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府衙,府司办公室,
府司司长郑林与副司长徐治功,核对着一份码头建设预案。
“司长,新码头的地段,还是沿用老方案,以铺为名,就叫二十一铺。”
“行,按照以往的惯例走,名字不那么绕口,老百姓接受度也好,名字能在车夫、电车司机里快速传开,牢牢记住。
对了,上次开会,交通部的同事讲,新码头建设,要按照曾经的仪式,打活桩,这事安排了吗?”郑林询问道。
“我和城隍的坐堂聊过,他说活桩仪式他们负责做,但活桩的材料,要我们自己安排。”
“安排就安排嘛,挑十个死囚不就完事了吗?如今明江府狱之中,别的不多,死囚很多。”
活桩,便是以活人作为木桩,打进地里。
一个人,便是一个桩。
水相大凶的位置,只有打了活人桩后,才能建码头、搭大桥。
明江大桥,曾经便动用了数百个活人桩,打桩的材料,基本都是明江府的死囚。
“有时候,死囚比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还管用呢。”徐治功说道。
“那谁让他犯了死罪的呢?”郑林点了根烟,惬意的说道。
骨老研究人体、血肉奥秘,需要死囚。
叹息母墙每个月都要进食,也需要死囚。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旦环境恶劣,也都要死囚作为祭品。
以往的府司长,通常需要将一些没犯死刑的犯人,强行判成死刑,才能满足巨大的死囚开销。
但如今的府司长郑林并不是这么做的。
“明江府的治安,咱们搞松一点,犯死刑的囚徒自然就会多,
我们还不用偷摸提刑,那可是犯罪,
治安平衡很重要。”
“那是,那是,司长英明。”
“在明江府这地方任职,不轻松啊。”郑林刚吐一口烟,桌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伸手接过电话,
副司长徐治功见状,要退出办公室,听电话听得脸色铁青的郑林,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先别走。
徐治功无奈,只好坐下。
“嗯,知道知道,明江有害群之马在抹黑小先生。”
“懂,懂,懂。”
徐治功听到郑林在电话里,提到了小先生的名字,顿时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骨老会从来没跟府衙打过招呼,说小先生如何如何,
但府衙的消息源较为灵验,得知这个小先生,现在是骨老会炙手可热的座上宾,所以府衙对小先生很重视,
在打探到小先生住在东市街的时候,府衙便将数个原本在其余地方建立的学校、医院、公园,都建在了东市街附近,就是为了讨好小先生。
如今,电话那头,能让郑林噤若寒蝉的人,不是城隍便是骨老,而且应该还是堂口高层。
这种堂口高层直接打电话,主动询问关于小先生的事情,不是个好苗头。
“啪!”
郑林终于挂了电话,一脑门热汗,他右手冲着徐治功指了指,说:“明江府的报社,抹黑小先生,青风大人的电话直接打我这儿来了,
去,调查清楚是谁干的,该抓就抓。”
“是,司长。”
徐治功听完,哪里敢耽误,立马要去联系缉捕局。
“老徐,你可记住了,青风电话里可讲明白了,我们要查得清楚还好,要是查不清楚,我们俩算走到头了。”
井国神权至上,府衙管理的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但权力的牛耳,执掌在骨老、城隍、巫女的手上。
青风作为如今城隍的堂主,要调换府衙的司长,甚至都不用通报骨老会。
徐治功连连点头,才离开办公室。
郑林仰躺在角落的沙发上,感叹道:“我要是香火够高,也不用当什么司长了,不如当城隍堂主。”
他感叹归感叹,但他知道,以自己的修行天赋,别说当城隍堂主了,怕是修行三十载,连个香主都捞不到。
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大多有香火加身,不过都不太高,一二炷香而已。
郑林较高,有四炷香火,出自城隍堂口。
“那个小先生,也不知道几炷香火,这么受骨老、城隍的重视,应该有个六七炷吧。”
郑林痴痴的想到。
……
青风瞧见报纸,便心生郁结,打电话训了郑林一通,心里才舒服了些。
“抹黑小先生,被我抓到了,不扒了他的皮。”
青风正暗自数落着,监堂李正进了屋,说道:“二当家,画大人在石屋里,让你去见他。”
”他怎么在石屋里?”
