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笙曲起食指敲了敲石壁:“午饭。”
沈南皎不为所动,仍旧拿后背对着薛庭笙。
见他不动,薛庭笙也不再说话,只是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打开。食物的香气立刻填满这间大小有限的石室。
薛庭笙拿了筷子,自顾自开始吃饭。
沈南皎挑食物的眼光很好,昨天吃过一次的菜品,第二天再吃也不会觉得腻烦,味道仍旧很好。
薛庭笙吃完再抬头,沈南皎还是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
薛庭笙端着吃干净的空碗,陷入困惑的沉思:沈南皎为什么不吃饭?
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思考出一个原因来。薛庭笙干脆起身,走到沈南皎身边,弯腰探头,挤到他面前——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眼睫像一簇合欢花,嘴唇紧抿,那颗明显的唇珠被抿进唇缝之中。
显然是一张在不高兴的漂亮的脸。
薛庭笙:“你要饿死自己?”
沈南皎一下子把眼睛睁开,瞪着薛庭笙。
薛庭笙没理解他为什么瞪自己,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南皎:“就算你日后沦落到我手里,我也绝不会这样侮辱自己曾经的敌人!”
薛庭笙愣了愣,点头:“虽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谢了,你人还行。”
虽然嘴上说着谢了,但薛庭笙内心却并没有多少触动。
人心难测,现在他为鱼肉自己为刀俎,何须信他那些未曾证明过的话。
沈南皎愤愤:“就这样?”
薛庭笙:“那你想怎样?”
沈南皎:“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薛庭笙弯腰弯累了。
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和沈南皎说话,对腰和脖子都不太好。她站直身子揉了揉脖颈,盘腿坐到床上。
薛庭笙刚坐上去,沈南皎立刻像一个被强盗盯上的娇客,一边警惕盯着薛庭笙,一边飞快的往距离薛庭笙最远的位置挪去。
薛庭笙无视了沈南皎的动作,“应该我问你,是你不吃饭,又不是我不吃饭。”
考虑到沈南皎还怀着她的孩子,薛庭笙对他说话比往常客气礼貌了许多。
如果他没有怀孕的话,薛庭笙一句‘不吃饭就滚去吃屎’已经骂出口了。
沈南皎指着门口的结界:“那你整天把我关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薛庭笙也看了眼结界,回答:“防止你乱跑,给我惹麻烦。”
沈南皎:“你这是偏见!”
薛庭笙沉默片刻,点头:“你说得也对。”
她起身,捋了捋自己刚坐折的裙角,往外走。当她走出去时,那层结界泛起水波一般的纹路,随后渐渐消失。
等薛庭笙走远,沈南皎立刻跳下床沿,从桌上端起吃的,边吃边去研究洞口那个结界是否真的消失了。
他走到洞口,发现——
好消息,洞口的结界确实消失了。
坏消息,在洞口三步之遥的地方,又起了一层新的更牢固的结界。
沈南皎深呼吸,气得眼尾泛红,怒而大骂:“薛庭笙你是狗吗?!”
这次的结界有所改进,沈南皎骂人的声音可以通过结界传到外面了,惊到好几只在山穴附近的草地上散步的小妖精。
此时就在山头背面观剑的薛庭笙,自然也能听见沈南皎的声音。
她眼皮跳了跳,脸上表情没动。
湖面泛起波澜,随即太簇的声音跟着一连串泡泡冒了上来:【你心绪乱了。】
薛庭笙垂眼,屈指一弹幽蓝剑身,道:“心情不好。”
太簇冷笑:【还真是一个愚蠢的人类,你怎么会是狗?你分明是个混杂种。】
太簇并无骂人的意思。
它讨厌人,连人类的语言都没有努力去学过,更加学不会人类世界那套攻击血统的辱骂方式——太簇只是实话实话,每句话都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但薛庭笙已经没有心思观剑,抬手一拂,长鲸剑飞回剑鞘之中。
太簇不会看脸色,没有察觉到薛庭笙是在烦沈南皎,还在一个劲的追问:【那个人到底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我听说人类要十月怀胎——他得怀十个月才生下幼崽吗?】
【人的幼崽很脆弱,不像你,随便吃什么都能活。他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是不会养人类幼崽的。】
薛庭笙板着脸,语气有些生硬的回答:“不知道。”
不爽归不爽。
但是太簇的话提醒了薛庭笙——她对人类生育一事知之甚少,纯种的人类很脆弱,她不应当以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去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薛庭笙重新回到山穴,桌子上的饭菜已经被吃完了,沈南皎正在床沿边无聊的用筷子往地上画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玩。
她打了个响指,凝聚灵力于指尖,燃起团火焰落到桌上,转瞬间把桌上的脏碗筷烧得干干净净。
沈南皎不理她,转过身去拿背对着薛庭笙。
薛庭笙:“你以前生过孩子吗?”
