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太太看到陆珩身边的女人才想起来,今年正月陆珩已经成婚,和镇远侯大婚只隔了半个月。因为他们两人接连成婚,还都是年轻英俊、年少有为的朝廷重员,京中为此津津乐道许久。
但是婚后,陆夫人深居简出,行踪神秘,而镇远侯夫人洪晚情却高调出席各家宴会,两厢对比,众人的关注都转移向号称天作之合的镇远侯府、武定侯府联姻,几乎忘了另一对新人。
只怪陆珩名声太差,众人一提起他率先想到的都是抄家、酷刑、逼供、强权,实在没法把陪妻子出门这种事和他对应在一起。
官太太又望了眼王言卿,乌发雪肤,螓首蛾眉,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从马车上走下,体态十分美好。陆珩今日没穿飞鱼服,而穿了身墨紫色圆领袍,内衬朱红色贴里,腰系金镶玉绦环,宽大的下摆因贴里褶子略显外张,越发显得他宽肩窄臀,细腰长腿。陆珩在车下接着她,眼神柔和,远远看着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官太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陆珩,心中感慨万千,陆珩对外出了名的心黑手毒,然而对着自己妻子,竟然十分温柔。官太太再想想那些在外没什么能耐,在家里倒大呼小喝的男人,内心十分复杂。
王言卿扶着陆珩的手走下马车,她扫过热闹的河畔,抬眸,似笑非笑地睨着陆珩:“原来上巳节有这么多人啊。我还以为,这次又在庄园踏青呢。”
王言卿失忆两年,在陆府度过了好几个上巳节。之前那次,陆珩以人多为由,直接带着王言卿去了他京郊的庄园,就是在那里,失忆的王言卿第一次见到傅霆州。
曾经王言卿以为陆珩担心安全,不愿意带她去人多的场合,恢复记忆后她才明白,是他心虚,不敢带她去人多的地方。
陆珩替自己叹气,他握紧王言卿的纤手,笑道:“夫人饶命,过去的事就翻篇吧。”
陆珩这桩婚成得非常坎坷,大婚当天被倭寇袭击,新娘子恢复记忆,闹着要和他分开。陆珩一边捉拿刺客,一边还要稳住自己夫人。后面紧接着壬寅宫变,陆珩宫城、王宅、陆府三头跑,更没有时间理会外人了。
所以王言卿自成婚后,还没有公开露面,陆珩一方面担心她在府里闷,另一方面也是想带着她宣告天下,所以在上巳这天特意调出一天假,陪王言卿到京郊河畔踏青。
他自己不干人事在前,被夫人挤兑也无话可说。反正现在人是他的,说几句又不痛不痒,陆珩非常看得开,任由她去了。
河边,傅霆州百无聊赖地听着女子寒暄。女子们见面,所谈无非胭脂水粉、衣服首饰,或者谁家又纳了新人,谁的孩子要过满月酒。而洪晚情有心显摆,这一路走走停停,见了谁都要聊两句,傅霆州被迫听着重复而无趣的谈话内容,内心不耐烦至极。
可是碍于母亲的话,他无法离开,只能耐着性子等洪晚情寒暄完毕。傅家几个小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陈氏托洪晚情帮小姑子们相看,此行关系到妹妹们的终身,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傅霆州想拒绝都无法。
其实傅霆州知道,陈氏表面上托洪晚情相婿,其实是想方设法增加他和洪晚情相处的机会。傅霆州按照陈氏的意愿成婚,他履行完新婚的义务后,就很少回后院。
他和武定侯的交易中只包括同气连枝,给洪氏女正妻的体面,并不包括对洪氏女好。既然母亲和祖母想要让他娶她,那他如她们所愿,之后的事情,恕他无可奉陪。
