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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 擦药
    第十六章

    纪明意这个人,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听到陆承这样讲,她从昨日敬茶事件起就积攒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喷发了出来,忍不住眉梢一挑,发出恶意的调侃:“哟,还真怕生啊?整得跟大姑娘似的。”

    陆承用一双鹰眼似的眼睛盯着她瞧,直把太平荣安两个都盯怕了。偏纪明意还故意微抬下巴,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

    最后是陆承率先移开目光,他顿了顿,鸦羽似的睫毛遮掩住他眼底的眸光,他补充一句:“有劳。”

    “这还差不多。”纪明意嘀咕。

    她轻哼着,吩咐太平荣安道:“你们出去吧,到门口去等着。”

    太平荣安两个遂一道退下。

    纪明意拧开药膏,问他:“都摔到哪儿了?没人了,现在可以掀起来给看看了吧。”

    听到这句“没人了”的时候,陆承的眉毛顷刻皱紧,但见纪明意目光坦荡,他才缓慢地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片青紫的痕迹。

    纪明意“嘶”一声,盯着他那被怪石划拉出几道口子的胳膊,迟疑着问:“怎么伤得这么厉害,疼不疼啊?”

    她嗓音温柔,语气里下意识流露出的关怀几乎使得陆承招架不住。

    少年俊美无匹的一张脸上带了点儿刻意伪装过的冷凝,他抿唇说:“擦药就擦药,闲话少问。”

    妈的!个喂不熟的狼崽子!

    纪明意气得鼻孔都要冒烟。

    她杀气腾腾地挤出药膏在手上,直接给陆承涂抹,手上故意没有收劲,抹药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

    陆承咬紧牙关,愣是一声没哼。

    活血化瘀的药普遍辛辣,此药也不例外。陆承一边吸着空气里冲鼻的味道,一边近乎享受地沉浸在胳膊上酸肿的疼痛中。

    他需要借此来压制住内心深处,不知从何而来的蠢蠢欲动的涟漪。

    门外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哥哥。”

    紧接着,太平的声音也传来:“夫人,澜哥儿来了。他说想进来亲自感谢大公子,要请他进来吗?”

    纪明意瞧陆承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说:“进来吧。”

    澜哥儿身边换了个婢女在伺候,想来是希妈妈今日也有服侍不力的责任,恐怕已经挨了江氏的罚。

    澜哥儿手上抱着那只被陆承救上来的小白狗,他长得虽然肉乎乎的,五官却十分灵秀。

    纪明意以往在府里就最爱逗长得跟肉包子似的澜哥儿,她走过去,亲自将澜哥儿牵到床边来,笑道:“澜哥儿,打算怎么感谢哥哥啊?”

    澜哥儿的小脸儿有点红,他说:“爹教过我,如果要谢谢,要用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当谢礼才行。”

    “我最喜欢的是阿雪,”澜哥儿讨好地将小奶狗递到陆承面前去,说,“送给你,哥哥。”

    纪明意“哇”一声,逗他说:“澜哥儿不要阿雪了?要送给哥哥啊。”

    澜哥儿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陆承,羞赧地挠了挠头道:“如果哥哥喜欢,就、就送给他。”

    后面几个字说得有些磕巴,想来这孩子说得大方,心里对阿雪大概还是有不舍得。

    纪明意捂嘴而笑,陆承也微微一笑,用纪明意从没见识过的温柔的语气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的狗。你留着吧,别再让人欺负它。”

    澜哥儿的脸颊绯红,他说:“谢谢你,哥哥。”

    “那我拿别的东西谢谢哥哥,可以吗?”

    纪明意拿手指刮了刮他柔软的小脸蛋,笑着说:“说话就说话,澜哥儿怎么脸这么红呀。”

    “没,没有。”澜哥儿的脸这下真的红透了,他小声地解释道,“哥哥太好看了,我有点害羞。”

    陆承长得白净齐整,睫毛长而卷,鼻梁高挺文秀。

    他不曾目露寒光的时候,的确就是个漂亮风流的公子哥模样,很容易吸引天真纯良的小孩儿的视线。

    陆承长到这么大,被无数人夸赞过他的容貌,他向来坦然受之。但当着纪明意的面,“好看”二字由一个三岁小孩儿嘴里说出来,他竟觉得也有些脸热,他僵硬地别开脸去。

    纪明意佯装生气地逗澜哥儿说:“坏孩子,姑姑不好看吗?”

