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京剧片子最难的只有两点——该如何让外国人明白这背后的故事呢?该如何翻译字幕呢?
不少有韵味的中文一经过翻译,常常会失了味道,没了底蕴。
丁含玉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请来国家京剧院的老师和国内有名的译者共同进行翻译,力求做到通俗易懂的同时,还能宣传咱们自家文化。
得知噩耗的佘太君丧夫丧子,但她绝不允许国家与敌人议和,年过百岁决定亲自上阵;穆桂英则被激起当年大破天门阵时的壮志,甘愿做前锋上阵杀敌。
女将们英姿飒爽,柴郡主虽不是武将出身,是台上唯一一个着蟒袍戴凤冠的,但其报国之心不输她人。
“忠烈杨门一脉传,前赴后继探绝山。识途老马尽尔力,破敌归来共凯旋。”
佘太君一首定场诗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震得台下人坐直了身子。
“风萧萧雾漫漫星光惨淡!”
这一句运用高拨子导板(板式的一种,用拨子胡琴伴奏,低拉高唱,表示人物内心),慧珠唱得高亢有力,将穆桂英上阵的气势和决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杨门女将》前半段为青衣行当,需要慧珠能唱会唱;后半段为武当行当,需要慧珠能翻能打,功夫得硬。
镜头频频扫过台下观众和映之的反应,云朵儿也零星有几个镜头。
这出《杨门女将》被慧珠演得波澜壮阔,她声音一停,钱袋子哗哗往台上飞。
慧珠戏服也不换,亮声道:“今个儿演戏是为了给将士们筹军费,人说戏子无情,但我看这话不切实际。感念各位老板贵客瞧得起慧珠,这钱我们一分不要,悉数捐给前线!”
“好!”一阵叫好声中,云朵儿吩咐丫鬟,“你去前面喜事坊取一个大花篮来,要点儿鲜亮颜色。再去铺子里取点钱来,并一张请柬贺卡,我在这里等着你,脚程快一些。”
丫鬟点头应下了,云朵儿又窝回椅子里,施施然哼着小曲。
她这厢等着捧角,那厢慧珠回了后台。映之正在拍那一筐子钱,喜得跟个什么似的,“慧珠,你真厉害!”
慧珠没急着卸妆,“这算什么厉害呢?可惜我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映之的笑容垂下来,“慧珠,不要总是这么忧郁,等明天报纸发过来,我立马来告诉你前线的最新消息。”
两人一边说着话,慧珠一边卸妆。
映之的旁白声响起,对镜拍摄的窥探镜头为这幅画面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那时的我很年轻,没想过后来。我想写一些好文章,记录下这些人的风采,想为国家出一份力。”
慧珠繁重的头饰被卸下来,接着,她又用草纸润开香油,敷在眼睛上。
“傅母,门外有位小姐说是来找您的,看着是位戏迷,捧了老大一捧花。她说她要捐一笔军费,只是得先见您一面。”
小姑娘抡圆了双臂,脸上的表情夸张极了。
“你请她去花厅里等着吧,我马上就到。”慧珠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耐回味的香油味道散开,她面上有几分急切。
“我能跟你一同去吗?”映之也忍不住笑,“我也想见见这位慷慨解囊的小姐。”
慧珠想了想,“万一人家不想见人呢?上次王太太过来,就说自己不愿意见镜头,等我一会儿帮你问问。”
云朵儿见到慧珠时,慧珠素着一张脸,穿着宽松的衣裳和布鞋,浑身上下有一股芝麻香油混茉莉香膏的味道。
云朵儿是有派头的,她见到心仪的角儿也不起身,只坐在那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慧珠笑。
她的贴身丫鬟抱着那捧过于沉重的花,小心翼翼地挪到厅中间,“这是我们家大小姐送您的,我家小姐贵姓云。”
花自然是姹紫嫣红的,但比花更抢眼的是一叠纸。云朵儿出手大方,一沓子银票放在那里,谁能不心动呢?
“你看这些钱够吗?”云朵儿说话了,“你若觉得不够,我便带些姐姐妹妹来听,她们都是会摆架子的。”
慧珠作为红透半边天的大家,追捧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出手大方的自然也不少。
可那些人总是绕来绕去,油滑心思藏在皮囊底下,满身都带有铜臭味。
没有一个人跟这位大小姐一样,上来就是给钱,还用这般热情洋溢的浪漫方式给钱。
“慧珠谢过云大小姐,您能有这片报国之心实在是令我动容,我......”
云朵儿不耐烦地打断,“那些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因为你才送这钱的。你刚才唱得《杨门女将》真不错,你还会唱些什么?”
慧珠愣了一下,云朵儿说话太直白,直白到有些难听。
不过,能赚来钱总是好的。
“您想听些什么?我自幼学戏,拿手的曲子不算少。”
就这么着,一个唱一个听,茶水换过三番,曲调伸到天黑。
整座城亮起灯来,昏黄昏黄的灯光下是云朵儿迷恋的眼,是慧珠久唱不沙的嗓子。
外界的迎来送往,遥远的枪战炮火,好像一切都与她们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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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半月,云朵儿天天来日日来。多数时候她都是自己来,一坐就是一天。
映之琢磨她是个爱戏的,带着纸笔跑去找她,采访她有关京剧、有关时局的问题。
结果云朵儿劈头盖脸给她一顿痛批,“你这文章写的,真是不好。”
“你行你上啊!”
谁料云朵儿真行,人家可是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学艺术的大学生。
一来二去的,三人熟悉起来了,前线传来的新闻也说“我军有望胜利!”
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一切欣欣向荣。
直到那天,爆炸声响彻半座城,云朵儿喜欢的点心店瞬间化为乌有。
云公馆里冲进来一大帮子人,抢的抢杀的杀。云朵儿爹带着人跑了,云朵儿娘把云朵儿藏好,又塞给她一堆值钱、好变卖的物件,“你快跑啊。”
云朵儿没跑成,或者说,她跑成了。
跑到一半的云朵儿被乱军打中了腿,她觉得她要死了,她差点就真死了。等她从死人堆里醒来时,心里莫名其妙的想回家,就又爬回了公馆里。
院子里遍地都是血,曾经气派的云公馆满目疮痍,云朵儿的眼泪都流干了。
一夜之间,用鼻孔看人的云朵儿拖着一双废腿,躺在没有炭火,没有法国台灯,没有燕窝酥的屋子里等死。
“你醒了?”慧珠的声音依然宽亮,她身上依然带着芝麻香油和茉莉香膏的味道。
云朵儿嗓子沙哑,“你怎么来了?我如今可是没钱给你了。”
慧珠穿着一身黑,头脸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拎着一个大食盒。
“你这人真是不知道好歹,我和慧珠冒着风险过来看你,结果你连声谢也不说。”映之气得直跺脚,扭头就想走。
家是败了,可云朵儿的气势是半点没败。她压根儿没开口说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瞅映之。
“云朵儿,我扶你起来,你先吃点东西。”慧珠好脾气——那段日子里她也算是摸透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了,就跟猫似的,不顺毛捋不行。
映之去了门口,拖进来一个大口袋,里面装着一烧就冒烟的黑炭。
“你们这公馆中看不中用,烧起来的热气全跑没了。”映之蹲在炭盆旁边扇扇子,云朵儿咳嗽的震天响。
临走前,慧珠问云朵儿,“要不你先搬去戏园子住吧?”
云朵儿一扭头,“这是我家,我凭什么让!”
幼稚又可笑的倔强,在动乱时代显得十分愚蠢。
——
*以前的京剧演员用香油卸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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