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的林靖玗穿上了浅云色里衣,外穿一件玄色鱼鳞铠,换下来的里衣就着洗澡水清洗了一遍,然后又用清水浣洗,最后拿到帅帐前晾晒。
一套流程下来后,他把仪刀挂在腰间,掀起帅帐的门帘便走了进去。
祁谓风松了发髻,一头墨发散落在后背,他席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端详着两本书籍,神情复杂。
林靖玗不明所以地凑近一看,发现祁谓风正在看他藏在枕头之下的畅销原耽小说——《拒绝将军第108次》
他老脸瞬间扑红,虽不以断袖为耻,但是断袖看原耽,还没有看完就被直男抓包了,这股羞耻感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散不去。
正当他打算从祁谓风手中夺走小说时,他发现另外一本小说竟与他私藏的小说一模一样。
准确说,除了纸张和字体不一样外,内容如出一辙。
关于纸张,他手中的小说是钟隐寄给他的手写原稿,上册是用六吉棉连纸写的,下册则是在藏经笺上写的,而另外一本小说用的是销金花白罗纸,是市面上流通的纸;
关于字体,原稿是隶书与楷书混合的手写字体,而另外一本小说是中规中矩的楷书,像是印章印上去的,完全没有涂改圈画,也没有笔触的痕迹。
莫非这就是珍藏版与普通版的区别?
书中的朝代背景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南唐”,小说的原型是自己本人,可故事的发展与他的经历大相径庭,尤其是小说中的男主竟然与帝王永结同心,共治江山。
于他而言,简直是危言耸听。
祁谓风放下了两本小说,乌黑深邃的眼眸里难藏心事,他的声音如幽咽泉流,清晰却低沉:“舒钰,这本书是谁给你的?”
林靖玗默不作声,其实他早就猜到了钟隐的身份。
之前愣头愣脑闯入紫宸殿的时候,就看到了奚方洺在写小说,又结合帝王的六吉棉连纸和僧人的藏经笺,他便确定钟隐就是奚方洺。
“一位故人。”林靖玗并未正面回答。
“是故人?还是钟隐本人?”
被戳破秘密的林靖玗蓦然抬头,黯墨色的眸子正对上了一双狡黠无比的狐狸眼。
祁谓风与奚方池的性格截然不同,奚方池讲究看破不说破,而祁谓风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两人又工力悉敌,都具备细致的洞察力与观察力,能够洞若观火、耳聪目明。
祁谓风摸了摸珍藏版小说的纸张,又嗅了嗅书上的墨渍,眼中厉色一闪:“能用徽墨和六吉棉连纸的君奚国第一文士,应当是奚方洺吧。”
他顿了顿,精明的眼睛盯着林靖玗:“所以,钟隐就是奚方洺,对吧?”
看着林靖玗拒绝回答,祁谓风径自直说:“本王手中的这本是流通到尹祁国的活字印刷版,你手里的是手写版,本王比对过奚方洺的字迹,相似度极高。”
这回,林靖玗无言以对了,都猜到这份上了,隐瞒也是徒劳的。
祁谓风察言观色后心知肚明,他轻轻用指尖点了点“南唐”的字样,话锋一转:“本王年少时见过阿兄常伴于身的手札,是记录了某片大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其中有一段历史记载了南唐,高度吻合如今的君奚国现状。”
历史?又是历史?
林靖玗听起过奚方洺谈过历史,当时是萧后薨后,奚方洺萎靡不振,他口口声声说着要顺应历史,要推动历史,不能违背历史,是历史让他称王称帝,是历史让他荒淫无道,是历史让他国破家亡。
究竟是怎么样的手札,竟有通天和预知之术,能够提前知晓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如此看来,奚方洺是否看过这本手札,亦或是,奚方洺与祁谓天师出同门?
林靖玗头皮发麻、细思极恐,他所经历过的事情,早就被他人预知了,一切皆是按剧本走的,一花一树一人一事,都是定向不可改变的。
所以说,林家的灭亡,究竟是顺应了历史,还是推动了历史?
在历史的长河中,林家注定要泯灭于此?
为何一定要是林家?
刹那间,他头痛欲裂,失去家人的痛苦再一次涌进胸口,令他无法呼吸。
不,君奚国是君奚国,南唐是南唐,两个不同名称的国家,怎么能够混为一谈?
他不信命,命若天定,他就破了这个天!
林氏的信仰永存于心!
“怎么了?”祁谓风看到林靖玗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很是担心,生怕林靖玗体内的毒素又变异了。
他扶过林靖玗的身子,轻声细语道:“本王去给你热一碗燕血。”
林靖玗突然一把拉住了祁谓风的衣袖,他未绾的墨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了白衣之上,含情的双眸泛起柔柔的涟漪,微勾的嘴角似皎洁的上弦月,两人之间的暧昧情愫一触即发。
倏地,林靖玗头痛病又犯了,还好祁谓风身上发散出来的清凉气息能暂时压制住他的疼痛。
片刻,他从容不迫地问道:“十次问候,是不是暗示了十道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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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皇山的夜风穿堂而过,仿佛将两人带到了火树银花之下,祁谓风不动声色的从书桌下面,取出了一双金丝软皮手套。
这双手套瞧着眼熟,像是新春时节,被林靖玗拒绝的那双手套。
祁谓风只字未言,但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十岁黄髫稚子、十次问候漱月、十枚自制烟花,就是暗示了奚方泽会用十道金牌召回阿爷,阿爷也会因十道金牌而冤死;
这双金丝软皮手套可以隔绝他人投毒,他不需要每次都用手帕隔绝,中箭的时候,他徒手摸了见血封喉,若是有手套在,他是不是可以压制住毒素,再战辽元军。
原来,祁谓风也早早知晓了未来的一切。
“你阿兄的那本手札,你看了多少?”
“正好看到林将军被鸠杀。”
若是祁谓风所言不虚,那么今后发生的事情,他应该不会知晓了,想要窥测天机,只有亲自看看那本手札了。
“带我去东京。”林靖玗松开了祁谓风的衣袖。
没有束缚的祁谓风单手束发,从书桌上拿起玉簪,绾好长发,反问:“你去东京作甚?”
“我的官职还未得到陛下的下诏任命。”林靖玗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尽管祁谓风封林靖玗为面涅将军,但是官职的升迁都需要皇帝谕旨,不可越俎代庖。
“本王早就找阿兄要了一份空白任命书,无需经过阿兄审批,本王有权直接任命二品以下官员。”
“听说东京富贵迷人眼,我想去看看。”林靖玗又换了一个美其名曰的理由。
“你对阿兄的手札感兴趣?还是对阿兄感兴趣?”
真直接啊!
直接得林靖玗不知如何回答。
“上巳节快到了,你陪本王一同回东京过上巳节吧。”
“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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