“画大人现在领悟了空间法则,哪里去不得,他出现在哪里都不意外。”
李正苦笑道。
“走,去见画大人。”
青风披上了外套,匆匆下了二楼。
石屋外有铭文,用鲜血泼洒,能断绝隔墙有耳的可能性。
青风赶到时,便瞧见屋中,不光坐着画家,还有一位陌生人。
倒是监堂李正,他平日里爱去听书,一眼就认出来那位陌生人,便是明江府手艺最妙的说书人风莫言。
“他就是拐子的风先生。”
画家有些虚弱,指着风莫言说道。
李正听得当场倒退一步,他一直喜爱的说书人,原来就是传说中明江无敌的风先生?
“竟然是一位说书人?”
不同于李正的惊诧与后怕,青风凝聚目光,仔细打量着风先生,妄图寻找出他与其余人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青风始终没有找出来。
“别找了,他的双腿被废,便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画家起身,对青风抱怨道:“这个风先生,是人间无距,一脚踩出,便能横跨一府之地,昨天晚上,我和小先生追了他四个府,从明江一直追到雪原府,
幸好有小先生,我是真追不上风先生。”
“小先生?他怎么追得上的?”青风很是愕然。
他记得周玄只有两炷香火啊。
“血井人脑,加持了他的感知力,昨天晚上,小先生破入日游之境,神魂离体后,也是人间极速。”
青风摸着下巴,望着天花板,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二炷香的人,竟然能到日游之境。
“感知力最强的人,是血井通灵人,小先生的身怀双秘境,一个傩神、一个血井,感知力自然超群,
而且,我现在观小先生,他不光是身怀血井秘境那么简单了,或许血井……选择了他。”
青风很理解“选择”代表着什么,他也是被“城隍青风”选中的人。
被血井选中,便代表成为血井的传人。
血井是井国最强的异鬼,它选中的传人,有血井人脑的加持,入个日游之境,便合理了。
“画大人,你觉得血井,是什么级别?”青风询问画家。
在井国的认知里,血井的真正实力,一定在天穹的神明级之上,但有多靠上,就不知道了。
“我觉得血井不光是神明之上,按照如今小先生的表现,它应该是天神级,与九大天神并驾齐驱的实力。”
画家又说:“傩神将小先生当成了传人,赠予了他一部分傩神意志,
血井,也应该赠予了小先生一部分意志。
两大天神级的意志加身,小先生才是如今的小先生。”
青风听完,更不迷惘了,既然有两大天神意志,那日游之境,特别合理。
“血井,似乎不是井国本土的天神级,它也不知是从何处降临的。”
画家如今以周玄的表现来定血井的实力,但他决然不知,他的定位……非常准确。
在周玄晋升二炷香的时候,代表血井一部分意志的绯月,与代表傩神一部分意志的黑水,在神启秘境中,狠狠的干了一仗。
双方打得平分秋色,打出了往后的平衡,打出了惺惺相惜。
“周玄作为两大天神的传人,我们说书人一门,终于出了个大才。”
许久不言语的风先生,终于开口。
“他不是你们说书人,他是周家傩神。”画家更正道。
“傩神修九个堂口,第一个堂口要点香拜师,他既然拜了我师弟为师,那就是我们说书人。”
风先生对周玄,没有真正的恨,或者说,欣赏大于仇恨。
尤其在周玄明明可以利用袁不语教给他的梦境,对风先生展开“丑陋不堪”的生梦,但他还是放弃了,选择与风先生堂堂正正的对垒一次。
“就冲周玄这手笔,他若成长,必成大器。”
风先生对周玄很服气。
“风先生,我把你带回了明江府,是你自己把拐子布局三十年的大计划讲出来,还是让我去找小先生,逼你说出来?”
