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人时,祁欢感觉吹来了一阵轻微的风。
那阵风很像周周离开时的风,轻微的,飘摇的,纤细的,微冷的风。
风把周周的身躯化成灰烬,一寸寸带走。
现在,这阵风又吹来了,吹起少女额前的碎发,吹到他的面前。
祁欢面上拂过这阵风,他眼底那快溢出来的欣喜和巨大的希望,终于被这山风带走了。
他眼底满目死意,垂下眼睫,呆呆地望着那少女,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祁欢只是心里重复着一个事实。
她不是周周,周周没在这里。
这少女提着一杆金黄色的长枪,束一个高高的马尾,显得利落又干练。
她英气十足,眼神犀利冷淡,轻描淡扫地瞥了祁欢一眼,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这个人,跟死了一样……
她还是压下心头的不悦,小腿轻夹了一下马肚子,胯下高大的骏马跨着优雅从容的步子,走向对面死气沉沉的祁欢。
周围修灵者不知这是何等人物,皆是面面相觑,有些忌惮。
却有人不信邪,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分散,冲向祁欢所在方向,要去抢他身上的遮天镜。
少女冷眼相看,一杆黄金破阵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她掷于那修灵者鼻尖前一寸位置。
吓得这修灵者三魂去了两魂,心胆俱裂,竟然昏死过去。
同时,巨大的灵能冲击让旁边的人跟着被震飞出去,瘫倒在地。
她睥睨着所有人,清脆悦耳又极具威慑的声音在整个华阳山上传扬。
“我乃永安王府,郡主徐念,再有人上前,杀无赦。”
她高声一呼间,身后又涌上无数身穿重甲的铁骑,皆是军容整肃,不容进犯。他们身上无一不带着战场杀伐的军伍气质,满身肃杀。
凌楚和柏烨都是一惊。
永安王府的郡主,徐念?
那不正是祁欢传说中,大他五岁的长姐吗?
原来永安王府,真有活人。
这位年轻的郡主不同于盛京中的贵女,军事行动上极为干练,飞速调兵派遣,控制住整个局面,同时命令手底下士兵把所有修灵者抓起来。
当然,这也包括凌楚和柏烨。
凌楚周身灵力枯竭,被两个同为周天境的兵士扭送按倒在地,柏烨也是同样待遇。
还有两人将要去按祁欢,柏烨是尝到这些人的力道的,赶紧开口。
“住手,你们别去押他!”
这些人哪里肯听柏烨的,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赶紧对徐念道:“郡主,他是你弟弟,永安王府的世子——祁欢,手下留情!”
徐念挑眉,再次向那具“丢了魂的尸体”投去打量的目光。
她弟弟祁欢?
这副鬼样子,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徐念还是冷声下令:“把人绑起来,回王府。”
然而祁欢早已散了心神,只是未曾闭眼,人彻底晕过去前,“?”一下,软倒在地。
徐念轻蹙的眉头,面上更显出看不上的神色。
但祁欢如此,她也只好下令道:“把人背起来,回王府。”
祁欢感觉身体旋转,世界也在旋转,他不知道这少女是谁,只是在想“周周”两字。
他终于感到疲倦,昏死过去。
祁欢感觉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冗长的,没有时间尽头。
他梦见自己在现代世界的身影。
他来自21世纪初的地球,自小被抛弃,送进孤儿院养大。自己很争气,学习成绩好,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进了不错的大学,有了不错的工作,认识了些不错的人。
后来他死于一次工地上的用电意外事故,年才26岁,本该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醒了,就来到了不离洲,成为青国永安王府的世子祁欢。
身边有的人在说,他父亲是青国的罪臣,为了军功贪功冒进,害死一众兵将。
身边也有人在说,他传闻也是个灾星,会害得青国赤地千里,血流成河。
当然,身边人说得最多的是,永安王府的世子祁欢,是个从六岁凝神后就变得痴呆的傻子。
傻子最好欺负。
人们对他动手,他不恼怒,流着哈喇子在那儿痴痴地笑。
别人拍手,他就跟着拍手连声叫好。
别人打他一下,他也跟着打自己头一下,像在敲一颗会发出“咚咚”声响的蘑菇。
好在他来了就改变了,不再受人欺负,被人说是灾星。
后来,祁欢结识了柏烨和柳白,又见到了传闻中的小妖怪沈宣,关键是,他等来了周周。
终于,祁欢成为了盛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天才修行者。
……
无数的回忆在祁欢脑海中闪过,变成碎片飞入自己梦境中,有些是自己的回忆,有些又是别人的。
这些回忆模糊不清,只有周周出现时,梦境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这个梦很长,祁欢于梦中见到了周周幻化出的亭台楼阁,功法典籍,后来它们都化为焦土,整个灵域成为了一片黑色的荒原。
那里太黑了,祁欢眼前什么都没有,于是开始不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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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周?”
