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按理说这样一场大火是无论如何也着不起来的,然而今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不曾降下一滴雨水,青天寨大山密林遮蔽,空气颇为干燥,乃是天然的火场,曾有路过寨子的风水大师放言道:“此地不可久居,必将失陷于大火。”
此言被青天大王当做妖言惑众,将那人抽骨扒皮碎尸万段,如今所言成真,颇有一番戏谑的味道。
当火把点燃堆放在广场中央的大酒缸堆之后,整个青天寨就化为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烈狱。
除了应接不暇的山贼忙着应敌和救火外,广场不远处的眺望楼上有两名外人面孔正在看着热闹的场面。
许久未曾露面的图神箭伤已大好,手执大弓,望着火光冲天,不可思议道:“大人,连天气都落在你的谋划里?”
站在一边的刘子明嘴角扯了扯,摇了摇头,“只是运气好罢了,不过话说善恶有报,老天爷也是有眼的,这伙山贼借着江南的雨水掩护为非作歹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喊冤叫屈家破人亡,这些人在天上含冤憋着泪,要我帮他们把心里的火发了出来。”
图青越眸中寒光四散,冷漠道:“这一刻承天卫的同僚们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刘子明负手于后,眼帘微垂,笑着望了他一眼,轻声道:“那就去添把火吧!”
图青越重重点了点头,抬起右手,随他一起潜行入了寨子的箭手们纷纷张弓搭箭,眯着眼望向慌乱的众贼。
心一动,怒火穿心,手一松,万箭齐发。
黑色的光芒瞬间吞噬火光中的青天广场,万箭刺穿广场中心那幅巫师画,就像是墨水浸透画卷,又留下万点朱红。
月明星稀,乌鸦啼叫,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
……
顾虑不上广场里的动静,田奇门带着一队人马驰援寨门,青天大王调动上百山贼搜捕六爷和南宫等人,此时三树门禁已然大开,张花花长鞭挥舞,连斩七名山贼,已是英姿飒爽,无人可挡。
然而贼人毕竟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一时间逼的张花花连退七步,以腰肢转蛇鞭,以力打力,以拉开距离防御。
不料那矮子山贼身法十分滑腻,双斧齐攻女子下三路,连近三步以斧斗鞭,以蛮力破千巧,拉扯住张花花的双手。
贼人们趁机突袭,长剑穿去,张花花弃鞭跃身而躲,衣襟却被割开几道。
张花花怒骂一声无耻,提掌再战,矮子嗤笑一声,以斧劈掌,结果可想而知,张花花自是不敌而走。
幸亏一身侠气的余大侠如流星划过,拍马赶到,大刀一横,力破千军,换手短刀一出,直直穿透矮子的咽喉,没出鲜血直流的手臂,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领头的矮子山匪。
他还不忘耍帅,笑道:“张花花,老子又救了你。”
张花花红衣残破,单手扶着另一只流血过多的手臂,坐于地上,面色惨白道:“这次,算我欠你。”
余大侠看了狼狈的张花花一眼,哈哈笑道:“欠我的多了,你也还不清。”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间空气中突然散发出一股暧昧的氛围,张花花虽然行事豪爽利落不似姑娘家,毕竟是女儿身,这种情况下衣衫残破,不免羞红了脸颊。
衣襟尽破的姑娘家被看的脸红,恼羞成怒道:“你还看?!还不杀敌?”
余大侠忙转过身去,遮住眼睛,慌忙又杀了几名山贼。
……
……
烟火令箭绽放于空。
嗖!嗖!嗖!
十道笔直的黑线破空而至,声音藏在烟火里,一瞬间的功夫,高处手拿火把望风的山贼皆是连连惨呼,应声落地。
以火为号,大军压境。
张平已到青天寨山角,异常平稳地处理掉了山脚下的上百暗探,叹了口气,朝着身后的一万江南大军下了最后的命令,语气强硬道:“屠山,讨匪!”
寨子里一处院落,来人禀报,张平大将率领江南大军一万余精锐,气势汹汹攻山而上。
青天大王反应过来,青天寨已经失守大半,这场大火无情地吞噬着上千山贼弟兄的性命,夜风吹过,严密的山贼集团顷刻间溃不成军,化为一缕缕残魂。
他暴喝一声,一掌捏碎了手中的方相面具,一脚重重踏在六爷的胸口,令其胸骨尽碎,他撕心裂肺地怒吼道:“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大仙人?为什么?!”
