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少年被一枪刺穿胸膛,死死地钉在松江府书房的墙壁上,这一枪去势凶猛,刚烈如斯,竟连六感非比寻人的大魔头也始料未及,可见出手之人的恐怖枪术,世间枪道只有三人能办到,枪道卫义庭独占鳌头风姿无双,只可惜马革裹尸还,惨死在北陵七十二魁甲骑的铁蹄之下,卫义庭之后偌大的江湖上要论枪术可以接过枪神衣钵的便只剩下两人,即“南燕君,北阎王”。
此二人前者是以一己之力险些覆灭一国的白马文士,后者则是登顶武评天下第九的朝廷鹰犬头领,前者生性坦荡,一生遇敌无数,哪怕敌人数倍于他亦力求堂堂正正一战,绝不会行此鬼祟的偷袭,这就难免让世人轻看了他燕子坞一眼,都说他这个南诏国的第一高手是浪得虚名的绣花枕头,哪里有资格和北陵阎氏的将钟将军阎金刚齐名?
在“南燕”尚未成名以前,有“北阎”之称的火枪神阎金刚早已是北陵闯出赫赫凶名,据说此人身负重魁境的修为,师从蓬莱枪仙,后叛出师门投身朝廷,江湖上传出此人性情诡密,动则杀人如麻,曾在北部九州犯下滔天大罪,后来不知怎得就忽然匿了踪迹,再出现时已是罗家大提督的贴身扈从,今夜这尊大神守在松江府就是罗二爷忧心那表面上已那被夺权的家主罗乐佛还有私藏手段会怀了自己好事,不料却碰上有施小小误打误撞杀入松江府,这才出手抛出必杀一枪。
施小小的胸口似火烧一般绞痛,那杆金纹长枪完全刺透了他瘦削的肩膀,枪身微微发颤,枯瘦少年双手抓在寒铁所铸的枪头,一寸一寸从身子里抽离,随之而来的便是喷射出泉的血水,洒遍书房的每一排书架,空气血腥难闻,出枪的披甲汉子负手站在书房门口,眼神阴沉。
阎金刚眼神透出滚滚杀气,身边传来厚重的阵阵脚步声,几十名手持长枪的护府甲士鱼贯而入包围了书房四周,摆开架势却不敢轻举妄动,都知道眼前这尊极受大提督信任的杀神阎王,从来就不喜欢有人抢了他的猎物,就连央州新武评排名第五的宗师武夫裴曙光也只有乖乖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等着的份,还有谁敢触他北阎的霉头?
只听金属摩擦血肉之躯的怪响声缓缓从屋内传来,阎金刚嘴角泛起抑制不住的兴奋,微微翘起,对旁边那名双手是由钢铁打造的明大家说道:“裴曙光,这人是我的,你不准插手。”
裴曙光轻轻扭动一双铁手手指间的关节,平淡道:“阎先生先请,裴某不打扰阁下兴致就是了。”
阎金刚冷笑一声,面朝屋内喝道:“喂,别装死,我知道这种程度伤不到你。”
双眼猩红的枯瘦少年闷哼一声,猛然拔出那柄血红的长枪,咣当一声扔在地板上,一只手袖捂住胸前血口,呵出一口冷气,自言自语道:“呸,倒霉。”
话音刚落,就见枯瘦少年身子一晃如傀影掠出,一掌拍向眼前这粗壮男子脑袋,阎金刚抬手一拨,抓住九天的手掌,瞬间门窗拆解离体,屋内物件翻江倒海,倒飞撞上了天花板上。
枯瘦少年手掌撤去掌力,身形砰的一下撞到身后的墙壁上,耳边却传来开水沸腾声,低头一看,五指皮肉绽开,似火烧般触目惊心,可见骨肉,眼神透出一股异色,破天荒夸赞道:“好手段。”
阎金刚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晦涩,那少年手掌被金火烧伤,浓烟自指间泛起,竟然转瞬骨肉复原,不留一丝痕迹,实在是诡异难见,让他心头一凛不敢再行大意,下一刻就伸出浑厚手掌轻轻一勾,那地板上的金纹赤枪嗖的一下悬空飞向主人,却在靠近那人身前三尺的距离悍然停下,原来那枯瘦少年一把抓住火枪枪尾,有意发力不让那枪物归原主,嘴角还扬起讥讽的笑容,身躯整整高了两个他的阎金刚也一阵狂奔,脚尖微弯,手捻枪头外拉,一来一往就变成枪上的“拔河”斗,那枯瘦少年身负重伤,却在一时之间和那阎先生斗了个旗鼓相当,让在场持枪甲士们纷纷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没有听说北陵江湖上出了这么号人物啊。
两个人整整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是各占“半枪”不分胜负,只是那枪神阎金刚神色寻常,枯瘦的魔头少年却是脸色惨白,额头汗如雨珠落下,毕先前竟有伤在身,旁人或许看不出,但落在同为重魁境的裴曙光裴大家眼中却是胜负已分,施小小身上的那个血洞因猛然发力伤口崩裂得更加厉害,就连那呼吸也是异常沉重,心神也开始摇坠,眼神逐渐模糊起来。
心湖之上,九天啪的一巴掌砸在施小小脸上,怒吼道:“别睡小鬼,吾可不想和你小子一起死在这种蝼蚁手里,坏吾三世威名……”
施小小勉强睁开眼皮,颤声道:“做不到……他好厉害,我会死的……”
九天一脚将他踢翻,冷声道:“废物,不想救你妹妹了吗?”