“周周,你在哪儿?”
“……我怕黑。”他不是怕黑,只是灵域从来没有这么黑过。
他不停地哭泣,不停地流泪,不停地祈祷和请求。
泪水打湿了枕头,流进发缝,他整个身子因为巨大的悲伤和啜泣在轻微颤抖。
在永安王府的正厅中,祁欢像是被人为安放着的一具尸体,用担架安放在正中间,上头还盖了块白布。
如果不是祁欢在哭,也许有人真以为这是具尸体。
这当然是祁欢的亲姐姐,徐念郡主的“杰作”。
徐念很不耐烦,用手掌拍拍祁欢的脸颊,没有拍醒祁欢。
于是她加重了力道扇了祁欢一巴掌,担架上的人还是没有从梦魇中醒过来。
徐念若有所思,伸出两根手指头,在祁欢脸颊上狠揪一把,祁欢仍没有清醒,而他脸上已红肿一片,看得一旁值守的将士压紧牙关,感到阵阵莫名的痛意。
“什么春梦,这么不舍。”
徐念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喃喃自语时,徐三七已到了,他们已经见过面,所以和徐念见礼互问后,徐三七仍关注着担架上的祁欢。
“郡主,怎么把世子放在这儿?”
徐三七看着抬尸体的担架,禁不住嘴角一抽。
永安军的骁骑还是太全面了,抬尸体的担架居然都能随军整备,只是为什么要给世子用?
徐念浑不在意,仿佛自己不过是做了件最为寻常的事情。
她道:“他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我给他早早准备下,这样人死了,不用手忙脚乱。”
“他还未弱冠,应该不满十五岁,哦,对,后天就是他十五岁的生辰,若是熬不过明后,那就是夭折而亡,不必进徐家祖坟,我便可全权代表父亲受理他的丧事。”
就算徐念不说,但徐三七也听出来了。
祁欢真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丧事,不过是找一片荒地,草草埋了了事。
“郡主,可小世子应该只是受到剧烈刺激才会这样。”
“随您来的那位军医是修灵者,他说,应该只是要渡洞玄境的心魔,所以才陷入梦境中。”
“小世子既然已吃过破厄丹,定可以安然无恙。”
徐念却不认同,冷笑一声,满目铁血。
“徐叔叔,从我父亲到我母亲,再到我,乃至于您,可曾有一人,洞玄境时会需要服用破厄丹?还一次吃两粒的量?”
她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祁欢,这个自己几乎素未谋面的弟弟。
徐三七看着祁欢,面上有些担忧,想到徐念的话,回应得很是巧妙。
“郡主,能消耗两颗破厄丹的心魔。想来普通人也不会有。”
徐念眸底闪过一丝晦暗,抹情绪针对的是躺在担架上要死不活的那个人。
但她对徐三七无比尊敬,只好道:“徐叔叔,我失礼了,但我保留自己的观点。”
她再次走了出去。
祁欢的梦现在进入黑暗中,所以他清晰地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感到很奇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现实,两者交织到一起,让他不能分辨。
终于,黑色的荒原迎来了他的生机,那是一处小小的光点。
起初,它只有米粒大小,祁欢向着这米粒大小的光点不断靠近。
然后变得黄豆大小,变得拳头大小,最终直径在三十厘米左右停下来。
祁欢已站在它面前,那是一块会发光的石头,不规则的形状,散发出七彩的光泽。
他很快认出,这是周周和自己一起去西行山渺渺洞里带出来的那块心脉石,是整座西行山的生灵之气来源之一。
祁欢触碰了一下这块心脉石,忽然这石头受到接触,抖动一会儿,变成了一道门,门里有光,引诱着祁欢进入。
他确实被诱惑到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
“来都来了,去看看呗。”
来都来了,这是个现代人常常会有的想法。关键是,这声音的主人是周周,这是周周的声音,周周在叫自己。
祁欢走进了这道门里。
光的后面是什么?当然还是光。
然后他再从门里出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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