六爷奄奄一息,嘴里不停吐出温热的血,“咳咳,哪有……大仙人,不过是,你骗这群可怜人的把戏,那人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人,那人姓秦……”
青天大王冷漠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人。
“当山贼久了差点忘了……”六爷惨笑一声,眸子里尽是释然,平静道:“老子是商人,而非贼人啊……”
说罢脸上尽是平静和微嘲,手缓缓撒开,气尽而绝。
青天大王抛下六爷尸身,正了正身子,他身边来了一个人,死了无数人,他看着来人,觉得有些眼熟。
大火被风卷起,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脸庞映在火光里,低头思忖,大笑几声,噢想起来了,是那个面馆见过面的白衣小子。
他微微发笑,横眼冷对,对着那袭黑衣嘲讽道:“莫不是为面而来?”
南宫少卿衣摆轻抖,拔出黑刀天问,
“为命运而来。”
青天大王大笑三声,“冠冕堂皇!”
南宫少卿自是人狠话不多,抽刀断水三千步,眉心一记紫光云印光芒大现,那刀上真气滚滚,风雷冰三道真气一齐归于混元。
一跃龙门之上,气登五岳之顶,三胆龙气并驾齐驱,横破无双。
此刀有仙人之势,隔天一线,斩落天劈开地,又岂是凡人可挡。
远远持剑杀贼的冷双儿回头一望,见此一招,轻柔吐出三字:“问天地。”
我手持此刀,试问,天地谁人可挡?
乘风落去,天地归于一息,刹那永恒。
青天大王竟然没有死?
他倒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躯,以及挡在他身前的被一刀劈作一摊模糊血肉的光头高手。
南宫少卿此刀之力比他这些年使的所有的刀都要霸道,归功于紫堂诀的归气一元,一元生百气,百气归宗,造化无穷。
他灵机一动,将刀中三代刀仙的刀法相融,不想造就了这鬼神一刀,此刀威力直追醉相思这等斩神之剑,二品之力,斩杀一品,名垂青史。
避之不及,那光头拍马赶到,以身拦刀,终落得身躯两断的悲惨下场。
青天大王扶着那冰冷的光头,见他死死地望着天空,大喊一声:“大仙人,与天同福……”
青天大王的刀疤脸上散发着阴冷无比的寒气,他扔下那颗光头,拔地逃去。
南宫少卿握紧手中长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漠然望着那颗凄惨的光头,没有急着追赶敌人,他只是缓缓走向那人,伸出白皙如葱的手去闭合那光头死不瞑目的大眼,温和道:“你也只是被骗了的可怜人……”
说罢起身,抽刀横空,蓄力劈出一记重斩,随着一阵哗啦闷沉之声,不远处的广场的巫神巨画像中间分裂,一刀两断。
残画被风吹动,坠入无边火海,化作片片灰烬。
……
……
田奇门听着这声巨响,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山寨,知道大势已去,他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被包围的二人,吐出一抹寒意,“拿下!!!”
身后上百山贼不管不顾冲杀过去,余大侠吐了一口浊气,丢掉砍废了的大刀,将短刀横于脸颊,看了女捕一眼,“张花花,看来真要死在这里,老子还没媳妇呢!”
张花花抹了抹嘴角的血,羞怒道:“关我屁事,姓余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呸,天鹅?你顶多是只卤水鸭,喂卤水鸭,你先走!!!”
张花花不服气,咬牙道:“你还有黑野狗呢,老娘要抓这些恶徒,你别碍事了,你先走!!”
田奇门冷笑一声道:“走个屁!一个都走不了。”
余大侠和张花花二人靠背而站,互相守护着对方的身后,山贼应声杀出,二人面对千枪万刃凛然不惧,使出浑身解数厮杀了起来。
二人皆化作血人,于人群中杀出一条长长的血路,未有一人动了临阵退缩之心,身身相护,以命相挺。
余大侠被鲜血染红了写了三分侠气的脸庞,看起来煞是英俊,张花花血溅英眉,动了赤子之心,她嘴角溢出血丝,声音虚弱道:“喂,你要是能带老娘杀出去,我可以答应你……”
余大侠满脸血污,怔怔望着她,惨笑一声道:“好!”
