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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 觐见
    顺阳长公主回京了。

    这一消息很快在洛阳城中传开,很快刮起了不大不小一阵议论。

    原因无他,长公主甫一回城,就与穆驸马在承明门前刀剑相向,大打了一场,将马车都拆了个四分五裂,长公主干脆夺了驸马的坐骑,仅携一侍女纵马而去。

    许是那坐骑是名贵宝马,长公主策马离开,驸马抢了随从的马去追,居然没能追得上。

    据传有人亲眼看见驸马没追上,反倒被长公主马蹄飞溅的雪弄得狼狈无比。

    据城门看守的官兵所述,公主和驸马似是因为一小女郎起了争执,众人很快联想到了驸马之前与那商户女的传言。

    看来长公主是听说了流言直接打回来了,在城门口就动起了手。

    本朝皇室公主多善妒,将侍女鞭笞至死,剖腹取胎的都有,顺阳长公主又是当男子教养长大的,性情多半专横粗蛮,笼络不住自己的丈夫,却跟丈夫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毫无顾忌,可见其性情。

    而纵马的当事人却已经进了宫。

    自永巷直入宣光殿,一路皆是风生户牖,云起梁栋,丹楹刻桷。

    崔松萝跟在元煊背后,还残留着驸马都没追上她们踏雪尾气的激动,心脏怦怦直跳,脸上难掩兴奋,转头看到了宫门才有些退怯,“殿下,我没学过什么礼仪啊,跟你进宫合适吗?”

    她刚从马背上下来,一路倒是灌了北风清醒了,这会儿才发觉长公主这般厉害,冬日里褒衣博带,一路迎风踏马,便是雪花纷乱,寒凉入骨,都不见一点畏缩之态。

    “无妨,你不重要。”元煊走得很快,“到了宫里,就当个哑巴和聋子就好。”

    正是冬日,一进殿内便有暖香扑面,直熏蒸得人头昏脑涨。

    “妾礼佛归来,特来向陛下复命,自七月起至今,已为安国公荐亡普佛。”元煊不等太后召唤便跪了下去,言辞恭谨。[注1]

    太后曾在皇帝少年时临朝称制,改令为诏,朝臣皆呼陛下,虽说如今皇帝亲政,太后余威犹在。[注2]

    今岁年初,太后的父亲安国公去世,安国公益崇敬佛法,死前一月依旧坚持亲祀,礼拜不辍,太后笃信佛教,更因讲经得幸,元煊便自请替太后在佛前修行祭祀荐亡。

    彼时元煊与穆望成婚不过数月。

    元煊短短一句见礼,就算太后想要刻意忽视给个下马威,也忍不住心头微舒。

    “这是灵远和尚新译的经文,我抄写后供奉在佛前有了百日,还望陛下得佛法庇佑,必能永受嘉福,千秋万岁。”

    太后眉头舒展,看向了一旁的女官,未曾说话就听得殿门口一声笑,“我来了,陛下猜猜,今儿我听了什么稀罕事?”

    元煊尚跪在地上,只听后头的声音,就知道是元舒。

    太后微微坐直身体,露出了个和蔼的笑,“饶安来了。”

    没人通报,元舒已经自己进来了,瞧见地上的元煊笑容更甚,“还好我没先说,要不就要当着人的面说是非了。”

    太后含笑瞧她,“什么事儿?”

    元舒瞧了一眼地上的人,熟门熟路自己坐下,笑道,“现下我可不能说了,要不顺阳该怨我了。”

    太后摇头,“煊儿诚孝,面皮薄,你莫要与她玩笑。”

    元煊低着头,察觉到手上一轻,经书被端走呈上去,松了一口气,顺杆子向上换了称呼,抬头笑道,“这便是我要向祖母请罪的事了。”

    她已大半年未见太后,老人家虽已知天命,岁月到底优待,依旧雍容华贵,容光焕发,不见丝毫老态。

    太后听了元煊的话,配合做出疑惑之态。

    “眼瞧到了年下,我的家令总要回禀事务,驸马瞧着原先那家令贪污甚多,故而想为我寻一名干练的,谁知有人却举荐了时下兴起的商铺的掌柜。”

    元煊信口就来,将前因后果编得合情合理,“驸马便去了几趟,发现那商户果真做得不错,可却不是那掌柜之功,您猜是谁?”