“你找他吧,我一晚上不见他,还有点想他。”
风先生说着说着,便冷笑起来:“再说了,明江府的人物,有一号算一号,我都瞧不起,只有我这位说书人堂口的晚辈,我对他,高看一眼。”
画家与青风想说反驳,却无力反驳,因为风先生说得确实是真相,
明江府三十年来,没有人按得住风先生,八炷香的圣子圣女按不住,领悟了空间法则的第一神职画家,若是没有周玄,早被甩得无影无踪。
风先生只在周玄手里吃过瘪,只是这次吃瘪的代价太大了。
“青风,你去请小先生过来。”
“张仪风与小先生在一起,我让张仪风将他接来。”
青风说完,便在身前燃起了一根线香,发出了城隍密信。
……
“佛偈分析得怎么样了?”
古怪生物研究所里,周玄询问着神启秘境中的墙小姐。
“还在计算。”
神启秘境的黑水表面,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古怪符号。
是墙小姐的意识,在黑水中推演着佛偈的力量成分。
“要算多久?”
“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行。”
墙小姐才说完,一个人脑发出了啸叫。
周玄又问墙小姐:“人脑在说什么?”
“哦,他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墙小姐分出一部分意识,翻译着人脑的语言。
周玄:“我的血井人脑,竟然吐槽我?不说了,走了。”
他开着玩笑,故作生气,离开了神启秘境。
墙小姐需要时间,那就给她时间。
周玄睁开眼睛,便瞧见张仪风站在面前。
“小先生,你可算醒了,画大人回来了。”
周玄掏出了怀表,瞧了瞧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老画带风先生从雪原府,花了这么长时间,估计累坏了。”
周玄起身,对张仪风说:“走,去见老画和风先生。”
他刚要走,李乘风便凑到他身前,说:“小先生,若是画家强行要带走母墙……墙小姐,你千万别跟他硬来。”
“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硬来。”
周玄拍拍李乘风的肩膀。
他知道李乘风担心什么,
毕竟画家是七炷香,而且还领悟了空间法则,若他和画家,真因为墙小姐起了矛盾,吃亏的是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墙小姐一心一意要跟你走,如今带不走,往后有的是机会。”
李乘风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
周玄只是挥挥手,算作回应。
……
城隍石屋,画家有些难堪,风先生如今双腿废去,不再是人间无距,
但他那身傲骨还在,
只要画家和青风在石屋里,风先生便出言讥讽,帮他们两人回忆回忆这三十年来,是如何被他的名号震慑住的。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画家和青风被中伤得不想待在石屋里,站在门口清静清静。
两人一直站到将近四点钟,终于等到了周玄。
“小先生,风先生等你等得都急了,他就服你治。”
画家见了周玄,像见了救命稻草。
周玄笑笑,没有进石屋,他指了指楼层的角落,说:“老画,借一步聊聊?”
画家知道周玄想聊什么,他上午便接到了李乘风的密信,知道周玄带走了叹息母墙。
之所以没有回密信,主要是他也很挣扎。
周玄如今对于明江府来讲,极其之重要,他要什么,画家自然愿意给予,
可周玄要的是叹息母墙,那是骨老会的堂口根基。
没有了母墙的骨老会,还是骨老会吗?
这一挣扎,他便给不出回应。
现在,周玄不再给他挣扎的时间,聊一聊,自然要聊叹息母墙的归属。
“唉,聊聊。”
画家叹了口气,跟着周玄去了角落。
周玄开门见山,说道:“老画,墙小姐……也就是你们说的叹息母墙,我要带她走,”
“小先……”
“先听我讲完。”周玄很少粗暴的打断别人的讲话,但这次,不一样。
叹息母墙,来自血肉神朝,一个血肉科技极其发达的国度。
她有强大的算法,她与周玄有一个共同目标——想回自己的家园。
虽然周玄认为“回家”这件事,并不现实,但他不想放弃机会。
除了“回家”,叹息母墙本身也具有很强大的能量,她足够古老,知道很多井国的隐秘,也有血肉奥秘的手段,
往后哪怕不能“回家”,也能极大程度的帮助周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很喜欢墙小姐。”
周玄来自科技发达的地球,墙小姐来自血肉科技发达的神朝,
两人有类似的语言,与墙小姐聊天,周玄觉得很有趣。
“墙小姐,我会带走,但同时,我也会给出价码。”
周玄说道:“明江府有三大威胁,百鬼之母与刺青禁地、祖龙被污染、般若佛国的降临,我帮明江府,摆脱这三大威胁,这就是我的价码,
我不是明江府人,明江府的安危,老实讲和我无关,让我出力,不给好处,我是万万不干的。”
画家听到此处,神色有些挣扎,说道:“小先生,你讲的道理,我都懂,但是……叹息母墙毕竟是骨老会的根基,我做不了主。”
“谁做得了主?”