他人生的计划中,从来也没有洪氏女这一环。他从一开始说的就是给洪家女正妻的名分,但不许插手他的私事,至于嫁过来的是谁,都没有区别。傅霆州也不知道永平侯夫人和洪晚情误会了什么,为什么一厢情愿觉得成婚后可以改变他。
他花了二十多年,都没法改变自己。
洪晚情逢人就停下来攀谈,傅家小姐们跟在洪晚情身后,得体笑着,给对方太太展示自己的仪容品德。傅霆州站在女眷后方,近乎忍耐地等着洪晚情说完。
傅霆州挺拔高大,不苟言笑,是很有阳刚气的好看,哪怕他面色冷硬、一言不发,也频频吸引女人注目。
许太太正好和洪晚情遇见,两人说话时,许太太的视线不由自主跑到傅霆州那边去。
近距离打量,越看越无可挑剔。许太太心中感叹,不愧是能让圣上破例的唯二之人啊。才二十出头就继承了侯爵,有战功傍身,又有武定侯推举,前程可以预见的光明坦荡。
而傅霆州本人也长得好,身材高大,劲腰长腿,没有京城勋贵子弟的轻浮气,也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浮肿,英气和权势完美融合在一起,尤其他刚从前线战场下来,气质冷酷肃杀,看着就可靠。
能有这样一个人当夫婿,是多少女人羡慕不来的福气,许太太想着,半是调笑半是捧场地说道:“侯夫人在闺中时就是出了名的秀丽,没想到成婚后,越发光彩照人。镇远侯和侯夫人新婚燕尔,真是让人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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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晚情自从婚后,总是被开些不大不小的荤玩笑,她装作听不懂,笑笑也就过去了。今日当着傅霆州的面,洪晚情变得格外羞涩,她抿嘴不好意思地笑,悄悄去看傅霆州,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唇角压抑着,看着甚至有些不耐烦。
洪晚情迎头一捧凉水,隐秘的雀跃荡然无存。她想,傅霆州是个严肃正派的人,肯定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洪晚情便也勉励笑笑,对许太太说道:“许太太,您勿要捉弄我。我蒲柳之姿,哪敢当这种不自量力的话,您太抬举我了。”
“怎么就不自量力了?”许太太说道,“我在京中待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美人见过不少,你们这一辈新人中,论起家世皮相,还有谁比得过你?你呀,不要自谦了,你若是蒲柳之姿,京中还有谁敢称美人?”
贵族女眷相互称赞年轻美丽是常态,傅霆州明白不该较真,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家世不论,仅说容貌,洪晚情可差远了。
傅霆州微怔,敛眸自嘲一笑。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走了。
洪晚情被这些话捧的得意,她笑着推辞,许太太看明白洪晚情的态度,玩笑越发肆无忌惮:“不过美人是花,再天生丽质的容颜也需要土壤滋养,侯夫人嫁给镇远侯,才是真正找了个好归宿。你们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站在一起登对的不得了,有你们两人在,这半边天都亮堂了。”
他们几个人站在河道拐弯处,身后被花木围住,需要转过树丛才能看清后面。洪晚情和许太太正你来我往吹捧,身后忽然传来骚动声,有人快步走动、让道,其中还夹杂着问好声。
许太太奇怪,洪晚情也颦着眉朝后看去:“是谁来了,扰人安静?”
