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去铠甲,他健美壮硕的身材显露无遗。
屋内明亮的灯火照得他的眼睛更为深邃、五官更为立体,整个人看起来比白日更加英俊。
阿细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红,一颗心咚咚直跳。
那乌弋将军走到她跟前,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然后轻声问道
“你今天吃得很少,是吃不习惯吗?”
阿细当然是吃不习惯的,她喜欢家乡的米食。
春日的桃花饭、初夏的青精饭、秋天的玉井饭、冬天的辣羹饭,配时令鲜蔬或腌葅小菜。
这里的牛羊肉对她来说太膻,饼子太干。
但她只是个俘虏,她没有资格挑剔,所以她只能轻轻地摇摇头。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身旁那将军微微地叹了口气。
接着带她走到侧面一张桌子前,揭开上面覆着的布,下面居然是她的木琴。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和危急,她一心只想着护住父亲花了半生心血和积蓄得来的孤本古籍,还来不及去想自己的琴。
她以为琴已经丢了,甚至早已被毁了,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重新看见了它。
阿细激动地抚摸着这张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木琴,忍不住轻轻弹了几下。
清扬婉转的琴声立时在屋中响起,她心情瞬间有些好了起来,当即坐下弹了一曲。
本是一首欢快的郊野春游曲,刚开始琴声还是悠扬轻松的,带着碧涧溪流的畅快和欢朋饮宴的愉悦。
尔后阿细突然意识到这些时光和场景已然离自己远去。
现在自己是一名俘虏,身在陌生的国度,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琴声骤然变得悲凉无比,然后转为凄惨悱恻。
最后低低落幕,哀婉怜人,阿细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乌弋将军也通音律,刚开始还在欣赏琴声中的美景和欢愉。
后面听出琴声中的悲伤,然后看见落泪的阿细。
他愣了几秒钟,犹豫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替阿细擦掉眼泪,说道
“这琴会一直陪着你,这些天赶路你一直都没睡好,今天早点休息好吗?”
阿细听见这话,心中猛然一跳。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大约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却不敢去想,更不敢反抗。
她知道随同她一起被俘虏来的女子今晚都被关在郊外的帐谒之中,用来犒劳凯旋的士兵。
随后要么被挑选成为供人玩乐的女奴,要么继续留在营中做粗活杂使兼发泄工具。
今夜她若是不在这里,等待她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凄惨命运。
那乌弋将军见她突然害怕得浑身发抖,默默站了一会,然后将她轻轻抱起向床上走去。
阿细双目紧闭,身体战栗地不成样子,紧紧握着的双手,骨节都有些发白。
乌弋将军将阿细放在床上,然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我知你们大夏人会有很多礼仪来迎接这一天。”
“但在我们乌弋,可自由迎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你不要害怕好吗?”
阿细听了,慢慢睁开眼睛,刚好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她立即转头避开,心中仍旧紧张,但已没有刚才那般害怕。
想起他一路对自己的温柔,心中慢慢放下一颗大石。
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嗯”,脸上却更红了。
“不过今天晚上你还是要和我睡在这里,因为今夜之后,你就安全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也再不需要害怕别人。”
阿细大约明白这话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那乌弋将军吹熄了烛火,给阿细盖好了被子。
等卸下防备,这些天的疲倦汹涌袭来,不多会阿细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时而是小时候在河边奔跑放风筝的场景。
时而是乌弋国的士兵冲进盘城烧杀抢掠的场景。
时而是与父亲整理古籍,作诗奏曲的场景。
时而又是父亲失踪自己被掳的场景。
时而是江南的桃红柳绿。
时而是大漠的漫漫黄沙。
昏昏沉沉中,阿细一会呢喃细语,一会又挣扎哭泣。
身旁的乌弋将军见她终于睡着,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睡不着,他知道她怕他,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再怕她。
可是她是他们掳过来的,她见到他们烧杀抢掠,毁了她的家乡。
也许,她心中是恨他的。
他也很恨,为什么要让他在那样的场合遇到她?
他曾在师父送的书上读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为什么不是在一个春花烂漫或斜风细雨的场景让他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为什么要让他们在那般残酷的情景相见?
余生,他要如何消除她对他的恨意、她的恐惧、她所有的不安?
他见阿细一会神情安详愉悦,嘴角微扬,一会又冷汗涔涔,面色痛苦。
他大约知道她在做什么梦,于是伸手出去拂过她额角被汗水黏湿的头发。
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温柔地拍着她。
阿细在梦中感受到这一切,那好像她小时候母亲的安抚和怀抱。
她心中甚为怀念,突然眼角落下泪来。
然后翻身过去抱住梦中人,依偎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那乌弋将军一呆,拍她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
尔后将她稍微用力地抱住,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闻着发丝传出的若有似无的幽香,也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阿细睡到很晚,也许是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让她心力交瘁。
直到外面的太阳照得屋子里一片亮堂堂她才醒过来,而他已经不在房间。
想起昨晚两人同床共被而眠,阿细脸颊瞬间变得绯烫。
她起身准备穿衣服,却发现这乌弋服和大夏的服装有些不太一样。
正仔细研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阿细心中有些紧张,怕是那乌弋将军,结果进来的是昨晚的两名婢女。
她们端着早饭,笑吟吟地说道
“我们来服侍王妃穿衣。”
昨晚她们还叫她“姑娘”,今日却改口成了“王妃”。
阿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而是乌弋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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