施小小神色紧绷,身子不断向后退去,“对,救妹妹……我要救小荷花”
九天皱了皱眉,阴沉道:“小子,没时间了,解开吾身上的第一重禁制吧,我知道那智摩老和尚死前交给了你手段,我向你保证替你救人……”
施小小眼泪夺眶而出,决然转过身去。
九天愣了一下,叹气道:“也罢,无非就是几十年后再找个寄主罢了。”
施小小再次缓缓转身,下一刻幽暗的心湖泛起冲天金光,九天挥袖挡住刺眼光芒,眯眼见那少年手捧舍利子。
随后心湖之上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天地再次陷入黑暗寂静。
那阎金刚见枯瘦少年已经脱力,一掌敲击枪身,那金纹赤枪陡然脱手悬空,健壮阴狠的汉子腾空抓入手心,微妙抖腕,名为红烧云枪挽出一个灿烂枪花,单手拖枪变作双手提起,一枪势大力沉地拍向砸在枯瘦少年头顶,砰然巨响,枪术高明的阎金刚竟然无功而返,借助火枪反弹,身形如陀螺旋出一个向后的狼狈弧度,落地后脚尖踩地,高高跃起,这次提枪冲杀,不做棍棒冲势,而是侧过头,完臂挽住长枪,由精铁枪头做那开路先锋,直摘那枯瘦少年项上人头。
整个屋子顿时被高温焚烧变形,陷入一片火海。
那屋外的大宗师裴大家抬起袖中的铁手挥去冲出屋外的火浪,眉梢微蹙,默念道:“枪出如龙,火烧如云,久违了,北阎先生的火枪术。”
整座书房轰然倒塌,波及了一旁的几个厢房也化作了废墟,滚滚黑烟冲上天空,许久不见阎先生提那贼人头颅走出火海,裴大家脸色铁青,生怕有什么意外,便转头对在场的士兵们看了一眼。
“动手!”裴大家低声下令。
砰!砰!砰!?弹筋松弛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府内护军都是禁方铁骑军中调来的游弩手精锐,所持的信天弩是罗家研制的新型战弩,威力巨大,一旦几十弩一齐发射,就是大宗师也要吃尽苦头。随着?泼墨黑雨洒向漫天火海,将屋内的生灵一扫而空,但凡有形有质皆化齑粉,射出劲风实在能将火焰火势抑制。
裴大家下令停止放箭,沉喝丹田猛然轰出惊天一拳,拳风刚烈竟让火海熄灭。裴大家抽了抽鼻尖上闻到的刺鼻烧焦气味,缓缓走黢黑的火场废墟,忽然间他瞳孔猛缩,有一个黑影单手撑枪半跪于地,背上中了几十箭,犹如刺猬。
浓烟散开,裴大家大惊失色,那人竟是阎枪神,只见他凶狠地转过身来,怒吼道:“姓裴的,你这混蛋!”
裴大家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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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桥县,县里的衙役们今日都能瞧得出来县令贺节青有年头没这么高兴了,全因县廨里来两了两波客人,正所谓蓬荜生辉,要知道这些人物放在那些大州之中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今日竟然全数莅临小小的县衙,以后传讲出去江湖上还不轰动武林了?