原本打定主意不理薛庭笙的,但没想到她开口问话第一句就如此炸裂。
沈南皎脸皮抽搐了几下,深呼吸,冷漠的回答:“没有!”
薛庭笙:“所以你也毫无经验?”
沈南皎没好气:“废话!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有经验!”
薛庭笙:“那你知道怀孕要多久才会生下小孩子来吗?”
沈南皎眉头一皱,眸光转动,悄悄去瞥薛庭笙——薛庭笙板着脸,很严肃的表情,平时总犯困只睁一半的眼睛,现在居然全部睁开了。
他心底飞速闪过一个和眼下情况毫无干系的想法:薛庭笙这狗东西,把眼睛睁开了居然看着还挺可爱的。
沈南皎:“书上都说怀胎十月,想来差不多是十个月吧。”
十个月,也够他内府生种二次发芽,修为恢复了。到时候他要从那几个大破烂套小破烂的阵法里面脱身离开,岂不是易如反掌!
薛庭笙有些不满于沈南皎的含糊其辞,走过去抓着他衣领将他从地面拎起。
沈南皎毕竟身高摆在那里,被薛庭笙拽起来,双脚自然不至于离地,却也被薛庭笙拽得一踉跄,撞上她肩膀。
沈南皎:“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薛庭笙松开他衣领:“跟我下山,去学习养胎。”
沈南皎:“?”
士可杀不可辱。
宁可饿死也不能吃嗟来之食。
薛庭笙你欺人太甚。
……
沈南皎脑子里闪过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但只要一想到死,身体自动回溯了一下当初被薛庭笙洞穿心脉的痛苦;沈南皎老实了,仰头望着天。
他发誓,如果能活着离开北冥山,他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薛庭笙!
依旧是缩地成寸来到他们昨晚吃晚饭的镇子——白天的镇子反而没有晚上那般热闹,街道上虽然也有三三两两行人,但大家都行色匆匆,精神倦怠。
就连路边摊都变少了。
沈南皎看见冰镇汤圆,买了两碗,和薛庭笙两人边吃边沿着墙根底下走。
沈南皎:“这汤圆一般般,面粉不大好,揉得也不够劲道。”
薛庭笙:“先去县令家里,县令一般都很有钱,他家里的仆人必然有照顾孕妇的经验。”
沈南皎:“啧,还说是冰镇汤圆呢,只有这么一点凉气。冰镇汤圆做得最好的,当属潇湘城那家老字号……”
薛庭笙:“好,到了。”
她吃完最后一块汤圆,反手扣住沈南皎手腕,捏了个隐身决进入县令府邸。
薛庭笙其实不太擅长这类术法。
不过用来对付凡人的话,也不需要多么精妙的术法,最基础的一叶障目,就足够他们隐藏身形了。
沈南皎有点抵触,不太愿意跟薛庭笙去找什么经验老到的仆人请教如何养胎——毕竟他又不是真的怀孕了,让他一个小姑娘手都没拉过的纯真少年去学这些,怎么想都很奇怪。
但他又不敢表现出来。
只好心里不情不愿,表面上板着一张脸,被薛庭笙拽进去。
很快薛庭笙就抓到了一个看起来很老的老嬷嬷。
她无意与人产生过多的纠缠,直接将对方弄晕了拽着沈南皎进入了老嬷嬷的梦中。
*
王嬷嬷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座凉亭之中,四面都是水。
她不觉困惑起来,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这时,石桌对面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我想知道,民间常说怀胎十月,是否真的只需要等十个月,孩子就会生下来?”
王嬷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看向石桌对面。
只见对面立着一高一矮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王嬷嬷努力睁大眼睛,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她的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不知为何就开始回答起了对方的问题:“这得看妇人怀孕的具体情况,有早产,八月便生下来的,也有生得晚,十一月才落地。”
那矮的白影沉默。
一旁高的白影嘟哝:“听着倒是麻烦,日期都拿不准,要是孕妇突然生了怎么办?”
王嬷嬷回答:“生产本就难以预料具体时间,例如我们府上,自夫人查出身孕起,接生婆婆便被老爷接来府上,日夜相伴,直到少爷落地才领了赏银离去。”
矮的白影歪了歪脑袋,困惑:“什么是接生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