她话音没说完,后面人也穿过花木,看清了岸边景象。两方人视线交接,花瓣吹落如雨,簌簌从中间落下。时间仿佛停滞,最终,花树后一身朱紫的男子率先笑了笑,不紧不慢道:“镇远侯,真巧。”
他的音线如金玉相击,明朗清越,隐约的笑意里仿佛藏着春风十里、春林初盛。他的话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众多女眷如梦初醒,赶紧敛衽给他问好:“陆都督上巳安康。”
陆珩含笑应了,却不说免礼,眼神落在傅霆州身上,笑意中似乎有无形的刀剑霜雪。陆珩盯着傅霆州,而傅霆州的眼睛,一直落在旁边那位女子身上。
佳人雾鬓云鬟,亭亭玉立,身上穿着端庄明艳的红色衣裙,琵琶袖外却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腕。她双手交握放在腹前,静美,庄重,又置身事外。
所有颜色都对皮肤白的人别有优待,而王言卿是天生的冷白肤色,哪怕大红色穿在在她身上都不显喧宾夺主,她皮肤中的白反而中和了红衣中的艳,远远看着有种莹莹生辉的丰盈感。
她穿这一身很美,但却深深刺痛了傅霆州眼睛。他年少刚通人事时,深夜里曾想过她穿嫁衣是何模样,一转眼所去多年,她穿着正红的样子如他想象中一样惊艳,却已经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陆珩终于被傅霆州的眼神激怒了,他伸手,握住了王言卿手腕。王言卿也任由他握着,温顺乖巧至极。陆珩的动作无疑是示威,傅霆州总算看向陆珩,陆珩也对着他,轻轻笑了笑。
“听闻镇远侯和永平侯三小姐新婚,可惜夫人身体不舒服,没能去傅家讨一杯喜酒喝。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偶遇镇远侯和傅夫人,真是有缘。”
傅霆州心中冷嗤,目光冷冰冰盯着陆珩。
恐怕是孽缘吧。
陆珩突然带着一位女子出现,许太太想询问又怕冒犯,如今陆珩开口,许太太终于敢确定,这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夫人。
许太太堆着笑道:“原来是陆夫人。妾身早就想拜会陆夫人了,只可惜一直没寻到机会。如今终于见了真人,没料到,陆夫人竟是此等天人,真教妾身大开眼界。”
王言卿笑了笑,对许太太微微颔首:“太太过誉了。我前段时间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客,如有失礼之处,请太太海涵。”
许太太哪敢指教陆珩的夫人,她连忙道不敢,随即换上一副关切的口吻,问:“陆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珩双手包着王言卿的纤手,微笑着接过话题:“婚礼上被几个宵小捣乱,出了些岔子。她不慎撞到了头,我怕有危险,强拘着她养了许久,今日才敢让她出门。”
陆珩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亲昵动作,说到“宵小”时,他语调放慢,牙尖研磨,似乎另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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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太太听着这话没什么,而在场中三个当事人却明白,陆珩话中的宵小,并非指倭寇刺客,而是指傅霆州。
陆珩婚礼当天,王言卿才走到门口就被刺客撞晕了,而之前王言卿被傅霆州藏在镇远侯府,京城大部分女眷并不认识她。可是,洪晚情和傅家小姐们对这张脸却再熟悉不过。
洪晚情上次看到王言卿还在嘉靖十二年的上元节,之后王言卿的消息就从京城里淡下去。洪晚情一心准备自己的婚礼,心里只当王言卿死了。没料到,她非但没死,竟然还成了陆珩的夫人。
洪晚情那天匆忙中看到王言卿跟在一个男子身边,后来得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珩。洪晚情回家和母亲说起这些事时,心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多可怜啊,傅霆州不要她了,只能沦落到另一个男人手中,被迫成为玩物。
后来王言卿失去消息,洪晚情还以为王言卿被陆珩玩死了。永平侯府接到陆珩大婚的请柬时,洪晚情看到请帖上的王字,压根没有往王言卿的方向想。
陆珩的正妻之位连公侯嫡女都趋之若鹜,只要陆珩愿意,阁老孙女、书香门第、皇亲国戚,满城女人随他挑。天底下姓王的人那么多,王言卿无权无势,陆珩要娶的人怎么会是她呢?
