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天。
附近的几个村落的征兵任务,也陆续结束。
回京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天将蒙蒙亮,胡藕花起床后,喝了一碗红薯粥,碗边罕见地出现了个煮熟的鸡蛋。
一桌饥肠辘辘的黑亮眼睛,透过碗沿,饥渴难耐地偷看。
在农村,金屁股,银屁股,比不上鸡屁股。
鸡蛋一般不是拿来吃的,大多攒起送城里卖了换票子的。
胡老头真拼啊。
胡藕花没犹豫,磕开鸡蛋,慢条斯理地开吃,咕咚,咕咚,几个孩子争相咽口水,没一个敢伸手讨的。
乡下孩子,被规训得……极好。
胡藕花吃到一半,佯作打饱嗝,将剩下半个鸡蛋随手扔桌上:“太干了,不好吃,以后别煮了。”
她一走,几个黑皮小孩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个个伸出幽黑的小指头戳蛋黄,碾下一点点送嘴里吸允。
隔着破门板,胡藕花目睹了一切。
她心中微微泛酸。
在这一刻,离开的念头愈加强烈。
不能留下,决不能。
否则,以她这张显山漏水的绝美脸蛋儿,不是烂在胡家,就是烂在某家田埂上,某张破草床上。
三天来,村民忌惮陆越棠声威,不敢明目张胆议论她。
但眼神流毒,宛若凌迟之苦。
见征兵队伍要走了,村民蠢蠢欲动。
“呦,这不是陆首长对象吗?亲自起这么早,怀念乡土生活呀?”
“别舍不得,你总归是高嫁,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呢,落叶也是有根的,做人也不能忘本。”
“切,谁知道呢,万一人首长没这意思,她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倒也是……”
哐嗤,哐嗤。
胡老头举起长长的竹茬扫帚,朝着长舌妇脚下一通狂扫,然后叉腰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首长咋了,把我老胡掌上明珠给睡了,他要不负责任,我告到军区也不罢休,还要上京告御状——”
胡藕花翻个白眼。
她算是明白了,胡老头打定主意,一门心思要讹个首长女婿回来呀。
这愿望怕是要落空。
陆越棠是书中男主,他的天命之女是夏小隋,不管开局历经多少磨难,男女主在一起是铁律,徒手拆CP,不是被炮灰,就是被炮灰。
自那日后,她再没见过陆越棠……都会走的。
身为团长的陆越棠,怕是第一批撤退。
“藕花,你记住了,既然跟了陆首长,往后要勤俭持家,当然……别忘了含辛茹苦养大你的亲爹,家里要盖房子,你弟弟要娶媳妇儿,陆家有什么不值钱的四大件儿,洋车洋货,你爹统统不嫌弃,直管往家里搬。”胡老头叮嘱道。
往日,胡藕花在他眼中是个棒槌。
没想到摇身一变,闺女成了山窝窝里第一个飞出去的金凤凰。
不愧是老胡家的种,心眼子又坏又多。
胡藕花不耐烦听,正想走,却听到胡老头惊呼:“花花,快快,你对象来了,招呼他一起吃个饭,锅里还卧了个煎蛋。”
“爸,你就别咋呼了,丢人——”
胡藕花捂住脸,心里一百个不相信,可一回首的功夫,入目的是张冰寒的脸,双眸幽深,像个无底洞似的,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呀,陆首长你怎么没走?”她心口狂跳不止。
身前屹立的正是……一身军装,头戴军帽的陆越棠。
晨曦的微光下,男人黑眸熠熠生辉。
他冷脸,勾唇揶揄:“我这不是来接我对象了吗?四大件没到手,改明儿去家里闹,去军区贴大状,我可丢不起这人。”
酸言酸语。
阴阳怪气。
感情她跟老头的对话,被他一字不差全听进耳里了。
他早来了?
一想到这里,胡藕花一扫之前的喜悦,脑海里回忆起,刚出门时,她才蹲下身,身前破旧的衣服崩开,露出一片春光……他,他不会看见了吧。
霎时,胡藕花脸颊爆红,嗓音带着热气:“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咱又没别的意思。”
呵呵。
搁这,就要搬空他陆家。
别的意思,是几个意思?
陆越棠一想就来气,可到嘴边的嘲讽还没脱口,一低首就见她低眉顺眼的,领口禁锢得紧紧的,衣服里还隔着一条黑乎乎的毛巾……难听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跟我走吧,去京里,我已经让村里开了介绍信。”他冷冷道。
啊?
胡藕花不懂他的意思。
怎么就去京里?
她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去京都?
那不成……要她做他在外见不得光的情妇?
不应该呀。
他可是男主,干不出这缺德事儿。
当然,胡藕花想到了,胡老头也不见得落后,见陆越棠没提打结婚证的事儿,只说带闺女进京,想必胡家门槛儿太低,配不上他陆首长。
不过,只要陆越棠愿意负责任,什么钱啊票啊,哪怕是三大件,两大件儿,也不是没可能的。
胡老头忙呵斥身边小女孩:“囡囡,快,给你姐收拾收拾,去鸡窝找几个鸡蛋带上,你姐总不能白吃首长家的。”
胡藕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卖女儿,胡老头干得真妙。
尽管她不是原主,没自卑情结,更不在意老胡家的亲情,可在陆越棠眼中,他们是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他一定觉得她也是这样的人吧,或者更不堪……
果然,陆越棠脸色黑得可怕,摆手道:“不用了,什么都不用带,我路上给她准备就成了,至于吃饭,咱也不差这几粒米。”
胡藕花心情复杂。
她大可以潇洒回绝他,然后痛痛快快羞辱他一番,也不至于被人瞧扁了,可一想到早上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
心中那点子残存的倔强,消失了。
她一定要离开。
下一秒,胡藕花换上笑吟吟的脸,凑到陆越棠身前,软绵绵勾唇:“……谢谢陆大哥,藕花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大好人了。”
叮,好人卡一张。
不用谢。
“好人”陆越棠气得咬牙切齿。
拳头握得紧紧的。
天生要强的男人,从未被个女人玩弄与鼓掌间,可她每次一开口,总能奇迹般唤醒他沉睡的记忆,令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走快些,车子不等人。”
说完,陆越棠调头弹了出去。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呀,陆大哥,你可等等我,我要追不上你了……”胡藕花生怕胡老头跟来,又是一通“讹诈”,便发足脚力追着陆越棠跑。
胡老头一脸欣慰。
他打算在家中坐等,等着金雀儿邮寄回金银,可直到车子离开村里,才骤然想起一件事儿。
呀,这陆首长是哪里人,家住何方,在哪个军区服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