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夫人原本是不想赴宴的。
连番的失望、打击,令她了无生趣。
她一直追问英国公,有关小女儿的消息,英国公见避无可避,只得直言相告。
他说那对救了小女儿的游商夫妻,入了岭南地界,便彻底失了踪迹,从此再也无人见过他们。
英国公夫人再一次失望,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老天就是这么残忍,一次又一次降下苦果。
绝望令英国公夫人脸色灰败,偏英国公没眼色,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再一次提出将清溪记名到她名下。
“夫人,清溪记到你名下,有了嫡女的身份,我才能与幽王商议,将她嫁进幽王府。
清溪成为了幽王妃,这对咱们和太子,都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夫人,你向来大度,就成全了清溪吧!”
英国公腹诽,若因她小气,死活不肯将清溪记到名下,耽误了英国公府大事,那她就是国公府罪人!!!
但这话,他只敢想,却是不敢宣出口的。
英国公夫人闻言,冷笑出声。
这一次,她不想再为难自己。
太后说得没错,她应该向护国夫人学习,谁给自己不痛快,立时还回去。
她脸色一凝,目光如利刃般直逼英国公,“公爷是想逼死妾身吗?妾身拒绝将小妾生的孩子记在名下,便触犯了天条?罪该万死?”
英国公先是一怔,继而怒气冲天,脸涨得通红,老妻这是怎么了?
往日她再不开心,最多闷在心里不说话,今日怎么就敢冲他发火?
“夫人说的什么话?我何时说过你罪该万死?”
“公爷是没有说,可您的行为说明了一切。
妾身记得,二十年前已经拒绝您了,可您不死心,二十年后再次提出这个要求,大有一副妾身若不答应,你便不死不休的模样。
这不是将妾身往死里逼又是什么呢?”
英国公夫人咄咄逼人,步步紧逼,英国公脸涨得通红,神情尴尬地步步后退。
终于,他暴怒出声,“夫人,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的如此不能容人?清溪是个好孩子,你怎舍得让她受委屈?她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英国公夫人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哈哈哈……公爷说得对,我就是见不得你的孩子好。凭什么你的孩子在府里锦衣玉食,还要被人说受了委屈?我的孩子却被人偷、被人卖,不知身处何方,是否吃饱穿暖?”
英国公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想到无缘的女儿,他也十分心疼,但总不能因为她,就弃身边其他的女儿于不顾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怎么还纠缠在此事里,走不出来呢?
他刚想开口,只听英国公夫人收起笑,冷静地拭去眼角的泪滴,冷冷地看着他说,“公爷可还记得当初对妾身说的话?当年,女儿刚刚丢失,妾身担忧得整夜睡不着觉。您是怎么安慰妾身的?
您说,这是命,这都是命,这都是小女儿自个儿的命。若她命好,总有一日自会回到英国公府,与我们再续前缘。
如今,妾身将这句话还给您。清溪成不了嫡女,嫁不了幽王,这是命,这都是命,这都是她的命。若是她命好,哪怕是庶出,也能成为幽王妃!!!”
英国公的脸刷一下全白,冷汗从额角冒了出来。
当年,是他混,他说错了话!想不到,妻子竟然记了十多年。
他颓然地长叹出声,一刹那间,精气神从身体里抽空,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刚抬头想说句软话,却发现妻子嫌恶地看着他,顿时倍感绝望,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刚离开正院没几步,便遇上了清溪。
清溪恭敬地向他行万福礼,他却羞愧地老泪纵横,看着清丽无比的女儿欲言又止,终于哽咽地开口,“清溪,对不起,是为父无能!”
说完,踉跄地径直离开了,留下依旧浅笑盈盈的女儿。
闹了这么一出,英国公夫妇彻底陷入冷战。
整个府里气氛极度低沉,连老国公夫人都看出不对来,特意叫来两人说和一番,还硬逼着他们一起去皇家别苑,参加幽王义子的认亲宴。
婆婆发了话,英国公夫人这只得无奈赴了宴,至于太后让她见一见姜殊暖的事,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可今日她骤然见到姜殊暖,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直击心房,瞬间燃起熊熊希望之火。
有了希望,便有了精气神,休眠的大脑在这一刻恢复了生机。
往日被忽略的细节,一刹那间,通通想了起来。
入宫面见太后那日,莹湖曾吞吞吐吐地禀报,说莹月悄悄告诉她,太后身边的大宫人,觉得护国夫人长相肖似皇后。
只是,她当时正在气恼中,根本没有将莹湖的话放在心上。
现下,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不走心?若是她能注意这些细节,兴许早就发现端倪。
她回想起那日入宫后,太后的一番话,只怕并不是让她提醒皇后这么简单,否则又怎么会特意提点她见一见姜殊暖呢?
想到姜殊暖,她的心顿时暖乎乎的。
其实,说姜殊暖肖似皇后,并不对!
姜殊暖,肖她!!!
如果说皇后肖她五分,姜殊暖便肖她七分。
皇后的梨涡在左唇角,而姜殊暖同她一般,长在右唇角。
她越想越觉得姜殊暖就是她丢失二十年的小女儿。
她就此寸步不离地跟着姜殊暖,她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夏日祭地仪式开始了。
钦天监在园子里搭了一个高台,周围里一圈外一圈围满了人。
最里面的几层是朝臣,离高台最近,接着男女分列两边,遥遥相望。
待众人站定后,这才惊觉,高高的台上不仅站着幽王,还有一个奶娃娃。
五岁的姜兆年神采奕奕地站在幽王身边,神态淡然自若,无一丝局促感,就似乎,他天生应该站在那里。
两人穿着模式、色泽、质地、面料一模一样的衣衫,玄色镶金蟒袍,系着金色的腰带。
头发高高盘起,发髻处插着一柄一模一样的白玉簪,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若说他们是亲生父子,亦无人敢质疑。
姜殊暖远远地望着,站在高台上威武的男子、帅气的孩子,眼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第一次发现,年儿与幽王的神情,惊人的相似,都爱蹙着眉看人,唇角大多噙着不屑的笑,似乎天地万物皆不在他们眼中。
此刻,站在高台上的年儿,神情严肃周正。他从幽王手中接过三炷香,跟着幽王恭敬地鞠了三个躬,将香仔仔细细地插入香炉里。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没有任何阻滞。
小小的人儿,举手投足间,全是贵气。
不论从外形、神情,还是举止、仪态来看,都十足十地像一个真正的天皇贵胄。
敬香结束,便是祭舞,一大群穿着绿色舞裙的娘子,围着高台舞动起来,祈愿来年的风调雨顺。
陈惠妍目睹了这一切,嫉妒使她癫狂,这个贱人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
这一刻,她狠下心,打定主意接受秦嬷嬷的建议。
还是嬷嬷说得对,有些事,自己不努力,永远不知道结局有多美好。
突然,舞娘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牢牢锁定那道身影,越看越觉得像是那晚出现在桐柳巷的人。
祭舞结束,整个祭地仪式便圆满了。
陈惠妍悄悄地跟着那个舞娘,她要看清那个舞娘的面貌,是否她心目中的人。
可跟着跟着,人却跟丢了。
前一秒还在眼前的人,下一秒却突的失了踪迹。
她在周边找了很久,一无所获,不得不失望地离开。
她离开后不久,一道葱绿色的身影,从深绿色的树影里探了出来,久久地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里似有泪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