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晓星乍现,弯弯的月牙又挂在了西天上。
沐完浴的李安河回到营房中横躺在榻上,垂下湿漉漉的头发听张贤、魏由和李章讨论明天的比试。
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赵广德拿起一叠麻布丢给李安河,让他把头发好好擦一擦。
被蒙住了脸的李安河笑着拿开麻布,挺身坐起穿上木屐把麻布还给了神情落寞的赵广德。
赵广德随手把麻布丢进榻的内侧,低声喊住想要转身离开的李安河说:“安河,你能跟我出去说说话吗?”
“行,我正好想去吹吹头发。”知赵广德心里不痛快的李安河笑着应了下来,边走边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安慰赵广德。
赵广德苦笑着走到了营房前的槐树下,望着弯月向倚在树干上的李安河诉说着心里的不甘:“安河,你知道吗?虽然我从走进西郊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不会被选进南军,可等真到了这一天,我才知道自己并不会那么坦然的接受,我也会是满腔的不甘与抱怨。我不比你们这些良家子差,可以拉动六斤甚至更重的弓,也能跑马拉弓射箭。可我家是商户,就只能去边郡戍边,有时想想,真是觉得不公平。”
李安河认真的听着赵广德的满腹牢骚,在赵广德说完后,走上前低语:“广德,你也曾读过不少书,应该知道韩非子的五蠹和高皇帝的贱商令。其实,现在商的处境要比高皇帝时好了不少,只不过朝廷长时间对匈奴作战,不仅花光了孝文皇帝、孝景皇帝两代将近七十年的积蓄,更是国库亏空。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自己没有选进南军的资格,而是在回到家后如何为家族谋得一条出路。今年春夏,朝廷又打了两次匈奴,看来天子不只是要把匈奴打败,而是要打残。打仗需要什么,钱和粮。农出粮,钱当然是商出。我家是小农,你家是小商,皆是案上的鱼肉。如果日后再有大规模的战争,咱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不是打匈奴不对,而是承受不起长期战争带来的后果,到时候男儿纷纷战死沙场,留下女人和孩子该如何活下去。”
“虽是如此,可我也想去南军,不是想见识长安城的繁华,是觉得长安城安全。你也知道的,匈奴在夏天时侵入了雁门郡杀了数百人,我家的宛儿、式儿还小,我不想死。”赵广德说着,拉起李安河的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李安河见状嫌弃的看了一眼哭唧唧的赵广德,叹了口气后接着说:“我的妻兄在多年前死在了定襄郡,也是匈奴侵入。”
赵广德听到后惊恐的看向神色悲伤的李安河,眼角处落下了一滴泪珠。
清凉的夜风吹动槐叶“哗啦啦”的响着,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
一阵沉默后,李安河抬头望着夜空里的亮星说:“其实,无论是卫士还是戍卒,都有跟匈奴人对上的可能。戍卒还好,只要戍边时没有匈奴侵边,基本上就不会再碰上匈奴人。但卫士就不好说了,虽然他们在长安城内安稳的度过了一年,但在返乡后会被随时征召入军作战。所以,你也不要羡慕那些卫士。”
抬起袖子抹着眼眶的赵广德听后轻声笑了两下,拍着李安河的肩膀继续讲:“听你这么说,我也释怀了。你明天好好比试,凭你良家子的家世和骑射水平,还是有希望被选入南军的。如果真是进入了南军,你可以在返乡后花钱谋个小吏的职位,也免了再次去上战场的可能。这年头,什么都没有活下去最重要,只要不是给匈奴人当奸细,这些手段又有什么丢人的。如果,我家哪时保不住了,希望你能看在这番话的情面上,能够收留我家宛儿。”
李安河愣愣的看向垮着肩膀的赵广德,然后在深呼一口气后猛拍了一下赵广德的胳膊说:“胡说什么呢,大家现在都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呢。”
胳膊上的疼痛使赵广德从无尽的悲伤上缓过神,他捂着胳膊挤挤出一丝笑容解释:“哈哈…我开玩笑的。”
李安河有些无奈的看着赵广德脸上的假笑,在和熟识的骑士打了招呼后,转身让赵广德和自己回营房休息。
赵广德连忙追上,像只猴子一样挂在李安河的肩膀上,被李安河拖着往前走。
屋内的人见俩人进来,纷纷过来围住赵广德,宽慰他不要伤心。
“这有什么伤心的,我家是商户,我有自知之明。”赵广德大笑着说完,装作很累的样子推开站在自己榻前的魏由,“咚”的一声扬躺到榻上踢掉木屐,卷起薄薄的蚕丝被把自己藏起来。
留下四人在榻前摇头叹气,这哪是有自知之明,明明是不甘。
赵广德失眠到了后半夜,最终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闭上了通红的眼睛。
由于有比试,除了正常巡逻的队伍,其余人皆去了北校场为自己的什长、伍长助威。
材官们的比试是在南校场举行,高昂的助威呐喊声一处盖过一处。
骑兵中的什长、伍长中和赵广德情况类似的约有十人,因此包括李安河在内的九十八名什长与一百七十二名伍长混合在一起,分成二十七组轮流比赛骑射、角力等。
(注:角(jue)力即徒手相搏。)
比赛开始前,乙前曲侯赵识赶着由两匹健硕的马儿拉着的战车,身后是两名身着鱼鳞甲、头戴帻冠的司马,他们手执卜字戟威风凛凛的分立在战车两侧。
战车的中间树立着一面建鼓,鼓后面是不怒而威的校尉张伦。
随着张伦击响鼓面,分别竖在校场四周的二十面建鼓同时被击响,上百面绣着赤色汉字的玄色旌旗在校场上挥舞开来。
围在四周的普通骑兵纷纷举起手中的铁剑或卜字戟齐声高喊: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
激昂的呐喊声中,绕场了一周的赵识把战车停在了校场的最东端。
从上面下来的张伦飞身跃上一名五百将牵来的骏马,执辔飞奔向前捞过张喜双手捧着的弓箭。
张伦任凭马儿继续飞奔,利落的搭弓搭箭射向竖在校场中间的用粟秆做的假人。
“嗖”的一声,利箭击穿了假人的脑袋,在震天的欢呼声中预示着比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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