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驿卒见李安河放进木盘中的四铢钱不仅份量足而且外郭没有用刀磨过的痕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在登记信息的年轻驿卒。
年轻驿卒心领神会的看了一眼堆在最上方的四铢钱,随后吹了吹竹简的字迹,漫不经心的对李安河、李长寿说:“你们两个走了好运,等于是花了住五人间的钱住到了四人间。你们的亭长暂时回不了房间,驿站的东厨里应该会有多余的饭,可以卖给你们一些。要是买的话,一份热蒸饼是二十个钱,我可以让人悄悄送去。”
李安河与李长寿皆被年轻驿卒的话惊到,俩人虽然在来之前听旁人说过可以花钱在投宿的驿站内买些热食,但也没有听那人说可以如此明目张胆。
“这、这也太贵了吧,堂兄,还是不要了吧。”心思细腻的李长寿怕其中有诈,连忙开口拒绝。
年轻驿卒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李安河急忙把李长寿拉到背后护起来,赔着笑向年轻驿卒求情:“大哥,我堂弟不太会说话,还请见谅。实在是我们兄弟身上没有带几个钱,光今晚投宿就花了我们俩二十个钱,这里离陈留县还有一百多里,总得留着明后两天的投宿钱,这天太冷,堂弟身子骨又不太好,要是因为一口吃的耳落到住马厩的境地,我可没脸回家去见自家伯父了。既然大哥开口了,那我俩各买一碗热水,权当暖暖身子。”
年轻驿卒见李安河态度诚恳,才缓和了神色,继而用不屑的目光扫视着李安河、李长寿身上用普通麻布做的直裾绵袍,觉得再纠缠下去也从李安河身上套不出几个钱,便黑着脸催促李安河把要买热水的两个钱掏出来。
“稍等,稍等。”李安河边说边用右手伸进左边的袖子,当手指触碰到几个四铢钱时的一瞬间,突然之间明白年轻驿卒之所以如此热心,原来是惦记上了自己的那几个份量足的四铢钱。
“大哥,钱是给?”李安河把两个钱握在手心问年轻驿卒,用余光瞥向端着木盘走远的高个驿卒。
年轻驿卒不耐烦的伸出手心,李安河把两个被明显磨过的四铢钱放进年轻驿卒的手心里。
“你…”年轻驿卒欲言又止的瞪了一眼李安河。
李安河一脸无辜的看向年轻驿卒问:“大哥,我、我怎么了?”
年轻驿卒不再说话,咬着牙把两个钱握在手心中,随后拦住一个路过的在驿站里打杂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去东厨给李安河、李长寿各端一碗热水过来。
老头很快端着两碗水走了过来,李安河与李长寿赶忙接过,温乎乎的碗面已经表明这根本不是热水,充其量算是温水,不过也比喝凉水强太多。
“小伙子,那些人惯会取巧,正在东厨里骂你呢!”老头抚着同样花白的胡子对正在刚把碗递到嘴边的李安河说。
李安河看了一眼满脸褶子的老头,笑笑不说话。
喝完水后,老头热心的把李安河、李长寿领到高个驿卒刚才分配的房间,并帮忙用随身携带的火镰点了油灯。
房间虽然几乎没有布置,但铺在榻上的衾褥却足够厚实。
李长寿有些犯难的看着五张空榻问:“安河,咱们是先睡,还是等那两个亭长回来?”
“先睡吧,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把位于里面的三张榻留给他们就可以了。”李安河说完,把装有衣服的包袱放在榻边,然后坐在位于门口处的一张榻上打开装有干粮的小包袱,拿出宋云珠塞在里面的熟鸡蛋,一个递给李长寿,一个自己剥壳吃掉。
李长寿不好意思的接过,并把一个钱塞进李安河手中解释:“安河,这是刚才买水的钱。”
李安河坦然接过,顺手把钱塞进左边袖子的暗兜里。
“安河,你说那个驿卒是图什么,咱们在这里也没有熟人?”李长寿边把自己带的炉饼分给李安河边疑惑的问。
李安河接过炉饼,大口吃掉,然后从左袖中掏出两枚四铢钱放在手心里让李安河看,一枚是完好的四铢钱,一枚是用刀磨过的四铢钱。
李长寿恍然大悟,原来两个驿卒是想多从李安河身上多套一些完好的四铢钱。
奔波了一天的俩人顾不上感伤与亲人的分离,躺在舒适的衾褥间沉沉睡去。
冬夜里,北风吹的紧。
马厩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与马匹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疲劳使得挤在一起的男人们忘却了寒冷。
李安河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本能的把藏有四铢钱的温襦往怀里搂了搂,浑然不知陈安世与赵成站在一旁议论自己。
“这小子挺机灵,不然怎么也得在那几个驿卒手里掉层皮。”是陈安世的声音。
“他机不机灵我不清楚,但我曾听说他家有个守寡的美貌女人。陈兄,他家的女人丧夫,你丧妇,说不定…”赵成见陈安世瞪着自己,咽下了自己带有调侃意味的话。
陈安世不悦的锁上房门,嘱咐赵成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早的起来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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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反倒觉得陈安的举动有些好笑,暗自在心里嘲笑陈安世假正经。
驿站里的嘈杂声慢慢消失,唯有驿卒们居住的西厢房里仍旧亮着油灯。
高个驿卒见其余两个驿卒已经睡着,便把自己偷偷调换掉的四铢钱分给年轻驿卒一半,俩人小心翼翼的用匕首磨钱的外郭,不断有铜屑落在事先准备好的麻布袋里,里面已经已经积攒了不少铜屑。
高个驿卒笑着掂了掂布袋,准备过几日找个理由向驿丞告假,去襄邑县城找自己的舅父用这些铜屑铸成四铢钱。
夜越来越深,与呼呼大睡的李安河不同,李家人除了李无疾外都失眠到了后半夜。
许萱望着漆黑的夜色,脑海中不断闪过宋云珠与李安君在中午时说的话,把头埋在衾被里喃喃自语:“安平,原来你离开我快三年了,你可真狠心,这么长时间都不曾给我托梦。”
寂静的夜里,无人回应许萱,唯有心中的荒凉在不断延伸。
心有灵犀的李安君、李安容俱是躺在各自的榻上无心入睡,回想起去世多年的阿翁、阿母,早逝的次兄,去服役的长兄,俩人不约而同的躲在衾褥里低声哭泣。
临近午夜时,原本熟睡的李无疾突然大声哭了起来,钻进宋云珠的怀里喊着要去找李安河。
宋云珠一边轻声哄着哭闹的李无疾,一边用手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
日升、日落。
疲惫不堪的正卒队伍终于在两日后的正午到达了陈留县西城门外的西郊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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