陆珩的玩物和陆珩的正妻,这两种概念截然不同。对于前者,洪晚情能游刃有余地施舍贵女的善良和同情,但如果是后一种,洪晚情就瞬间暴怒,无法接受一个低贱的平民女,竟然和她同起同坐。
甚至,洪晚情还要小心避着王言卿,毕竟陆珩是和她的舅舅郭勋同等级别的人,论起朝堂地位,傅霆州还差点。
洪晚情得用尽全部教养,才能保持住脸上表情。她心里不忿至极,拼命在王言卿身上寻找破绽。私下盛传陆珩不正常,说不定陆珩压根不喜欢女人呢,王言卿只是一个挡箭牌。
可是洪晚情用最恶意的目光从头挑到尾,找不到任何王言卿过得不好的证据。
嘉靖十二年见她时,她消瘦苍白,身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文弱、悒郁,而如今她眉宇安然,双眸湛湛,身段比原来更加窈窕,皮肤白里透红,整个人像洗尽铅华的明珠,站在那里自蕴风流。
这么平和的气质,这么丰盈的气色,绝不是一个过得不顺心的女人会有的。
尤其是陆珩主动握住王言卿的手,更是给了自欺欺人的洪晚情一记重创。她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傅霆州,发现傅霆州也死死盯着那两人交握的手,目光深晦复杂,里面唯独没有她这个妻子。
洪晚情被狠狠浇了盆冷水,不得不面对那个她一直刻意忽略的事实。
傅霆州依然爱着王言卿,甚至只爱王言卿。这段时间傅霆州所有的异样,都有了解释。
洪晚情心神剧烈激荡,震惊、羞愤、悲怆轮番上演,而对于傅家小姐们来说,再遇王言卿,就是一件早有预料的事情了。
陈氏一直瞒着永平侯府,但傅家人都知道,傅霆州一直牵挂着王言卿,而王言卿,是被陆珩抢走的。
故而今日见到王言卿,她们心中有尴尬,却并不像新任嫂嫂那样难以接受。许太太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刚才还能说会道的洪晚情沉着脸一言不发,傅家小姐们不约而同垂着头。她又往另一边看,惊若天人的陆夫人温柔浅笑,手腕软软搭在陆珩手中,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傅霆州和陆珩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从容含笑,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某种危险气息。
许太太不明所以,但陆珩夫人出现了,这是一个比洪晚情更重要的结交对象,许太太立刻抛却洪晚情,一门心思和王言卿攀谈起来。
“妾身在京中多年,从未见过夫人这等出挑的人才,刚一见着,我还以为看到了洛神姮妃呢。夫人是哪里人氏?”
王言卿眼神没有往傅家那边看,温和回答许太太的问题:“我是大同府人氏。”
“原来是大同府。”许太太恍然,“我就说,我要是见过夫人这等美人,绝不会没有印象。大同府离京城倒也不远,对了,镇远侯去年就在大同府领兵吧?”
许太太的话题骤然转向傅霆州,在场几人静了静,气氛更古怪了。傅霆州淡淡扫了许太太一眼,点头道:“没错。我不过继承祖父遗志,早年祖父也在大同领兵,祖父临终前,最记挂的就是大同府了。”
傅霆州话中有话,陆珩心里冷冷一笑,慢条斯理说道:“可是,今昔到底不同。先人遗愿再好,后人也不可能全盘继承。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镇远侯还是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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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感觉到陆珩的手指紧绷起来,哪怕摩挲她手腕的力道依然温柔,但内里已经在蓄力了。王言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让陆珩和傅霆州起冲突,以后在京城里难看。王言卿看向许太太,说道:“我生性惫懒,对京城不太熟,以后若有什么要紧事,还请太太提携。”
许太太一听连忙推辞,她哪来的胆子,敢提携陆珩的夫人?但王言卿主动示好,许太太自然不会放过,当即热情说道:“陆夫人这话折煞妾身。妾身虚长您几岁,在京中也算说得上话。您以后要是想认识什么人,和妾身说一声,妾身给您介绍。”
王言卿对着许太太点头一笑,她乌发雪肤,眼波温柔,一笑如春风十里、百花盛开:“多谢太太。”
许太太听到王言卿柔柔道谢,心道难怪陆都督喜欢,她一个女人听着心都要酥了。有了这话开场,许太太有意和王言卿拉近距离,笑着道:“夫人人长得好,声音甜,连衣服穿在你身上都格外抢眼。要是妾身没看错,夫人这身裙子是雪光缎吧?难怪京城各家夫人小姐找了许久没见到雪光缎,原来都送到陆府去了。”
洪晚情听到雪光缎,眼神一凝,朝王言卿身上看去。
雪映红梅,流光溢彩,名不虚传。苏记明明说他们没收到雪光缎,可是最后,东西却出现在王言卿身上。
偏偏是她。
洪晚情恨得牙龈咬碎,而王言卿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而怔了怔,回头问陆珩:“什么叫雪光缎?”
