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感流露与宣泄,大致跟吃喝拉撒是一样的生理行为!如果说真有人能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那也是在特殊生活环境下久经磨砺的结果。这样的情绪管控,对于正当桃李年华的樱子,对于这样一个英风肆意的野妞,那是不用想了。
小金宝是什么人?迎来送往的老鸨子!瞧着眉眼高低阿谀奉承,那可是她们的生存本领,只要给她点儿空间,她还是能找到施展的机会的。
樱子里间洗洗的空儿,小金宝把樱子的小炕桌挪到了外间靠壁炉的明亮处,桌上的油灯挑剪了灯芯儿,铅笔也给削好了两支,知道她要写一遍字才睡的,这就算是“陪读”了。
小金宝为了这个陪读的机会,也是下足了工夫儿,白天窝铺里剩下她一个,她把炕桌挪到有小窗的外间,厚厚的门帘再挑开个透光的缝隙,手冻得通红,吹着捂着,已经把课堂上留的作业写过了很多遍,也难怪樱子看了她写的字心生妒忌。
近来这些天,就在小金宝这样细致周到的小心思下,樱子还是慢慢减低了对她的厌恶感,话虽不想跟她多说,可忘记的字总是要问她一问的,然后,借着写字就联上了少当家讲课的内容,樱子说起这个就会兴奋起来,身边没有别人,两个女人之间,话就渐渐的多了。
小金宝十六岁典身进的窑子【卖身顶债,定期的】,十来年里放下脸皮身段,可算得上阅人无数!身边这个野丫头心里那点儿心思,她是越瞅越清楚了,她定是心里喜欢上了那位少当家,说起他的时候,眼神儿都是亮的……
小金宝看清了不爱搭理她的樱子,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位滔滔大论的少当家。他年纪轻轻,文的武的都吓人,却跑到这山沟里跟些胡子混在一堆儿!瞧着他建了大澡堂,瞧着他每天练兵讲课,看来他一定是做的长久打算,那是为了个啥?难道他真想再学一回张大帅?可他在课堂上把天下大势讲的条理儿分明,清清楚楚地说了,像张大帅那样起家的故事不会再有了……
这两天,那位少当家的大课上,张大帅的故事说完了,为了让一帮胡子能理解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他还插了一段三国故事《隆中对》。好听!下面弟兄都听美了,要改以前,那些老石梁的溜子们又该大呼小叫着‘搬碗浆子’了。
今天的课堂上是大家都要说说的……那个……讨论课,当家的和带队的都要说,满屋子人,那个精神头儿,一个个都跟刚抽了大烟式的,急头白脸地都要举手站起来扯几句,然后那位少当家一条条地来回应儿。
小金宝跟着樱子每段儿都重复听过两遍,她记住的多,也想问点啥,特别想问问张大帅到底是让谁给踢蹬的【弄死的】?想问问张大帅殁了,关外会不会再起战乱?可大课堂上没她说话的份儿,她只能是竖着耳朵听着。
当然也有人问了这样的问题,听少当家的语气,瞧他说事儿的架势,肯定是知道更多底细的,可少当家没告诉大伙,他的原话儿小金宝都记在了心里,当时听着,心肝都在轻轻颤……
“……张大帅借着大清衰败、天下崩坏的大势,在关外聚众起家,做大了奉天军,最厉害的时候都打过了黄河!那这天时地利张大帅都占了吗?没有!关内像他这样的乱世枭雄还有很多,最后奉天军还是被打回了关外,要说天时、大势,眼下关内是南京的国民政府占先的,他们也想着关内关外咱中国人的地盘都能统一起来……
那关外应该是张家的天下了吧?也不是!咱东三省还有老毛子和小日本子的势力。
要是我们的眼界更大一些,就会明白,更大的天时其实是那些洋人占了,他们霸占了全世界,抢了东家抢西家,咱中国也是被他们抢穷了的。小日本子自从二十多年前在咱们关外打败了老毛子,在咱东三省它才是占了大势的,比大帅更早!实力更强!在咱们周边的几个国家里,它是最凶最狂的,它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咱们关外这块肥肉的……
张大帅占的那点儿天时,只是咱中国人的天时,是因为东三省是咱中国人的,不管他啥出身,他管着总比被外人抢走了要强。
张大帅占的地利,也是咱中国人的地利,关内关外的中国人掐起来,奉天军才有地利,要是跟小日本子打起来,还有地利吗?
