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中一处地牢内,墙上随着一个“犯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此时正在使劲地哀嚎。
就正是曾经的平洲通判大人刘统。
这厮倒也算是个硬骨头,被赵紫薇移交过来将近十天,也被山贼折磨了近十天,但仍旧守口如瓶,饶是没有曝出幕后主谋便是叶浪。
反而是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绝口不提他人。
而他解释自己买凶拦路,并狱中刺杀的理由,也看似“合理”,说是知道李宣夺得了半月前文渊楼诗会的魁首,得了公主五百两金的赏赐,因此见财起意,想宰了李宣,无关有人指使。
不过,这样的理由,在李宣这里明显是很难糊弄过去。
刘统是平洲通判,算是州府衙门的三号人物。
以他的权位,不难打听到李宣并没有拿到那五百两金子的赏赐,而是与公主做了交易,实则并未兑现。
那又何来的见财起意一说?
再者,狱中囚犯刺杀之时,丝毫没有问起金子的事情,一见面就动手杀人。
你若说这是刘统为了谋财而害命,那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狱中囚犯或许真是为了钱财而对李宣动手,但刘统肯定不是。
幕后之人可能身份高贵,以至于刘统不惜以自身安危,在为其极力掩饰。
刘统被移交以后,转头山贼就直扑刘府,试图找到刘统的家人,却发现刘家之人在赵紫薇宣布封禁全城之前,就已经全部失踪。
足以可见,幕后之人是在以刘统家人的性命暗中要挟,迫使刘统保守秘密,并承担山贼的怒火。
李宣冷面望着被铐在刑架上,精神萎靡的刘统,蓦然一哼道:“刘大人嘴巴可真硬啊,宁死也不愿说出幕后谁人指使你买凶?”
刘统奄奄一息的样子,“要杀便杀,都是本官一人所为,没有主使!何须废话?”
李宣冷笑:“很好,有点骨气,倒是小看了刘大人。不过,你这样值得吗?对方既能挟持你的家人做要挟,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纵然我现在放了你,你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与我合作,我保证留你一条狗命。”
刘统也是冷笑,却闭口不谈起来。
李宣等了他半分,未见回复,便也不再废话,道:“你以为拼死不说,就能保住你的家人?我现在只要放出风声,说你已经招认出幕后主使,保不准你的家人隔日便会横尸街头,你信吗?”
听此,刘统微微抬头道:“呵呵,本官在通判这个位置上多年,没少杀你们秋神山的人。即便我说了,你就真能放过我?只怕...本官一说,会死得更快吧?你虽保证留我生路,但你手下之人并没有,对吧?哼,少在此挑拨,我家夫人自有保命的手段,你若想在我这里得到线索,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李宣万难想到这厮竟硬气到如此地步,顿时脸色一沉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忍!来人,上刑具,本当家要亲自用刑。”
身后一名山贼应是,随即取来了数十把各类的刑讯工具。
古代的刑讯手段极为残忍,放在现代...可谓是惨无人道。
正当李宣即将亲自动手上阵之时,另一名山贼赶来禀报,在他耳边轻语了两句。
他神色一展之间,露出微笑:“哦?那你们来,今日一定要撬开这厮的嘴!”
说完,便快步走出了地牢。
来到前厅大院。
赵紫薇已经带着一队禁卫和宫女太监在等待,一见李宣出现,立即向前一步,高举圣旨道:“李宣及秋神山所部,接旨!”
宣旨,本是内侍监的活儿。
但眼下情况特殊,公主殿下倒是亲自前来。
一众山贼听了,却置若罔闻,杵在原地不动,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李宣,似在等待李宣的态度。
而赵紫薇在说完那句“传旨”后也是不动,同样像是在等待什么。
李宣淡笑盯着她,等了半分钟,却未见她有所动作,便开口道:“夫人不是要传旨吗?我在听着呢,等什么?”
赵紫薇脸色一沉,冷面道:“本宫的话你没听清楚?传旨,你为何不跪?”
公主殿下有些火了,接旨必须跪听,这是常识,他居然不知道?
李宣却笑道:“我为什么要跪?秋神山被你们定义为反贼,你可曾见过反贼甘愿跪听圣旨的?”
这倒是一句实话,反贼与朝廷对立,自然而然也就无需跪听。
赵紫薇一愣道:“可这是招安你们的圣旨,有此圣旨之后,尔等便不再是反贼,理应跪听!”