陆珩同样爱莫能助:“我哪知道。”
每天想给他送礼的人数不胜数,送给前院的东西陆珩挑选后才收,送给女人的他一概都留下了。他每天要经手那么多东西,如何分得清一匹布料的名字?
王言卿只是觉得这匹料子新鲜,就拿出来做裙子,万万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牵扯。王言卿道:“我用不了这么多,剩下那一匹我还没动过,若是太太喜欢,回去后我让人送去许家。”
“不用不用。”许太太忙不迭推辞,开什么玩笑,她怎么敢收陆夫人的东西。要是陆珩派人上门,他们全家老少都得吓死。
许太太委婉笑道:“我年纪大了,穿大红大绿的让人笑话。这么鲜亮料子,还得是陆夫人这般年轻漂亮的新妇穿。瞧瞧这一身,我看着都觉得亮眼提气。莫干站着了,今日春光大好,我们去前面看看风景吧。”
许太太热情牵头,两方人莫名成了一起走。其实要是傅家不愿意,尽可委婉告辞,但洪晚情梗着气不肯落于下风,傅霆州出于莫名的心思不忍心离开,于是,两边便各怀鬼胎地同行起来。
许太太给王言卿指点沿途景物,陆珩一直跟在王言卿身边,傅家小姐看到王言卿尴尬得不行,有意落在后面,没一会就和前面拉开距离。
终于离开那位活阎王了,傅家姑娘们悄悄松了口气,幺女傅五姑娘凑到四姐身边,小声问:“四姐,原来这就是陆指挥使?”
女眷不得见外男,她们没见过陆珩,但对这个名字实在如雷贯耳。傅四小姐点点头,心有畏惧,却又忍不住往陆珩的背影看去。
陆珩今日穿着墨紫色外袍,内衬朱红贴里,两种颜色交相辉映,艳丽得出奇。自古官场以绯为贵,但鲜少有男人能把红色穿好看。然而陆珩身材高挑,宽肩劲腰,常年出入风雨却有一副白皙皮相,他穿朱紫色,当真是贵气不凡,风流恣意,一个男人竟然流露出些许貌美的意味。
难以想象,这就是全天下都闻之变色的情报头子,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珩。
若说傅霆州是塞北冷酷肃杀的烈风,陆珩就是帝王之都里清幽醉人的春风,看似平静,但冷中带了血,无形中取人性命。
傅二姑娘已经定了亲,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和姐妹共度的上巳节了。她听到庶妹们的话,回头警告道:“母亲让你们谨言慎行,你们都忘了吗?”
傅四姑娘连忙低头,傅五姑娘年纪小,再加上受傅昌宠爱,并不十分怕嫡姐。她暗暗撇了撇嘴,悄声道:“陆都督看着还挺年轻,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吓人嘛。”
傅五姑娘说话的声音不高,和前面也隔着一段距离,但陆珩还是听到了。陆珩眼睛眯了眯,回首,笑着说道:“傅五小姐抬爱,我不过比镇远侯虚长两岁。”
陆珩这人,越生气笑的就越不动声色。傅家小姐们没料到陆珩竟然听到了,一下子吓得噤了声。傅五姑娘接触到陆珩的视线,脊背霎间紧绷,慌忙低头,刚才的旖旎心思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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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五姑娘心脏砰砰直跳,许久无法恢复,心里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陆珩才比二哥大两岁吗?
毫不夸张,她感觉是从小听着陆珩的名字长大的。结果,他竟是她们的同龄人?