两波客人中一伙是老面孔,乃是那黄冷两大家族,洪桥县毕竟是小县,这伙人来县里的时候不声不响,县里的人只道是什么不入流的江湖家族,根本没把他们往剑都那名震天下两大家族那儿想,虽然有县令大人亲自开口说要照拂他们,但毕竟是外地人,平日里是该收礼收礼,该敲诈敲诈,没少给他们脸色看,这下猛然得知这些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剑侠,那些个胥吏个个吓到腿脚发软,面无人色。
另一波客人更是不得了了,朝廷新封的统领北陵江湖的新大剑士胡老掌门以及重剑门一众英雄好汉,那些身负重剑的剑客哪一位丢在这小小县城不能开宗立派,哪位不是被官府恨不得供起来的活菩萨?因此当贺县令乖乖地退出县廨的时候,没有人会感到一丝意外,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普天之下,有强龙把地头虫放在眼里的道理么,只怕堪忧。
老剑都和重剑门两波人坐在屋内,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势如水火剑拔弩张,黄老爷和胡力士久未谋面,对坐饮茶,气氛轻松。
美髯公掀起胡须,轻轻饮了一口茶水,红光满面道:“黄老哥,剑道后生可畏啊,我如此做便是替我们这些老头子挣口气……”
轮椅上的老人脸色微微黯淡,身后一左一右是女儿女婿。
胡掌门伸出苍老手指,指了指在座的白衣公子,缓声道:“南宫公子是不错,只是他又练刀,刀剑两门势如水火,老夫把话放在这里,什么时候他南宫少卿破去我的三剑钉杀术,什么时候才能从老夫手里接过这剑道大任……”
轮椅上的老人眯眯眼,笑道:“倚老卖老的家伙,罢了……会有那么一天的,别说这南宫公子,便是我黄家小婿若假以时日未必输给你这个老家伙。”
江沐剑低头道:“岳父大人……我……”
轮椅上的老人面色隐隐不悦,冷哼道:“怎么?这点底气都没有,难道说我女儿所托非人吗?”
江沐剑连忙冲那胡掌门拱手抱拳道:“胡掌门,晚辈愿向您请教剑道。”
胡老掌门发出浑厚笑意,朗声道:“少年人有志气是好事,只是我瞧过你的出手了,要追上老夫这怕是此生无望。”
一旁黄衫少女听到此话就不乐意了,上前一步看了眼江沐剑,柔声道:“老掌门手段凌厉,茗嫣向来是佩服的,只是您老年事已高,我江哥哥正是风华好年纪,今日不及,未必将来不及,”
胡老掌门无奈笑道:“黄小姐这嘴功夫伶俐,老夫口拙说你不过,倒是我们剑都人倒是有凭剑说话的道理在,什么也不如剑上功夫来的让让服气。”
这时一直乖巧坐在白衣身旁的冷双儿忽然出声,眉眼带笑,嗓音动听,轻声道:“胡前辈此言不错,可剑都人用剑说话,也不兴以大欺小,江公子习剑刻苦,又得黄伯伯倾囊相授,在双儿看来,给他些时日必然不会让前辈失望的,不如定下个期限上门挑战,诸公,觉得可好?”
在场诸多剑客纷纷觉得有理,点头附和。
这时黄鹤老爷望向对座的胡老剑师,“你的意思呢?”
胡力士微微一笑,望向身后那名身背重剑的门中老人,缓缓道:“师弟,寻常一品高手要入重魁境需要多久?”
那重剑门辈分只输掌门胡力士的低矮老者沉声道:“若无机缘,只凭苦练,余生堪忧,就算天赐良缘,也要苦修十余载。”
冷双儿嫣然一笑,道:“十七哥仅仅用了三年的时光,那剑仙凌前辈更是未到及冠便是大圆满的重魁境界,”
在座无不惊恐,就连一向老成稳重的胡老掌门也是心头震撼,望向一旁白衣公子,低声询问道:“真有此事?”
南宫少卿轻轻点头,挠了挠眉心,“确有其事。”
胡力士看了一眼江沐剑,捻起长须,温吞道:“可以,黄老爷既然有磨练此子的心思在,老夫答应你便是,不过,老夫也有一事相求。”
黄老爷沉声道:“但讲无妨。”
胡老掌门视线转向冷双儿,“此事事关冷家,黄老哥做的了主?”
黄老爷看了一眼冷双儿,为难道:“这……”
这时冷双儿柔声道:“胡老前辈,请先说来。”
胡老掌门点头叙道:“老夫重剑门并无高徒,这冷稽之的姿质不俗,不知道能不能卖老夫个面子,将这人给我?”
冷双儿厉声道:“不行!此人叛族又涉嫌谋害我大伯公,双儿要请族中长辈商议,论其罪行,冷家赏罚分明,向来的规矩就是救该救的人,杀该杀的人,从不徇私枉法的先例。”
不料胡老掌门并没有恼怒,笑道:“那不如我拿一桩秘事与冷家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事涉剑都未来,以及小姐的婆家……南宫家族在北陵的一个神秘组织,明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