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的玩闹声不断从院门外传到安静的李家堂屋内。
精神萎靡的许萱抬眼瞄了一下正在往粟、菽(shu,豆类)混合在一起的蒸饭上夹芦服的宋云珠,随后低声问正在专心往嘴里扒饭的李安君:“安君,今天没有吓到无疾吧?”
“没有,小孩子忘的快,这不正在院门外和怀君、纵儿一起玩蹋鞠吗?”李安君连忙咽下口中的蒸饭回答。
许萱闻言低下头,心不在焉的拿着箸戳碗里几乎没有吃的蒸饭。
“萱萱,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宋云珠把箸放到已经空了的碗上问。
许萱摇摇头,开始趴在案上小口吃饭,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云珠暂不理会许萱,转而让李安君和李安容一起去乡廷交刍藁税。
李安君高兴的欢呼起来,不停的往嘴里扒饭。
坐在对面的李安容连忙让李安君慢一些。
宋云珠站起身回房取了准备好的钱袋递给李安容讲:“咱们家是一百五十六亩地,肯定和往年一样,给咱们按二顷(二百亩)算。按照规定,每顷地是要交二石刍、三石藁,去年雪大,咱们得把那些干草和粟秆、菽秆之类的都留下过冬用。咱们今年用钱抵,刍是十五钱一石,藁是五钱一石,咱们总共是要交上去一百一十钱。这个钱袋里是一百五十钱,你放好,可别丢了。”
(注:汉朝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但汉朝每斤只有二百五十克,所以一石相当于现在的六十斤。)
李安容愤愤不平的接过钱袋,嘴里不停的嘟囔:“可咱们家明明没有二顷地,这不是讹人吗?”
“李习家里只有三十亩地,也是要交一顷的量。她们家从春天就开始割草、晒草,就是为了用刍抵藁,这样只用交三石刍,还可以把藁留下来烧火用。去年的雪真是太吓人了,希望今年不要再下那么大的雪。”李安君放下碗箸,走到李安容身旁讲。
李安容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算法,但这是既定的事实,除了当今天子,无人能够改变。他放好钱袋,和李安君一前一后出了堂屋。
宋云珠看着两道消失的背影,低声问还在低头扒饭的许萱:“萱萱,我听安容和安君说了今天的事情,你阿母和弟弟过来,是因为刍藁税吗?”
许萱抬头看了一眼宋云珠,捂着脸吸了吸鼻子回答:“嫂嫂,他们来如果是为了那几十个钱,我也不会说把他们赶出去。许子那个泼皮想让我从中说和,让你和安容同意把安君嫁给他。我不同意,他便威胁我,说要和乡上那几个在江都国行商的人一起把我卖到江都王宫去。嫂嫂,我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不能给你们招惹麻烦。”
“你去哪里,回许家吗?不是我说你阿翁和你男弟的坏话,你现在回去,到不了晚上他们就能找好买家,都不用大老远卖到江都去。你也不要以为江都王宫是什么好地方,我之前确实听千秋兄长说过,江都王好美色,通庶母、女弟(妹妹),令宫人与公羊、犬相…,唉,还草菅人命,行事比燕王刘定国、齐王刘次昌更荒诞。你安心待在这里,只要我们不赶你,你就还是李家人。我自会替你收拾许子,你阿母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宋云珠边说边坐到许萱身旁讲。
“呵…呵…”
许萱满脸悲凉的笑着,往嘴中扒了一大口蒸饭。
宋云珠坐在一旁耐心的等着,她之所以支走李安君,也是察觉到了许萱心态的变化。石布的事对许萱造不成什么影响,但许子不同,即使许子再泼皮无赖,但终归是许萱的同母弟。
许萱不断的往嘴里塞着蒸饭,宋云珠连忙把一旁的粟粥端给许萱润嗓子。
良久后,许萱咽下最后一口蒸饭,目光坚定的看着宋云珠讲:“嫂嫂,许子是我男弟,我会替我阿母教育他的,你不用管。我阿母能有什么态度,我阿翁不高兴了就打骂她,许子也不管她,杏花里的里正曾让我阿母报官,我阿母不愿意,连带里正最后也不愿意管了。要不是我阿母在,那五石粮食扔了,都不会给他们。”
“那行,等到下个月冬节时,我找人陪你回去。你先慢慢喝,我去看下无疾。”宋云珠说完站起身往屋外走,留许萱一人慢慢平缓心中的情绪。
一滴滴眼泪落在许萱端着的碗里,画出一圈圈涟漪,亮黄色的汤面上映出许萱猩红的眼睛,眼神中充满决绝。
五井里离乡廷有些远。
李安容与李安君穿过五井里的东侧里门,沿着丈高的土墙向北走三里到宋河里外,卖肉的宋屠夫不知去了哪里,换成了一位梳着椎髻的胖妇人守着肉铺。
俩人再沿着宋河里外的土墙往东走二里到榆树里外,榆树里与宋河里之间有一大一小两个两进的砖瓦院,大的是乡廷,小的是宋河亭。
乡上的五个里按照规模应该划分成两个亭,但为了方便管理,全部划进了宋河亭。
李安容、李安君见一个面色沉重的男人和一抬起袖子掩面嚎啕大哭的女人匆匆往宋河亭跑,连忙站到一旁观看。
不一会儿,人群把宋河亭前围的水泄不通,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妇人站在人群中高声议论,七嘴八舌的说着跑进宋河亭的那对男女是杏花里的,家里准备好的干草在昨天夜里被人偷了去。
“这可真是,昨天夜里丢的,到现在才来报案,说不定都被交到乡廷去了,还怎么找。”有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嘲笑着说。
随即有知情的妇人大声解释:“今早发现丢了,就赶紧去找了里正,里正过来见墙上掏了洞,也只能跟着摇头。不过,里门是完好的,说明是同一个里的人偷的,这俩人便嚎哭着一个巷子一个巷子的骂,这才耽误到现在。”
众人见这又是一件抓不到贼的偷盗案,不等亭卒驱赶,便三三两两的议论着离开。
李安容拉着李安君的袖子跟着人群离开,走到乡廷前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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