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尝闻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前日东阁一见，先生之言常在耳边。去岁两陕民变，赤地千里。今岁松江决堤，百姓竟成鱼鳖之食。国事如蜩如螗，已然病入膏肓。”

    林宇看见头几句便想起那日的美髯公，他又瞅见信上的印。

    江陵居士。

    江陵是白圭的字，这位刚入阁的大学士，倒没有东阁视宦官如敌寇的架势。

    话里话外都是欲与自己一见的急切。

    若是平常，他会马上与白大学士见面。

    可如今被孙映雪禁足，林遇只能拿起笔纸给白圭写回信。

    他在信中解释自己不能外出的缘由，又对国事发表一番看法，当然借鉴了不少后世知识。

    如牛顿所言，林遇也站在无数巨人肩膀看世界，更清楚认识到大夏国事为何如蜩如螗。

    他劝白圭不要心急，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写完信，他叫人唤来全安，低声嘱咐几句。

    全安知道轻重，拍胸脯保证一定把信送到，以报知遇之恩。

    目送全安离开，林遇的心思回到出宫狩猎上。

    胳膊扭不过大腿，跟随夏云出宫狩猎已成定局。

    为了自己小命安全，他打算好好准备，免得遇到情况手足无措。

    想通之后，林遇出了居室，来到太安宫后殿。

    这是太安宫堆放杂物的地方，里面多是忙碌的太监。

    见林遇过来，管事的太监连忙上前道：“拜见林总管，这是出宫需要准备的东西，请林总管过目。”

    见对方识趣，林遇接过单子仔细看了起来。

    被褥暖炉、牌子仪杖。

    林林总总，都在名单之中。

    “你是个细心的。”林遇夸奖一句，管事太监脸上笑出花来。

    “都是林总管的功劳，咱不过是敲边鼓的。”管事太监恭维道。

    林遇咳嗽一声，将名单还回去，他低声道：“这次出宫是太安宫头等大事，娘娘不放心让我来看看。我觉得名单不全，还有些东西要添进去。”

    管事太监心中一动。

    宫里面办事怎能少了钱？

    他这级别的太监，一次采办就能挣五百两。这次出宫狩猎，尚宝监拨了足足五万两用于采办。

    他忙道：“林总管放心，您那一份我已经送过去了。”

    林遇当务之急要把这些钱花出去，他拉住管事太监道：“这是我第一次出宫随猎，办好了自然有你好处。我给你一个单子，今日务必买齐，不能做到你这个管事就别当了。”

    管事太监哪肯，他拍着胸脯道：“林总管放心，宫里哪个采办能比得过我？”

    林遇笑道：“一指厚的铁板能不能买到？”

    “一指厚的铁板？”虽不知道林遇要干什么，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当然能。”

    “你再去找一个铁匠，将铁板打成里衣模样。”林遇吩咐道：“除了这玩意，还有些东西要你买。”

    “都包在我身上。”管事太监决定牢牢抱住林遇这根大腿。

    感谢贪婪的前任，管事太监没觉察出异常。

    实际上，宫里大太监总会让管事太监买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各种动物的鞭。

    林遇的要求算是平常了。

    接过林遇写的单子，管事太监心领神会。

    “请林总管放心，这些的东西不会出现在总名单里。”

    林遇大喜，管事太监的话正合他心意。

    他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管事太监欣喜道：“小的名全金，承娘娘恩典，总管唤我小金子即可。”

    “小金子。”林遇笑道：“是个好名字，我手下还缺个副总管。”

    全金明白林遇是要重用自己，当即表忠心道：“多谢总管看重，总管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给总管办好。”

    林遇点头，用一个副总管的名头，就能让全金肝脑涂地，这便是权力的妙处。

    “好好干。”林遇嘱咐道。

    太安宫里，林遇正用胡萝卜吊着全金。

    另外一边，同样被胡萝卜吊着的全安，偷摸换上一身文官衣服。

    他得了林遇吩咐，马不停蹄来到东阁。

    东阁是文官自留地，除了宣旨的太监，没太监敢来这里触霉头。

    全安战战兢兢，只求神仙保佑，不要让文官看穿自己身份。

    还没走到白圭所在的值事堂，一个穿绿袍子的文官拦住他道：“这位同仁，怎么没见过你？”

    绿袍子的文官是东阁巡纪官，官职虽小，却有巡检纪律的权力。

    此刻盯上全安，吓的他差点露馅。

    好在来时林遇嘱咐过，全安故意粗着声音道：“我是新进东阁的刀笔吏，给白相公送折子的。”

    刀笔吏地位低微，虽人数众多，却常被其他同僚歧视。

    巡纪官自然不会记住每一个刀笔吏，他咳嗽一声道：“记得扣紧官服，这两日杨次辅查得紧。”

    “多谢。”全安松了一口气，暗道林总管料事如神，连东阁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有惊无险来到白圭的值事堂，敲响大门。

    里面的白圭正在看松江府递上来的奏折，听到门响，他沉声道：“进来。”

    全安摸进值事堂，方才松了一口气。

    见全安鬼鬼祟祟，又是生面孔。

    白圭皱眉道：“你是何人？”

    全安忙低声道：“白相公，我奉林总管的命令，来送信的。”

    白圭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窗外，而后道：“这是我要的折子，辛苦了。”

    全安明白白圭的暗示，拱手道：“当不得相公的谢，某先退下了。”

    接着他转身离开，白圭见全安举止有度，暗道林遇教导有方。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起折子。

    一刻钟后，他放下南方来的奏折，不经意打开林遇的信。

    看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白圭心中升起知己之感。

    看到林遇对国事的见解，饶是白圭心机深沉，也不由心中激荡。

    这句句真知灼见，像一把把标枪，直插白圭心中。

    胸前的胡子无风自动，白圭恨不得与林遇抵足而眠，讨论国事。

    片刻后，他摇头笑笑，将林遇的信扔进火盆里。

    入阁后的疑惑、郁闷、苦楚一扫而空，如今他只需像信上说的那样。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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