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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章 真相
    元煊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一群人,走的时候人更是多了几倍。

    高阳王没再派人阻拦。

    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向来对将死之人宽容。

    他甚至不在意侯官拿出来那个书信为什么会有他的私印,为什么笔迹与他相同。

    元煊这般声势浩大做了一局请他入瓮,最后只是也只能伪造一封可怜的书信才能给他定罪。

    何其天真。

    真正叫他在意的从来不是任何搜查。

    毕竟那个曾经与他合谋的人都死了,怎么会有任何信件留下来。

    从来都是人。

    是美人。

    起先元煊说起崔氏和美人之事还叫他心惊,可后来,他反倒放松了下来。

    元煊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和元屹串通的真正证据什么。

    就算带走了证据又如何?

    只怕元煊还想着潜入他的府中彻底搜出真正的证据呢。

    毕竟那个从小被养得正派的小太子,身为女人的小太子,怎么会想到呢。

    “去给端岳那小子传信,叫他领他麾下中军回防京畿。”

    高阳王看着捂着脖子的丁权,“现在去请右卫将军入府详谈。”

    丁权接连被元煊伤了两回,此刻几乎语气淬了毒,“还有个左卫将军贺从,可是太后从侯官里头提拔上来的。”

    高阳王皱了皱眉,“找找他亲族和家眷,若不愿意,处置了吧。”

    “那……长公主这会儿定然要进宫告状了,咱不拦着?”

    “拦什么?”高阳王面容讥诮,“她还能找皇帝告状?不过还是找太后揭发我罢了,太后也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惧怕宗室说她淫荡无耻,就只敢提拔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前些年城阳王一个旁门宗室,往上数不过是个废太子遗脉也敢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总揽朝政!”

    “她不杀我,我也要杀她。”

    丁权垂头唯唯,抬头一瞧,那额头上一抹狼狈的红。

    高阳王犹自抬头冷笑,说着壮志,“人人都笑当年阿兄说瞧不出我的深浅,将来或许能年器晚成,背地里说我短视无才得还少吗?如今也该是阿兄之言应验的时候了。”

    “殿下从来都胸有乾坤,必成大业……”丁权附和了几句,这才小心翼翼道,“咱们,要不先进去处理伤口?您千金贵体,可要好生保养。”

    主仆二人再是位高权重也被这一场闹剧搞得浑身狼狈,但所有都知道这只是个开端,往后更是狂澜将倾。

    丁权忽然想到了个主意,“如今那些美人们都被带走了,殿下若是担心,不妨,我们也放一把火,报复回去,也叫她们再说不出话来?”

    高阳王已经坐了下来,由着府医前来处理伤口,听到这里淡淡道,“失火而已,夏日干燥,我的府邸能失火,明镜府怎么不会。”

    丁权心领神会。

    那一群美人却没入明镜府。

    元煊这会儿没工夫处理这么多美人的事,转而交给了崔松萝处理。

    她只亲自见了王明君。

    “你姓王?”

    王明君知道这位要问什么,低声道,“妾并非太原王氏,不过是卑贱之躯,从前本是宫中……侍女,五年前被赐给了高阳王。”

    元煊正在给崔松萝留几个锦囊,听到这里抬起头,“五年前?”

    那不就是她被废的时候。

    元煊已经从修容口中知道里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所以打算亲自见一见王明君。

    王明君知道自己抢了徐昭月的功劳,但必须比她显得更有用,“那年,您本该大婚选妃,所以宫内进了一批新侍女,后来您出事,高阳王便在我们之中挑选了不少人带走了,那高阳王十分瞧不起您,在大醉之后为此欢庆,并……曾在醉意朦胧之时,说出鲜卑一族本是兄终弟及的话来。”

    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元煊的脸色,见她毫无怒意,方继续道,“说,就算幼帝没有儿子也不必着急,着急的只能是太后罢了,皇帝心知肚明以女充男不过是太后怕儿子死后权柄旁落宗室,却始终不敢杀了太后。”

    元煊微微抬眉,未置可否。

    “妾那时服侍高阳王,听得他对皇帝十分恨铁不成钢,甚至说出了既然都已经下定决心废太子正身了,为何不趁势彻底收回太后全部权柄,反倒太后一哭诉就彻底失了壮志,不曾对太后势力有丝毫惩戒,太后自己退居北宫,皇帝却也没能亲政,放纵城阳王、郑、严等人持续把持朝政,简直是元氏之耻。”

    元煊不意外,当年自己被废是皇帝一党对太后一党的反抗,她注定是个会被废的棋子,不管是由皇帝来,还是由死了儿子的彻底独尊的太后来。

    她的女身曾经是她轻易就可被拿捏的把柄,这事儿她从开始学习就知道,所以她学如何用人,如何攥紧权柄,力争再拖久一点,久到自己可以强硬顶住那上位者的手。

    可惜还是太早了。

    “妾不曾想到五年后您已封侯,权势日盛,高阳王一开始还不曾说起你,前些时日醉酒之时已经说出愧与王女共天下的言辞来,只是今日瞧事发,您不愿意与他共分权柄,只怕高阳王定然会叫他在外掌握京畿之外中军的庶长子回京,助他勤王。”

    “想必您与高阳王已经不死不休,妾饱受五年折磨,怨怼不比徐美人的少,只是妾不知该如何帮您,但求殿下示下。”

    元煊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了伏地的人,“徐昭月想要我赐婚,你想要什么。”

    “妾,愿追随殿下,随侍身侧,只求,多见见广阔的天地。”

    元煊一时没承诺,只问道,“我听松萝说,你身上伤很多,里头那五百名姬妾,也都被这般殴打过吗?”