    “好看。”澜哥儿见纪明意噘起嘴,忙说,“可我从出生起就在看姑姑,今天是头一回见哥哥。”

    怕纪明意还生气,澜哥儿马不停蹄地补充道:“哥哥是我见过的男人里头,最好看的一个。”

    “你哥哥还算不上男人呢。”十三岁,只是个上初中的毛头小子,纪明意在心中说。

    她声音甜润地纠正道:“像你爹,你姑父那样,才算作男人。”

    陆承心里一沉,脸上的温和霎时收敛起来,他黑漆漆的眼睛如琉璃一般,目光冰冷地盯着纪明意。

    干什么?对个小孩子都能和颜悦色,看我像是杀父仇人一样,我这是又哪里招惹你了!

    纪明意明眸皓齿地瞪着他。

    陆承心里恼怒极了,他也说不清为何会这么生气。

    被小瞧、被忽视、还是因为被她当作小孩子?明明她也没说错。

    少年倔强的嘴角紧抿。

    澜哥儿没觉察出他们二人的不对盘,他将阿雪交给身边的婢女,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大荷包出来。

    “这个是我这三年收的压岁钱,是除了阿雪外,我最重要的东西了,送给哥哥。”

    “全部给我?”饶是陆承,此刻也目露诧异。

    澜哥儿用劲点头,似乎是怕他嫌少,小手扯着衣摆,不好意思地说:“上个月买阿雪花了十两银子,我只有这么多了……”

    陆承沉默着接过来,把荷包在手上掂了掂——他再次对纪家的富有有了新的认识。

    他说:“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你的谢礼了。”

    纪明意不由意外地看了陆承眼,她还以为陆承会再度推辞。

    毕竟这个荷包对于澜哥儿而言算珍贵,可充满了世俗的铜臭气味——是他们这些世家子、读书人都嗤之以鼻的东西。

    澜哥儿没想那么多,很开心地“嗯嗯”了两声,虽然损失了些许身外之物,但是哥哥帮他救回阿雪,谢礼是一定要给的!

    澜哥儿说:“哥哥,那你好好休息,要乖乖让姑姑帮你擦药。”

    说着,澜哥儿将阿雪接过来,递到陆承面前去:“哥哥,你也喜欢狗狗对不对?给你摸摸阿雪吧。”

    大概是小孩子的眼神太单纯坦诚,也可能是阿雪的毛实在柔软。陆承慢吞吞地伸出手去,在阿雪的额顶轻轻摸了三下。

    是久违的毛茸茸的触感。

    三下后,他怅然若失地收回,望着手指上漂浮的几根狗毛,再次叮嘱道:“好好保护它。”

    “我知道的!”澜哥儿抱紧阿雪,大声地承诺。

    澜哥儿和婢女走了之后,狗毛还被陆承捏在指尖上把玩。

    他的眼睫毛颤了颤,问继续在给他上药的纪明意:“如果查出了把阿雪绑在桥下的人是谁,你爹娘会惩治他吗?”

    纪明意还在记恨他的反复无常,闻言,斜睨他一眼,字正腔圆地说:“擦药就擦药,闲话少问。”

    自己的话被原样甩回来,按照以往的经验,陆承应该阴沉着脸,可是他居然轻哼一声,淡笑了下。

    他将指尖的狗毛吹走,眉毛高挑:“小娘,你在我爹面前也这样牙尖嘴利?”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纪明意的眼有若秋水横波,她咬重字音说,“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小’字从何而来。”

    “我也记得我说过,”陆承淡道,“我不是我爹那样的读书人,我不懂规矩。”

    “叫你‘小娘’,自然是因为你年纪‘小’。”

    “呵,”纪明意道,“三岁孩子都知道管你叫哥哥,管我叫姑姑。不如我把澜哥儿再叫回来,让他教教你规矩?”

    陆承盯着她看了好久,讥讽说:“我若管你叫娘,你敢应?”

    有什么不敢的,你又不是银角大王!

    纪明意在心里腹诽。

    她看向面前这个半躺在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的脸颊白皙,棱角锐利,面容寥落又冷漠,眉眼间始终带着一丝骄矜和痞气——委实是长得俊俏又漂亮。

    假以时日,待他真正长大成人,只怕风采会更胜其父。

    半晌,纪明意微微叹口气,她伸出两根水润葱白的手指,捏住他下巴,与他对视:“九郎,你其实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何苦非要刻意摆出这副模样来。”她轻轻地嘟囔。

    陆承依旧冷着脸,只是薄唇轻抿,长睫亦禁不住一颤。

    纪明意白嫩的手还捏在他下巴上,她嗓音格外清亮地问:“难道那日在云客来,你我之间的所有友好,都不过是虚情假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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