    太后顺势就问了,“不是那掌柜之功,便是主人家?”

    “可不是,那主人家却是个少孤的世家女郎,驸马问了几番问题,谁知就闹起流言来。”

    “那商铺的主人前来拜见我,禀明此事,我业已做完礼拜,便起了回京的心思。”

    “驸马虽是好心,可哪有驸马替公主做主家事的,在城门口时我便提起此事,一时气急,与驸马动了手,倒闹出了些笑话,陛下怜我,便让我再回去静修思过,为您为国祈福,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和穆望关系恶劣总是要摆到明面上的,总要叫太后知道她就算和皇帝亲信联姻,依旧不是一条心的。

    一旁的元舒听了脸上显出一份意味深长,元煊这话,轻飘飘地将事情改换了个头脸,太后年纪大了,消息也不灵光了,听了这话居然就这么信了。

    “既然家令做事不好,那换了也罢,驸马选的人放一放,你既然回来了,自己的属官自己选也好。”

    目的达成一半,元煊露出了些笑意,“是。”

    “听饶安说你头疾还未好,还在服药?金墉城虽近,却也没太医照料,杨姒,去叫太医来给我这可怜的孩子瞧瞧。”太后冲元煊招手。

    元煊听到这话方站起来,做出谦卑顺从的姿态。

    元舒见状娇笑道,“太后慈悲,顺阳却是个痴的。我前日去寺中拜佛,顺道探望顺阳,听侍女说,婚后驸马特地为她寻了治头疾的药,药材也稀罕,都是驸马每月亲去寺中送的,我瞧着,顺阳竟不知驸马对她的心。”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果真吗?”

    元煊颔首,“只是止痛比先前太医开的药好些。”

    说话间太医已经来了,行了礼便替元煊把了脉,甫一探脉,眉头就紧了,小心翼翼瞧了一眼面前的长公主,对过眼神,方才松了手,斟酌道,“这头风还是幼时受风寒又未曾将养好之故,待我再回去斟酌一番,开好方子配好药送予公主。”

    元舒没瞧见太医的沉凝,太后垂下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带了些愧色,“如此啊,那就劳烦太医。”

    太医走后,太后缓缓道,“我这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元舒忙要捧场,“太后这话我却不知从何说起了,我瞧着只比二八之年的女郎多了佛光。”

    太后闻言摇头,心中暗叹元舒到底不如元煊有眼色,“我年纪大了,佛经字多,我看着累,日后还要煊儿替我念一念。”

    “顺阳长公主元煊,素有孝称,潜心佛法,今授女侍中,献可谏否,节凝图篆。”

    元煊方起身跪谢。

    大周内廷有女官,以治内事,独立于妃嫔之外,女侍中多出自宗室、功臣和外戚家族,负责后宫的文书,更有女尚书,可干涉王务,虽不比外朝男人实权大地位高,却也大小算是个官。

    元煊回宫,谋的也正是太后让自己重回朝堂漩涡的台阶。

    一旁的元舒这才知道太后先前那一句的意思,面上闪过一份深思,很快展开笑颜,与元煊一道陪着太后说了许久的佛法。

    等太后露出了疲倦之态,元煊极识时务地起身告退。

    元舒很快跟了上来,“你这张嘴,把黑的也说成了白的,穆郎要换一个家令,区区一个九品小官,谁做不得,何须挑人家商号的掌柜,还是,穆郎这般和你解释的?你不会当真信了吧?”

    元煊微微侧目,“那以饶安公主之见,这黑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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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史书中公主上表、与皇帝等自称为妾,古人自谦,类似于男子谦称“仆”,并不只是用来指小妾),eg.《隋书》乐平公主遗言于炀帝,“妾无子息”

    [2].许多有权势的太后,朝臣称呼为“陛下”,eg.《晋书明穆皇后庾文君列传》“公卿奏事称皇太后陛下”,北魏时期太后权势减少,发布的命令叫“令”,皇帝才叫诏,改令为诏,就是行使皇帝权力的意思。并且太后对朝臣等可自称为“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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