“哦,说得也是。但你不是还没宣读吗?没宣读之前,不算作数。换言之,我们现在还是反贼。不过...在你读了之后,倒是可以考虑。嘿嘿。”
他本不愿跪,自顾玩着“概念”游戏。
赵紫薇蓦然来气,“你这是在耍嘴皮子?本宫就问你一句,你是跪不跪?”
李宣直接了当道:“不跪!”
赵紫薇怒了,这厮竟敢如此藐视皇权?
她忍不了了,正要发飙时,却被身后的骆春拦了一下:“殿下息怒,大局为重,且先让这厮得意片刻,咱们按计划行事。他如此谬论,倒也有几分道理,反贼...是不跪君上的。但他自己不说了吗?宣读圣旨之后,他便是良民。届时,再让他跪,跪上个两天两夜!”
赵紫薇想想也是,便压下内心怒火,冷声道:“哼!那你听好了!”
说着,她也不再多言,转头当众宣读了那份册封的圣旨。
一众山贼听后,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这份圣旨的下达,便预示着他们不必再过着人人喊打的日子,有了良民的身份,会自由很多。
最关键的是,李宣被册为“魏王”,拥有三年的高度自治权力,秋神山数千匪兵摇身一变,成了诸侯藩兵,地位跃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岂能让他们不喜?
赵紫薇却黑脸,怒喝一声,道:“吵什么?尔等有了良民身份,就自当谨守朝廷律法!本宫面前,竟敢如此喧哗,该当何罪?”
说着,她摆出公主架子,侧身过一边,似在等待一众山贼的朝拜。
骆春这时也顺势道:“大胆!当朝监国长公主銮驾在此,尔等还不跪下行礼?不尊礼法,不跪公主,等同藐视皇权,按律当杖责三十,监禁半年!情节严重者,可杀头!你们刚获赦免,难道又想造反?跪下!”
骆府令掷地有声。
赵紫薇双手负在身后,做足了自己公主的架势,颇为得意之色。
你不是不想跪吗?
来,这回你有了良民身份,看你如何不跪!
不跪,便是大不敬!
本宫先砍你手下山贼的人头,再让你跪断双脚,硬是不喊你平身!
看你能怎样?
哼!
她心中微微恶毒地想到,笃定了李宣不得不妥协。
除非,他想再次失去良民的身份!
闻言。
六麻子眉头大皱,悄悄来到李宣身后,小声道:“当家的,怎么办?咱们是跪...还是不跪?”
赵紫薇明显有故意刁难的意思,跪了,难免就受辱于她。
但若不跪,马上就犯法了呀。
站在山贼的角度来讲,刚招安,立马就违法,那还不如不招安...
李宣却笑呵呵道:“跪吧!好歹是长公主驾临,不跪不行啊。咱们总不能刚从良,就马上犯法!都来,给公主殿下请安。”
一众山贼听了,虽有不愿,但既有李宣发话,倒也齐齐跪下喊了一声“参见公主”。
赵紫薇眼带笑意,嘴巴闭得严实,并没有立即喊“平身”。
而在公主没有喊平身的情况下,按理说...是没人可以擅自起身的。
她冷笑着,还没转过身看,脑中就浮起了李宣在她面前跪得五体投地的样子。
呵呵,这个狗贼还是得在本宫面前跪下,看你还嚣张?
这回,本宫非得让你跪断膝盖!
想着,她回过身时,却见到李宣站得比标枪还直,哪有半点跪下的意思?
赵紫薇愕然,而后大怒:“你...李宣,你为何不跪?”
他竟敢违反朝廷律法?
好呀,先打他一顿再说!
“来人!魏王李宣胆敢对本宫不敬,给我先打三十大板,而后拖入大牢监禁,待本宫亲自发落!”
她目光变得尖锐,狠狠道。
身后的几名禁卫得令,立马快步走了过来。
但还没碰到李宣,就被他喝止:“慢着。谁敢动本王?”
圣旨既然下了,李大当家的自称,也就改了。
几名禁卫动作一滞,并不敢轻易妄动。
他们是熟知律法的,皇帝既然下旨册封李宣为王,那不管他此前是什么身份,眼下都已不同。
贸然动一位藩王,不是这几名禁卫可以承担后果的,即便有赵紫薇的命令。
赵紫薇怒眼道:“怎么?你对本宫不敬,还不能动你?”
李宣不卑不亢,笑道:“可以动!但在动手之前,本王希望夫人能想清楚后果。不要到最后,触犯律法的人是你!”
赵紫薇也笑了,宛若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呵,真是可笑!你不愿对本宫行礼,大不敬在先,居然敢说触犯礼法的人是本宫?你脑子是有病吧?”