天已大亮,月隐青空,整个壮丽的青山寨子已然变成一堆黑黢黢的废墟遗址。
江南又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落在山中有几分悲壮的意味,因为一切尘埃落定,江南大军迎着雨水浩荡登山,未有一番厮杀,便捣毁了横亘苏州城二十余年为非作歹的山贼集团。
寨门三座大树已被大火烧毁,整个平地满是山贼亡尸,张平眯起眸子望去,不见田奇门的身影,人尸堆中有一男一女躺在血水里似乎还活着。
男人躺在女人背上身中数刀,女子昏迷过去,乌黑长发浸在雨水中,张平瞳孔一缩,跑了过去翻开那男的,将女子抱在怀里,大喊道:“快,救人,救我的花花……”
随行军医中走出有一个女子率先走出一步,探了二人鼻息,缓了口气,柔声道:“他们交给我,将军……”
张平看了那女子一眼,起身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哀求道:“拜托了。”
说罢敛了敛眼角的热泪,正了正头盔,看着身后的大军,语气恢复如常,命令道:“收山清扫,接收战俘。”
大军气势恢宏,声浪滔天:“是!!!收山清扫,接收战俘。”
……
……
此声浩荡,传遍山野,震人心魄。
刀疤脸一退再退,被那神箭逼入了悬崖之上。他身后的山贼或被射杀,或投降,如今他已是光杆司令,孤家寡人,负隅顽抗。
刘子明脱去黑衣,露出内阁大学士制式的朱红鹤袍,手拿明黄色圣旨,清了清嗓子,喊道:“奉天承运,讨贼兴效,朕欲建太平盛世,不想尔等勾结贼党,祸乱江南,屠戮百姓,实是罪无可赦,朕心甚痛……”
青天大王刀疤脸嘲讽道:“义正言辞一番就师出有名了?其实都是狗屁不通的废话,不过我倒是同意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大胆!!!”
咻!一支利箭刺穿了他的一只腿,他顷刻间跪下,惨呼一声。
刘子明收起圣旨,笑了笑,“何必自找苦吃呢,你若是和我回京指认秦清泉的罪行,我可以保住你的命,你的那些兄弟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刀疤脸霍然抬头,狞笑道:“条件不错,既然如此,我有句话想和你说,你过来……”
“哦?”刘子明眉梢一挑,便走近了他,却被图青越拦下,“大人……小心!”
刘子明摆摆手,平静道:“无妨。”
他俯身于青天大王耳边,轻声道:“说吧。”
刀疤脸微微侧头,阴寒道:“你,不会因为你们赢了吧?大军倾巢而出,苏州城的百姓会怎么样?哈哈哈哈……真是可惜,我还真想看一眼他们那绝望的表情呢!”
话罢他手臂一翻,将毕生真气凝入手指,直插刘子明咽喉,近在咫尺,刘子明微微闭眼,咽了口口水,没做任何闪躲。
啪!一团热血洒在他极为清俊的脸上,那手在将要触及他面门的那一刻被黑线炸成肉泥,图神箭七箭齐发,每箭一个部位精准地将此人射成了刺猬,最后一箭更是长虹贯日,流星击空,将刀疤脸射落悬崖之下。
刘子明起身抹了把脸,脸上被箭风刺出一道小口,溢出丝丝血气。南宫少卿和冷双儿这时也赶到了这里,南宫少卿望着阴沉不说话的刘子明,问道:“你没事吧?他说的是真的?”
不等他回话,张平就率领大将赶到此处,手扶腰畔宝剑,对刘子明行过一礼,“末将张平代江南万千百姓谢过大学士~”
跟着张平进寨一百大军也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道:“谢大学士匡扶正道!!!”
刘子明扶起张平大将,问道:“城内如何?”
张平语气平淡:“海匪三路大军同时拔营,已破我苏州城两道海防防线。”
“他呢?来了没有?”
张平重重点了点头。
刘子明嘴角上扬,“好,那我们回去,赏这鸟人杀贼。”
苏州海防大营。
大宗师曲九州一步登上海角之巅,面对连绵成线的黑旗战船,凛然不惧,漠然视之。
他举手调动沧海之力,掀起九丈高的滔天巨浪,如同神明碾压凡尘,无情大手翻去了浩然战船。
无数巨型大鸟遮蔽天空,俯冲而去,惨叫声响彻大江大河。
以火破山贼,以海御水匪。
正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理。
朝阳从乌云里探头,刘子明坐在一处礁石海岸,双腿悬空挂在岸边,见天光大明,心情大好,忍不住想哼歌一曲。
“别乱动!”童芷姑娘正手拿棉签轻轻地为他的破相脸蛋擦药。
“张花花和余大哥没事吧?”
“没事,就是得躺几个月了,不过以那姑娘闲不住的性子恐怕相当难熬了……”
刘子明笑了笑,止不住心头愉悦,望着海面的日光,温和道:“你看,太阳出来了!”
童姑娘手里的动作停了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感叹一句,江南艳阳天其实更美。
刘子明突然握住童姑娘的纤细小手,姑娘胳膊处系有一青草编成的同心结手环,在光辉里闪着柔美的光芒。
刘子明盯着那手环,认真道:“喜欢吗?”
童芷脸蛋泛红,呆呆应道:“喜,喜欢……”
“我说我。”
“也喜欢。”
(第四卷乱江南完结,敬请期待第五卷:山河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