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雨欣呆呆地站在河水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身后一朵憨态可掬的小白花忽然被风吹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滴水落到了花蕊里,紧接着原本纯白的花蕊眨眼被染成了鲜血般的红色,鲜红的颜色无声无息地朝外扩散。
转眼,整朵花都变成了“小红花”。
像是某种病毒一样,这万白丛中一点“红”飞快地延展出去,一阵风吹过的功夫,就将整片花海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花朵脚下的枯叶片片凋落,落到地上就飘出格外不详的白烟,泥土并枯枝和石头都被这白烟腐蚀得一点不剩——露出来底下一块骨头。
那是一块头骨。
两只眼睛的地方漆黑一片,黑黢黢的,里面似乎藏着无尽的冤魂。
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小虫子爬上头骨的额头,钻进了嘴里——看见了层层叠叠,数不尽的骨头。
这一大片花海,居然是长在一颗颗头骨上的!
那长长的河流也渐渐沸腾起来,憧憧的鬼影飘在河面上,冲着岸上唯一的活物张牙舞爪。
宁雨欣目光茫然,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响了起来。
她心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
不由自主地开始用最险恶的角度去思考一切:身上的衣裳、身后的花丛、无声凝视她的河水以及……顾寒。
每往深处想一分,她身上就冒出幽幽的黑气。
而河上的鬼影就离她更近一分。
无声的恶意和冰冷蔓延开去。
宁雨欣长长地睫毛上渐渐结了霜,裸露在外的手被冻得一片青紫。
她却无知无觉。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年前的事分明不是她的错,为何要让她来承担后果?
凭什么连陈毅、裴俊那样的人,随手在过马路的时候礼让行人都能攒上一点功德。
而她累死累活忙前忙后,自问这辈子从没做过有愧良心之事,却要被地府一本功德簿判下“死刑”,早早得知来世不得超生?
“是啊。”
虚空中,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传过来。
滚滚的河水给这声音添加了悠远又微渺的尾调。
让这诡异的声音听起来近乎是温柔的,一开口就能戳到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去。
“你哪有什么错呢。”
“未明灯不是你灭的,往生石也不是你弄丢的,引渡铃被你师父强塞给你,三清大神号称无所不能,却连一个小小弟子的简单一生都庇护不了,何以得金身,何以列神位?”
宁雨欣半睁的眼睛渐渐垂下,眼里飘摇的光在那一瞬间被风吹灭了。
那个声音依旧盘桓在她耳边。
“所以啊。”
“把一切都交给我,我来成为你的支撑。你不必再为来生烦恼,未明灯会永坠深海之底,往生石终将回归三途河畔,引渡铃永远不会再响起。你身上不会再背负任何莫须有的责任,只需要休息,好好休息。”
那声音越来越近。
河上的鬼影转瞬已经到了近前。
一缕黑烟被风裹着,在半空中化作一只手,轻轻地勾在了宁雨欣的下巴上。
那声音仿佛响在耳边:“一切都交给我,睡吧……”
手渐渐往下。
触碰到了宁雨欣白皙细腻的脖颈。
一点天光不知道从哪里打来,落在那手指上,立刻反射出了金属般的光泽。
“永远睡去吧!”
“吧”字在无色无味的风里陡然变了调子。
千钧一发之际。
宁雨欣睁开了眼睛,她抬手,稳稳地将那只即将戳破她喉咙的手卡住。
眼底一片清明,甚至还带了点说不出的戏谑:“我说小鬼,你不会真以为这点障眼法就能迷惑我的心智吧?要不回去再修炼个五十年?”
“不可能!”
被她卡住的手陡然化作黑烟,直接从她指缝里漏了出去,化入了河上那一大片阴影憧憧的鬼影里。
宁雨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无声咆哮着的鬼影。
眼皮一抬。
眉心处骤然跳出一团明亮的火焰。
那火太亮了,光芒都带了炙热的温度似的。
被照到的黑影立刻像被点燃了的干柴,眨眼就烧得灰都不剩。
宁雨欣把那团火焰“摘”了下来,一点不怕烫地来回把玩,好像在把玩她那不离身的古琴币。
她的声音悠悠的:“你既然还会看我的记忆来给我制造迷障,难得不知道未明灯之所以灭,是因为没了火吗?那火总不能是被一阵风给吹没了吧。”
河上盘桓的鬼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飞快地往后退去。
宁雨欣低低道:“晚了。”
她手里的火焰被弹了出去。
那火见风而涨,一涨三丈高,将黑影、连带着脚下长得没边的河流和花海一齐裹了进去。
明灭的火焰中。
宁雨欣的侧脸冷得像无机质的大理石。
她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
“骨碌碌——”
有什么东西从火焰中滚了出来。
宁雨欣脚步一滞。
有些意外。
居然还有永明火烧不赶净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
那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易燃物”,是一本小小的画册,封面上全是小孩涂鸦一般的蝴蝶和瓜果。
画册很旧了。
宁雨欣把东西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怕它会一下子散架。
她翻开画册,结果里面竟然是一幅颇有一点功底的风景写生。
画的是一片乡村风景。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花草树影的尽头依偎着,更远处是即将沉没在山间的夕阳。
笔触虽然稚嫩,但神韵抓得很好。
虽然是夕阳,但宁雨欣能从画中感受到一股格外轻快和强烈的希冀。
画下这幅画的人。
心里仿佛怀着无尽的憧憬。
“喀拉喀拉——”
很快。
火焰熄灭。
宁雨欣这难得的梦境也渐渐开始破碎——包括她手里的画册。
在画册彻底消失之前,宁雨欣看到画的右下,最不起眼的位置写了一个小小的“陈”字。
后面似乎还跟了一句话。
但不等宁雨欣细看。
画册在她手里碎成了一片片玻璃般的光影。
宁雨欣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酒店装潢精致的天花板。
她按着眉心坐了起来。
发现自已身上薄薄的衣裳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