张大帅能成事儿,更大的因由还是人和。那么多大绺大帮为啥没起来?最终还是因为撑着队伍的这些人,遇大事的时候眼光看的短,要转变的时候不能守规矩,势力大了就要争权势……而在这些关节,大帅把控的都不错!特别是主政东北这些年,还为咱关外的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儿,发展建设了东三省,所以他成了咱中国人眼里的东北王。
今天我要说句老话儿,要弟兄们记在心里,圣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可以等,地利可以谋,但没有能用的人,没有守纪律的队伍,没有弟兄们团结一心的劲头儿,那就啥也不是!给你机会,你也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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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能成大事的,都是在人和这方面做的更好的,现在老帅殁了,会不会有战乱,这就先要考验奉天城的那位少帅了,就看他在这个方面做的够不够好了。
老帅是被谁弄死的?少帅是清楚的,咱们往下看,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结果了。
张大帅是咱们江洋道儿上的前辈,他厉害不厉害?当然厉害!他是乱世中的东北王,给少帅留下了东三省大大的基业和几十万的队伍;但我说他还不够厉害,他要是够厉害,就没人敢动他的坏心思,就不会有皇姑屯的那声儿响……
弟兄们,天时这东西,就跟赶路住宿差不多,俗话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咱们是学不成张大帅的!但我们坚持下去,就能争取到属于我们自己的荣光,纵横白山黑水,争锋长城内外,活着改天换地,死后青史留名……”
小金宝肝儿颤,就是因为少当家最后这些话,那话头儿里,小金宝分明感觉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当家,就像是张大帅那样厉害的人物,虽然还是想不通他为啥混到了胡子堆里,但心里砰砰跳着,忍不住在寻思,自己是不是豁出小命儿跟着赌一把?
相比小金宝和新识少当家的这些弟兄,两位郑当家的对秦虎的大课虽然也很期待,却少了几分震撼而多了一些迫切感。
在草河营的时候,他们早知道了皇姑屯事件的背景黑手和可能的后果,也已经体会过了这个少当家聚拢人心士气的不凡本领,两位当家的心中更多的还是揣着报仇雪恨和打翻身仗的急迫期待,盼着这支队伍能快点,再快点锤炼成军。
大课一开,他俩悄悄松了口气儿,可就是这样,大课堂带来的冲击波,也实在让他二位吃惊不小。
随着课堂上的讲授逐渐推进,白日里训练的水平也在不断提高着,原来的老弟兄固然兴奋地跑在凛冽寒风之中,而老石梁的新弟兄也不落人后地顶着飞雪在苦练,没人叫冷,没人喊累,没人塌被窝子【睡懒觉】,甚至是到了晚上要睡的时刻,躺在铺上还在叽叽喳喳地唠扯着训练和大课堂上学来的新东西,余兴未尽!还要几位带兵的队长去催着睡觉。
这样的情况,反而让几位当家人觉得不踏实了,趁着午饭的空儿,把几位带兵的老兵头儿喊到一起开个会,刘旺财、卢成、郑道兴也觉得是有那么点儿不真实的感觉,老石梁的弟兄们,他们不是狡诈、懒散的胡子吗?最后大家的眼神儿都瞄向了吧嗒着烟袋,笑眯眯的杨老啃。
“当家的,少柜,说句心里话儿,你们别挑拣老啃……老旺可没给俺透啥信儿,是俺自己瞧明白的,你们是真没干过胡子!嘿嘿嘿……
这胡子堆里,塌被窝子也是被低眼儿瞧的,弟兄们也是要操练的,只是没有少柜这一身本事罢了!干了胡子,想混的好,也讲究三大艺业,枪法,拳脚,海底【胡子对黑话的叫法】,有一样出众了,这溜子就有大用场,样样儿都不成,端屎端尿你就怨不着别人,胡子堆儿里,你也得熬着!
现在少柜掏心窝子来教弟兄们,当家的还一视同仁,不分亲厚,那可是胡子行里开天辟地的讲武堂啊!将来真能读书看报了,不用求人,能给家里通封海叶子【书信】,能学成本事,混个出人头地,弟兄们要给各位当家的和少柜立上牌位都没啥稀奇的!吃苦叫累的扒子【软蛋】是干不了胡子的。”
“嗯……是咱们小瞧了石梁的弟兄们。艺不压身的道理儿,看来是刻在咱中国人骨子里的!”大当家的一声感慨,也算是对杨老啃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的一个赞扬了。
瞅着当家的几个在不住的点头,杨老啃转了话头儿,“大午兄弟,老蔫兄弟,这两天张快手没少给你哥俩添乱吧?”
“快手兄弟是真有精神头儿,早早跟着兵王小队跑一圈,然后再跟着大队练,是个好样的!”成大午很喜欢张快手这家伙,从小正儿八经练过把式,还懂治跌打损伤,很适合特战队的要求。
“他想进兵王小队,老啃兄弟,你这个队长得先点个头儿?”轻易不吭声的老蔫也想为特战队拉人了。
秦虎清楚这事儿,每天特战队黑着天儿早起出操,张快手已经等着了,跟着后面跑个五公里才回二大队,没少问胡彪这个少当家的,能不能让他跟着少当家进这个小队?
