。两天之后,罗维涛的身体开始变绿了,那是霉菌。腐坏的皮肤引起来感染,县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

    罗长欣依旧没有放弃,她和长乐奔波在各大医院的门诊部,带着罗维涛的照片给大夫看。最终只有一位大夫松口了:“你把孩子送来吧,我只有万分之一的把握。”罗长欣抱着二哥长乐的胳膊直流泪,不知是高兴还是着急。

    个中的曲折难以表述,但幸运的是,罗维涛终于在这位大夫的妙手医术下,从死神的手里抢回了性命。

    罗维涛的再生,相当于救了李春仙和唐彩霞的命。李春仙当即就捂着双手哭出了声音,这之前,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罗长欣看着重症室里转危为安的罗维涛,喜极而泣。

    治疗孩子的费用不菲,罗长河在这个秋天里收获的所有的粮食,都化成了红红绿绿的医院收据。除此之外,他还欠了一屁股债。他计划的二手四轮子,一生都没再能买到。

    被救回来的罗维涛全身70%的皮肤烫伤,右手筋骨也因此不能伸展。

    令全家人感到欣慰的是,在罗维涛成长的岁月里,她没有一刻因为烫伤的皮肤而自卑,她的脊背直挺着,她的头颅高昂着,像个骄傲的小藏獒。

    罗维涛自小就不爱女装,时常混在男孩队里。小麦色的健康肤色、过人的力气都使得别人常常忘记她是个女孩子。连罗长河都常说:“我这个丫头,比儿子还硬朗。”

    只是他说完这话,必然会惋惜一阵。

    长乐还在世的时候,最爱开家中小女孩子的玩笑。例如他骗罗维静,说鱼汤脂肪高,吃了脸上会长粉刺,搞得罗维静一段时间都害怕吃鱼。例如他骗罗维杰,上了初中就不学代数。后来发现初中确实不学代数,但把代数归纳到“数学”这一门里面。例如他骗罗初,说家中女士优先的意思是吃饭和洗碗两方面都要优先。

    但长乐从没有开过罗维涛的玩笑,说话总是正正经经,客客气气,显得格外疏远。因涛儿是个平脑袋,听不懂玩笑。

    罗长乐也常常将罗维涛当男孩一般对待:“涛儿,你劲儿很大,二叔和你摔跤你得行?你可喜欢学武术?或者踢足球?”涛不言不语,静静坐在一旁不说话。

    罗维涛不说话,自然是长乐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涛虽然像个男孩子,可她是真的女孩子。她也喜欢裙子,也喜欢指甲油,只是没人看见,也没人在意。他们总是认可自己以为的东西。

    长乐也总是自我批评,说道:“我许多时候把罗维涛当男孩儿看,但又没有教育男孩的经验,搞得她不欢喜。咱们罗维涛没有让人操心的地方,真不知是可惜还是可喜。”

    罗长河渐渐地老去了,即便是心里还想再生一个儿子,他的身体也跟不上了。于是罗长河愈加苦闷,愈加沉醉在醉后的世界里。

    在罗长河醉了的时候,罗维涛就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她晓得家中所有资产的明细出入,哪怕是一根针,她也准确地知道应该在哪里,现在在何处,谁是最后使用者。

    夏日的毒日头里,大院的孩子们都昏昏欲睡,只有罗维涛在洗衣裳,替母亲减轻负担。冬日的暴风雪中,罗初躲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去,罗维涛还在后院给牛羊喂麦草。她生命的每一天都在不遗余力地支撑这个家庭。

    长河喝醉后常常发脾气,逮着谁就怼谁,即便是罗维杰,也不愿意前去碰钉子。只有罗维涛勇敢地上前去,父女两个便对着骂,你骂你的,你骂我的。

    在罗维静的婚礼前夕,那时候的罗维涛才刚刚上初中。罗长河因为几件小事件事,和唐彩霞上了脾气。

    一件事情是,从不打扮的唐彩霞,在女儿结婚前夕去染了头发。她没有经得住那发廊老板娘的花言巧语诱惑,给头发焗了油,染成了当下最时兴的紫红色。为了不那么突出,她要求老板娘只薄薄地上一层染发膏,不要做得太花哨。

    饶是如此,罗长河在灯光底下还是发现了妻子的变化。他闷声说道:“染这个球头做什么!”唐彩霞不理会丈夫的不满,心里还是很高兴,她把头发梳了梳,道:“女儿要嫁人,老娘还不得收拾收拾?”

    罗长河白了唐彩霞一眼,一边生闷气,一边卷了一只纸烟,抽得吧嗒吧嗒地响。过了一会,他突然问道:“还剩下一万多少?”

    唐彩霞知道罗长河问的是罗维静的彩礼还剩下多少,她算了一下,道:“有个三五千。”

    罗长河道:“你胡说什么?上次我和你一同算,去了嫁妆买了包袱还两万有余!”

    唐彩霞道:“结婚的东西零零碎碎这样多,哪还能一条条给你算去?别的不说,这些天来打杂的帮忙的,光是管待伙食,买菜买酒就去了多少哩!”

    其实她胡说的。她把钱花在静子身上了,出去买包袱,总是零零碎碎给静子红包,让她存着备用;预定的衣裳是三百,她额外再给添置一身,怕静子换不开——总之钱她没乱花,她要好好补偿静子,但不让长河知道。

    夫妻两口子相处时间长了,长河听语气就知道唐彩霞骗他。他晓得唐彩霞定然不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又猜不出钱去了哪里。他也想不到花在女儿身上,只觉得钱没了是个令人生气的事。他骂道:“钱给你管着!几天不到这万把块钱就没了,花在哪里你都说不出来?”

    唐彩霞不理他,甚至于还沉醉在自己染了的头发上。见妻子并不回答,罗长河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桌子上,怒道:“钱呢!我问你钱呢!你听到了没有!”

    那桌子还是从别人拆迁房里捡来的二手茶几。茶几桌面当即就翻了下去。

    唐彩霞的手从头上放了下来,从镜子中看了一眼丈夫,她晓得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一万元是一家人整整一年的收入,丈夫为了一万,打死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这时候一直坐在炕边上收拾东西的罗维涛突然开了一嗓子:“不想过就别过了,拿桌子撒什么气?”

    她的声音不比长河的小,且坚实有力。

    长河道:“没你的事!”

    罗维涛盯着父亲道:“是没我的事。拿桌子撒什么气?桌子不要钱的吗?你踢坏了还不是要拿钱买!钱多了烫手吗?”

    罗长河还要说点什么,罗维涛把眼睛一横,站在父母中间,把桌子扶起来,冷冷道:“钱花了就花了——那本来也不是你的钱。”

    罗长河被女儿噎了一道,摔帘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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