    王明君低声道,“徐美人要弹奏箜篌与歌唱,所以大约稍好些,很多年长的已经被关着不被召见了,此前究竟有无殴打过,我也不知道,但高阳王其人……”

    “不知殿下可曾听闻盛宴美人。”

    她猛然抬脸,含着泪,“但凡在那府中设宴招待的,必定是高阳王心腹或狼狈为奸之人,府邸中美人会被装入大的食盒之中,送入席上,任人采撷,至于日常,高阳王更喜于美人皮上作诗与画,只不用寻常笔,而用玉、玛瑙刻刀与铁,红粉着色,渐至淤青,引以为雅事。”

    元煊从来持重,听到这里也诧异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了帘幕之后闲闲练字的元葳蕤。

    当年景昭王上位,范阳王被冤杀,其中大约也有高阳王的手笔,元葳蕤手中有范阳王许多文书,自然也包括了高阳王批驳的字迹,她日日练习,渐至醇熟,方才有了那一封“亲笔谋反信”。

    元葳蕤不咸不淡轻哧了一声,“难怪他躲在屋子里荒唐。”

    “当年景昭王住在宫中,最喜从宫外招揽美人,再将她们藏到大的食盒中带入宫中肆意淫乱,我还当是景昭王自己的主意,没想到还有个一道狼狈为奸的酒色之徒!”

    元煊皱紧了眉头,“你好好养伤,接下来先跟着东阳公主,待事平之后,你再细细思量,我身边也不是什么自由的好去处。”

    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并不是寻常宫人一板一眼极有规矩的声音,也不是男人沉重的步伐,十分急切且慌乱,王明君刚刚起身,就心生疑惑,她记得煊太子从前十分规矩,儒学礼仪学得极好,极倡导汉家礼仪,怎么还有门人敢如此放肆。

    元煊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写了一半的纸条。

    来得正好。

    “殿下!!”崔松萝冒出了头,“有大发现!!!”

    罗夫人留在京中,是为了给元煊调理身子,这会儿一个人看几百人自然看不过来,还有许多女子羞于褪衣。

    崔松萝年纪小,干脆就去劝瞧着年纪大些的人,拿着伤药和点心热血满满地就去了,这些年纪大的人多被整日困在屋子,不见天日,几乎不怎么会说话了。

    谁知道有个年长些的女子吃完点心就生了许多红斑,崔松萝大惊失色,知道是过敏了,拉扯之间却瞧见了旧时背上的疤痕,似乎很像字迹。

    再去瞧别人的,零零散散几个年长的美人都有,后头的大多没有这般陈年凸起的瘢痕,崔松萝揣测,似乎是因为这几个女子是疤痕体质的缘故。

    只是她搜集了很多,拼凑不出什么完整的字句,只拓印了来。

    元煊隐隐约约忽然想到了个可怕的真相,将东西递给元葳蕤。

    元葳蕤眯起眼睛,“有点像是景昭王的小篆笔迹。”

    前朝末年就弃用了简,改为用纸,可为着当年铸币之事,范阳王等时任掌权之人都曾留下过多版铸范。

    元葳蕤私造过五铢钱,还有些印象。

    “我瞧瞧究竟有哪些字,永巷……含章殿……元……清?”

    元葳蕤声音颤抖,抬眼看向了元煊,“元清谋反?当年景昭王诬告我阿爷谋反,正在含章殿带兵捉拿他下狱,那奸宦关闭了永巷大门,太后无从得知南宫之事,因而得手,竟是高阳王的主意不成?”

    “当年他们一个在宫外王府,一个在宫中居住,这食盒中的美人难不成就是高阳王送的?”

    元葳蕤越发激动,不复先前优雅得体的模样。

    “当年我阿爷清正廉明,人人称赞,哪里有他高阳王立足之地!还不是,还不是当时的领军将军元屹杀了他,方有高阳王与元屹共总朝政!这一场宫变竟是高阳王亲手设计!”

    元煊也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长乐王用万思贤和景昭之乱提醒我,却没有提及范阳王,大约是想我明白,又怕我太明白。”

    “高阳王和景昭王元屹,在万思贤虎视眈眈称霸朝廷之时,里应外合揭露夺权,本该两人一起上位,不曾想范阳王德高望重,高阳王不受太后看重,利用景昭王骄横之心,合谋策划了范阳王之死,顺势造成了景昭之乱。”

    “我虽然早猜出来他大约一手推动了景昭王的上位,却没想到证据居然在人身上,当真是不把人当成人。”元煊皱着眉,“此事已经彻底清楚,我先行入宫,您切莫着急,若我不成……您与我明面不睦……小心静待来日。”

    她将元葳蕤重新按在了座席上,一手握住了龙渊剑柄,匆匆越过站着的两个女郎,大步出了堂屋。

    外头余晖将敛,要快宵禁了,她得赶紧入宫。

    “那崔王妃之死……莫不是发现了府内婢妾身上之事?”崔松萝忽然醍醐灌顶,推演出最后一隅过去罅隙中或许可能的真相,“所以才在那个紧要关头,囚杀了她!”

    “这人生性残暴贪婪,却偏要伪装得矜贵文雅,实际就是穷人乍富,偏偏要装作自己有能力坐稳那个位置,却只能用量大奢靡去展露他的势力而已!”

    王明君瞧着崔松萝,明白了为什么元煊会容许这般瞧着单纯不知事的女郎在她麾下。

    原来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连她也轻易地就能听懂话中的含义。

    当夜,一把火在幽静的洛阳城中灼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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