李宣淡定道:“依本王看,脑子有病的人是你才对吧?圣旨中怎么说来着?封李宣为魏王,属地平洲三县,享高度自治之权,三年为限,见天子可酌情不跪!这话没错吧?”
“那么...本王见天子都可不跪,还用跪公主?难道公主比陛下还厉害?这西楚国是公主说了算吗?如果是,我李宣就跪了。但...真是这样吗?请殿下告知!”
此言一出,瞬间让赵紫薇众人猛然愣住。
是啊...
圣旨中已有明言,这厮见天子可酌情不跪。
“酌情”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在正式场合,皇帝没有特殊要求的情况下,他都可以不行跪拜礼。
皇帝面前尚有这样的特权,更何况在赵紫薇这个公主面前而已?
如果赵紫薇一定要让李宣跪下,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便属于僭越。
天底下哪有不跪皇帝,先跪公主的道理?
如果有,那这位公主就必然涉嫌僭越乱权,有违律法。
赵紫薇见李宣有恃无恐的样子,本想趁着传旨的机会,好好挫挫他的锐气,却似乎忘了熟读那份圣旨的意思。
此时,幡然愣在原地,语塞起来。
只因李宣所说不无道理,见天子不跪,等同于见到其他人也可以不跪,合情合理。
“你...”
赵紫薇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呆呆瞪着他,想发火又不知该如何发火的样子。
身后的骆春却反应机敏,这时又悄悄上前小声道:“殿下,这厮搬出陛下的圣旨...倒是一时拿他没辙。但仅他一人不用跪而已,他手下的人可没有这样的特权!”
赵紫薇眼前一亮,暗道:对啊,魏王只有一个,山贼却有无数个。李宣狗贼有特权在身,本宫动不了他,但还动不了他手下的山贼吗?待本宫好好折辱那些山贼一番,让他们都跪断双腿!
折辱他的手下人,岂非也是在折辱他?
妙极!
她暗暗想到,收到骆春的暗示,俏脸上立马就浮起奸笑,道:“好!你说得对,那你不必跪了。但你手下的人...呵呵,他们刚才对本宫视而不见,本宫现在非常恼火,感觉受到了蔑视!必须罚!”
“他们得跪在这里三天三夜,不得本宫准许,谁也不许起来!否则,按谋逆罪论处!”
她说完话,就格格冷笑起来,明显在故意刺激李宣。
正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在李宣面前责难他手下的人,便是对整个秋神山的侮辱。
李宣脸色一凝,但语气平静道:“夫人真要如此?你只是为了传旨而来,接下来咱们还有很多合作的地方,别把事情闹得太僵吧?”
赵紫薇见他颇有顾忌的样子,更显得意,道:“怎么?本宫罚不了他们?你刚才也看到了,本宫读完圣旨后,没有第一时间跪下行礼,已犯大不敬。本宫如此做,有何不可?”
李宣仍是淡定:“你确定要这样?”
赵紫薇斩钉截铁,打定主意要羞辱李宣一番,果断道:“是!”
“好!你要说什么大不敬的话,那可不单是我手下这些人有违礼法了。”
他同样露出黠笑,指向赵紫薇身后的太监宫女和禁卫,道:“他们好像也对本王大不敬啊。本王乃皇帝册封的平洲之主,一等藩王,那些人什么身份,见了本王为何没有行礼?简直是胆大包天!”
“骆府令,对陛下和公主不敬,有违律法。却不知...对王爷不敬,算不算?哼!除了公主之外,你们这些人都对本王不敬,没有行礼,公主怎么对待我的人,我就怎么对待你们!”
“来人啊,把这些对本王不敬的狂妄之徒都抓起来,按照律法处理,先打三十大板,然后监禁半年。”
赵紫薇听了,猛然一惊,这样也行?
“你敢?他们都是本宫的人!”
“是你的人又怎样?敢对本王不敬,一样得治罪。皇帝的圣旨中可说了,平洲享有高度自治之权,就连你也不能过问!本王只是在处理几个狂妄之徒而已,夫人插手,难道想抗旨?都是在处理大不敬之人嘛,你有你办,我有我办!呵呵。”
说完,便不再理会她。
扭头对身后跪下的山贼,道:“还跪着干嘛?没听到本王的命令吗?起来执行,抓捕对本王不敬的逆贼。对了,骆春和崔玉阳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抓起来,打六十大板,监禁一年,革职查办!”
他借着让手下执行命令为借口,巧妙解放了山贼,却将矛头指向了赵紫薇的人。
令长公主殿下气急了,俏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