陆珩突然回头,同样惊动了前面的人。王言卿转身朝后看去,傅二姑娘无意撞到王言卿的视线,慌忙调走。王言卿知道这是傅家最受宠的嫡女,陈氏的亲生女儿,也是傅霆州唯一的同胞妹妹。以前因为傅老侯爷亲自教导王言卿,陈氏和太夫人不忿,没少找过王言卿麻烦,连着傅二姑娘也对她摆脸色。
一转眼今非昔比,她没有成为她们的二嫂,反而另嫁他人。傅二姑娘也要嫁为人妇了,傅二姑娘被陈氏偏纵的厉害,希望她去夫家后,能遇到好相处的婆母和妯娌吧。
许太太没料到陆珩突然对一群未出阁的小姐发难,她正要圆场,傅霆州就在旁说道:“大丈夫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吓唬一群姑娘做什么?”
陆珩听着笑了起来:“我不过提醒傅五姑娘,我是成名太早,所以听着才久,不像某些人仰仗外力还晚成。事实而已,怎么就成了吓唬?”
仰仗外力还晚成,陆珩在骂谁再明显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讽刺他靠岳家裙带关系上位绝对是死穴,傅霆州一听就恼怒起来:“你说什么?”
许太太一不留神,京城中最有权势的两位青年才俊就起了冲突。她吓得不敢说话,冲突一触即发时,陆珩身边那位美人牵了牵他的袖摆,说:“我也是听着你的名字长大的,没见到你前,我也以为你长了三头六臂。不知者不罪,算了。”
美人手若柔荑,温柔解意,陆珩的火一下子平息了。他对王言卿的话很是受用,凉凉瞥了傅霆州一眼,反手扣住王言卿纤长的手指。
陆珩暗暗捏了捏王言卿手腕内侧的肉,提醒她回府和她算账。王言卿也是服了,正常来说男人都不在乎年纪,越老才越代表资历,但陆珩却极忌讳别人说他老。
也不知道他在介意什么。
陆珩得意暗爽,傅霆州的心情却一落千丈。从小听着陆珩的名字长大?没见到陆珩前对他有误会?
她在说什么?她的少女岁月,明明只属于傅霆州。
傅霆州都以为自己麻木了,听到她这些话,才知道他的心竟然还有知觉。他以为她要离开京城,那天她眼神孤勇决绝,他实在不忍逼她成为自己都厌恶的存在,只能忍痛放弃。他以为他们今生有缘无分,不如体面松手,此后永不相见。
可是,她却留了下来,成为陆珩的妻子。
甚至独属于他们的少年时光,在她嘴里,都成了遇到陆珩前的误会。
傅霆州心里仿佛被钝刀子划过,每一次呼吸都血肉淋漓。而他却要强逼着自己站直,保持镇远侯的体面,不能对同僚之妻做出失礼之举。
他曾以为相忘江湖是最残忍的惩罚,现在才知道,见面不识才是。
许太太亲眼见着陆夫人一句话就安抚好陆珩,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认知受到冲击。
这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陆珩?
许太太啧啧称奇,同时她总觉得镇远侯、洪晚情、陆都督、陆夫人这四人间气氛有些诡异。许夫人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浑身发毛,她强行压住,笑着圆场道:“大好的日子,别说这些严肃的话。陆夫人,镇远侯夫人,我看那边的花开得不错,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王言卿应允,傅家小姐正对陆珩怕得瑟瑟发抖,闻言求之不得。其他人都同意了,洪晚情勉为其难笑笑,算是回应。
女眷们像朵香云一样飘走,等人走远后,陆珩和傅霆州再不必做戏,双双露出冷脸。
傅霆州面若寒铁,近乎咬着牙道:“陆珩,她明明说了想离京。是你强迫她?”
一阵风吹来,淡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宛若一团浅色的雾。陆珩拂去衣袖上的花瓣,不紧不慢道:“强迫?为何不能是她自愿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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