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三滴清水宛如三颗珍珠般轻轻落下,稳稳地落在柔润的端砚之上,一只纤细修长、肌肤如雪的纤纤玉手紧紧握住那块徽墨,轻轻地将墨研开。
顷刻,墨香四溢,犹如盛开的花朵一般,与房间内弥漫的檀香相互交融,令人心旷神怡。
能为君王研墨是作为嫔妃的殊荣,将要临盆的奚永潇也是亲力亲为,不愿错过任何一次为尚慕南研墨的机会,她小心翼翼地磨着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温柔与细腻。
“还是贞妃研的墨浓淡相宜,润而不焦。”尚慕南头戴精致的挑绣羽冠,身穿一袭华丽的龙纹长袍,端坐在椅子上,脸上金色的图腾与皱纹一起刻在了脸上,岁月的痕迹悄然爬上了他的眉宇,昔日的阳光与开朗逐渐被成熟与疲惫所取代。
听到尚慕南的称赞,奚永潇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原本丰润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用一只手轻轻托住凸起的肚子,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摸着肚皮,眼中流露出母性的光辉。
“北部送来了一些密件,妾身这就去拿过来。”说完,她缓缓朝书柜走去,步伐稳健却略显吃力。她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仿佛生怕惊扰到腹中的胎儿。
平日里,奚永潇也经常为尚慕南递送密件,但每次都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封面,并未过多关注其中的内容。她始终认为后宫的女人不宜干预朝政,否则就会被指责为“牝鸡司晨”,回想起当年母后坚持垂帘听政,最终背负了一世骂名。
她将密件一本一本递给尚慕南,尚慕南批一本,她便递一本。忽然,一本来自楚方国的密件吸引了奚永潇的注意力。
楚方国曾是南部霸主,后来奚武帝南征,这个国家被一分为二,演变为现在的琉尚国和越钱国,楚方国名存实亡,沉寂了这么久的亡国之君,为何突然给尚慕南发来密件?
此刻,尚慕南还沉浸在上一本密件的内容中,并没有察觉到奚永潇的异样,神使鬼差之下,奚永潇翻开了这本密件。
只见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楚方国的文字,大致内容是密谋截胡王德发和四百万两白银,监押之人是郑侯奚方泽,还交代了押送路线:长沙府——君山——江陵府——东京。
尚慕南审完手中的密件,发现奚永潇并未继续递送密件,于是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爱妃正在偷看密件。
“贞妃。”尚慕南不怒自威,语气中尽是对奚永潇私自翻阅密件的不满。
奚永潇猛地放下密件,不顾十月身孕跪在尚慕南面前,言辞恳切道:“求王上勿伤阿兄。”
尽管奚永潇已经进入琉尚国后宫四年有余,但她与三位兄长之间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虽说信里多是报喜不报忧,奚永潇也在推拓客上了解到了不少关于兄长们的基本情况。
知晓奚方泽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又要拖着病体押送犯人去百里之外的东京,倘若暗部介入此事,必定凶多吉少。
尚慕南不悦地夺过楚方国的密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其中的内容,然后将密件合上,面无表情地说:“回你的贞德宫去,此事朕自会定夺。”
“王上,是妾身有错在先,妾身认罪。但是妾身的阿兄在当年寺庙之战落下了病根,朝不保夕,望王上念在妾身多年侍奉的情分上,勿伤妾身的阿兄。”奚永潇声泪俱下,哭得连喘息都有些困难了。
寺庙之战本就是尚慕南的心结,若非元忽耶使诈,独吞了胜利的果实,那么奚永潇也不会任人欺辱,她仍旧是那冰清玉洁的宗主国嫡公主。
尚慕南紧紧地攥着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恼怒。
“情分?贞妃,你与朕说情分二字,是否有些恬不知愧了。”尚慕南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的怒火愈发难以抑制。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如今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自己。
她像一朵爬满虫卵的白玫瑰,遥不可及时,仍旧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可一旦靠近,那令人恶心的场面,就会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
观之无感,弃之可惜。
奚永潇没有明白尚慕南的意思,腹部传来的隐隐疼痛,让她只得一手撑地,一手扶肚:“愧?妾身问心无愧,何来知愧一说?”
“好一个问心无愧。一个小小的四岁孩童便能说出‘以杀止杀’这番话,你不觉得,像极了你的那位毒士相好吗?”
“王上疑我?”奚永潇缓缓撑起身子,费尽了力气才能挺直上半身,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与泪水交融一体,“这么多年来,王上居然还耿耿于怀妾身早产一事,民间妇女不足月生产者比比皆是,为何王上心疑自己的亲生骨肉?”
奚永潇看着尚慕南无动于衷的样子,心底一凉,只得柔声道:“当年妾身被困金陵,已经把求死之心写在红笺小字上,是你回信给妾身,让妾身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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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红笺小字?闻所未闻。”尚慕南站起身来,眼神冰冷如霜,漠然地盯着奚永潇,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曾经,他以为她是一只可遇不可求的极乐鸟,而今看来,不过是一只聒噪的长舌鸟罢了。
“朕赐你‘贞’这个封号,是希望你忠贞淑德,但你不仅污了这个封号,还把才情和聪明用在了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之上,整日给朕添堵,你不烦,朕都嫌烦了,来人啊,把贞妃请回贞德宫,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哎呦,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就在这时,李总管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瞧见台上怒不可遏的王上和泣不成声的贞妃,心里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
他立马差遣宫女扶起贞妃,躬着身子对尚慕南说:“贞妃娘娘下个月就要临盆了,王上若是激了娘娘,怕是要早产了。”
“她早产惯了,还差这胎?”尚慕南的这番话刺痛了奚永潇的心,她还记得那时秦淮河畔,花灯初燃,镜花水月,如梦如幻。
他低头亲昵,满腔情爱化为似水的告白:“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到头来,天上月是脚底尘,眼前人是负心人。
奚永潇感到一阵绝望和无助,她无法再面对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于是失魂落魄地推开了宫女与侍从,仿佛被抽去灵魂一般,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书房。
而尚慕南不耐烦地别过脸,不曾心疼她一秒,只怨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她独自走在宫廷的甬道中,脚下仿佛是荆棘之路,每一步都举步维艰。烈日当头却难以冰释前嫌,这么多年的情分好像一面圆镜,从书房一路破碎到甬道。
儿时听过的兰因絮果,而今成了自己的业障,那难以启齿的命运,使得她再也看不清前方的路了,鲜血慢慢浸湿了裙摆,一步一血印,她双腿一软,又坠入了“深海”。
那是一望无际的深海,一个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快速游向溺水之人,将她高高托起于海面。
这回,她记起了男子的面容:平平无奇,毫无特点。
他的腰杆仿佛永远挺不直,在元忽耶面前唯唯诺诺,在她面前也是服服帖帖,而唯一挺直腰杆的那一次,是将她护在身后,嘴里说着什么“别怕,我只是想保护你”之类的话。
此时,她应激地挣脱男子的保护,朝后沉入深不见底的海中,在她一心求死之际,她看到了深海里“站立”着数具保存完好的尸体,从左到右分别是:奚景通、钟鸳、奚方济、奚方泽、奚方洺以及尚慕南。
他们身体笔直,脸色灰暗,紧闭双眼,如同熟睡一般,奚永潇试图游向那些尸体,忽然被高同尘拦腰抱起,再一次托举于海面之上。
高同尘胸口插着一把短剑,七窍流血,没了双眼和舌头,只能用喉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夫人...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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