杨老啃还没出声,刘旺财那儿不干了:“老蔫,可没你这样的!你们把好使的人手都挑走了,俺和老啃空手抓瞎啊!”
刘旺财的反应,秦虎这个少当家也预料到了,所以没敢答应张快手。因为张快手家里是医药传家,家世还是不错的,他从小是正规读过私塾和小学的,跟成大午一样,读书看报一点问题没有!现在弟兄们都在听大课学识字,张快手是二大队里的香饽饽。
老蔫也不多话,眼神儿飘向了少当家,秦虎只能接了话茬儿:“旺财哥,老啃哥,你们别上火!这家伙跟我磨叨好几次了,我知道啥情况,没敢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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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快手是块儿好材料,好好练练,将来一定是个好兵!谁都舍不得。我是这样想的,兵王小队里还没有一个原来石梁的弟兄,这个对整个队伍来说是个缺憾,好像咱们背着石梁的弟兄们在做事儿,没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但眼下兵王小队不能抢人,可以在二大队不训练的这天,让张快手跟着兵王小队训练,就算是特战队为二大队培养一个人才如何?”
“哎!这还差不离儿。少的,俺老旺可不是个爱争竞的,这时候真少不了他这个识文断字的。”
“呵,这小兔崽子这回得乐颠了……”杨老啃也为张快手高兴,能跟上少当家,那是福分啊。
“老啃,旺财,九小队情况怎么样?”郑文斗一直担心着钟义、张富带的这个有些特别的胡子小队,随着与杨老啃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亲近,此刻就直接问了。
几位当家人当时编队时,很自然要把这十几个狠毒的惯匪排在最后,还是杨老啃要求,把他们排成了二大队的第一个小队,就是这个九小队。
在苏子河边擒住的四个人,除了张老巧外,其他三个都在这个小队里,陈豆子,老杜,另外那个叫二蛤蟆……当时秦虎以为那只是个绰号,也没深问,等拿下老石梁后过堂时,这小子登记的姓名也差了不多,何二蛙!不是因为他在家行二,是因为这家伙爱嚷嚷,嗓门又大,一个顶俩,所以才落下这么个名号。
在九小队里,临时就这样登记的名字还不少,像老鸭子,冬三九,孙老凿等等好几个,养伤的里面还有四个没归队,就包括秦虎开裆救治的那个老边。训练的时候,秦虎每每在刻意盯着他们,感觉他们练的还是很卖力的,果然杨老啃的回答印证了秦虎的观察。
“九小队练的真不孬!个个都在下狠工夫,尤其是那个陈豆子,练魔怔了!睡觉打梦拳,被弟兄们给撵到火墙边上睡了,不小心还引着了棉衣,差点儿燎了窝铺,幸亏老旺查铺给瞧见了……”
“他们文化课学的咋样?”
“听课听的入神儿,识字也没落下,就是回去太他娘的吵,晚上没完没了地唠扯,弄得满窝铺弟兄都不睡了,把钟义、张富哥俩也整烦了!最后俺睡到他们窝铺里,这才消停了。”
“能学能练是个好事儿,可也不能放纵了,要多叮嘱他们规矩。少当家课上讲了,只有本领不成,还要讲纪律,行动一致才是成军的标准。”大当家也认真嘱咐起杨老啃和刘旺财。
“有当家的给坐镇,穿好的吃好的;有少柜白天教了晚上讲,还加上混室里光着屁股贴心拉把,俺就不信他们不识个好歹!俺和老旺商量了,不错眼珠子盯着他们,不许他们闯祸,坏了弟兄们的前程。”
“嗯……”两位当家的点着头,稍稍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老啃哥,刚才你说到胡子讲究三艺,枪法、拳脚和海底,这个海底是不是指黑话那些玩意儿?”
“少柜,就是这个。海底是胡子行里自己的叫法,外码才把这个叫黑话。”
秦虎犹豫一瞬还是问道:“谁能把这个海底和胡子堆里的情况,清楚明白地给讲一讲?我们现在的身份还算是胡子,像不像三分样,总不能碰上老啃哥这样的老江湖,几句话就露了行藏。”
“少柜,当家的,你们真要学这个?”
秦虎认真的在点头,三位当家的和几个老兵头也都是一脸郑重,杨老啃嘿嘿笑了:“这个俺还真下过些工夫,五年里没少打听琢磨,当家的和哥几个愿听,俺就给大伙磨叨磨叨。”
负责训练的方奎急着插话了:“咱这一天的时间,活儿排得满满地,啥时候来讲这个啊?”
“奎叔,这个我考虑过了,这天儿是越来越冻了,弟兄们情绪虽然高涨,可咱防冻伤的药膏还没整出来,不能在外面练的太久了。我想把训练和作息调整一下,咱挤点儿时间出来,只是恐怕又要当家的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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