“圣子圣女,我需要去请示他们。”
“我等你的消息,没有你的肯定答复之前,风先生,我不会审问的。”
“那是自然。”
画家不觉得周玄吝啬,毕竟周玄已经帮明江府太多,而他已经收下的款项,只有两台血井人脑。
不说牵出祖龙被污染事件、唤醒明江府天神,光是帮忙捕捉到风先生,也够抵两台血井人脑了。
现在周玄不想白干,是人之常情。
“我去去就来。”画家说完,撕裂空间,身形消失不见。
周玄则掏出了烟,边抽边等。
……
骨老庙内,画家撕裂胸膛,取出自己的心脏,摆放在祭坛上。
痛苦派骨老强大的血肉再生能力,让他伤口很快便复原了。
而他供奉的心脏,则被无形的嘴,一口一口的啃食殆尽。
当心脏彻底被吞噬之后,庙里回荡着一男一女的声音。
“画家,你唤醒我们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了,周玄要带走叹息母墙。”
“母墙是我们骨老会的根基,一定不能遗落。”
圣子圣女,给出了态度。
“圣子圣女,若是拒绝了小先生的交易,怕是没有人能再救明江府。”
画家的心多少还是向着周玄的。
“画家,你没明白我们两人的意思,周玄要带走叹息母墙,作为解救明江府的条件,我们可以答应。”
“等明江府转危为安之后,杀掉周玄。”
“把叹息母墙带回来。”
圣子圣女,你一言我一语,将画家说得毛骨悚然。
他当即便摆手,说道:“圣子圣女,这不是我们骨老的作派。”
“骨老为了血肉奥秘,可以付出一切,其中,也包括良心与正义。”
“傩神已经深度沉睡,周玄死去的信息,无法将祂唤醒。”
“没有傩神,我们骨老会做事便可以肆无忌惮,切记切记。”
圣子圣女的声音不再传出。
画家恨得牙齿直痒痒,暗骂道:狗屁的主意。
他攥紧了拳头,冥思苦想着。
想了许久,
他才下了决心,撕裂空间,回到了城隍总堂。
“老画,圣子圣女是什么态度?”
“小先生,圣子圣女对明江府极其关心,他们愿意答应你的条件,你带走叹息母墙,只要帮助明江府转危为安即可。”
“那挺好,就这么讲定了。”
周玄摁灭了烟头,朝着石屋走去。
画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也跟着周玄走着,才走了两三步,忽然周玄回过了头,盯住了他。
“小先生,你这是?”
“老画,讲句实话,圣子圣女究竟是什么态度?”
周玄并不相信画家刚才那番话。
圣子圣女若是真的关心明江府,那就不会闭关沉睡,而是回到明江府,帮忙出谋划策便好,
哪怕脑子笨,至少也靠着他们的高香火,当个好打手吧?
“这……”画家没想到周玄如此机警,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周玄仰头想了想,便明白了,只对画家说了一个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额……”画家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
他不给出答案,反而是给了周玄答案。
“你是如何想的?”
周玄问画家。
“我始终站在你这边。”
画家出骨老庙时,便下定了决心,这句话,便是他的决心。
“好。”
周玄说了一个字,便进了石屋,去审风先生。
对于他来讲,
圣子圣女是什么态度,没有狗屁意义,
他要的是画家的态度,只要画家站在他这边,他心头就暖和了。
至于画家讲的话,有几分真心?
他知道画家有十分真心,
人心隔肚皮,只靠相信那得出大事,周玄敢作出如此判断,是秘境里的墙小姐,停止了运算佛揭,通过“链条算法”,帮周玄运算出来的。
“阿玄,我已经帮你算好了,画家一定撑你。”
“怎么算的,墙小姐。”
“很简单,还是链条算法,通过画家做出十分真心时候的微表情,和如今的微表情对比,
两个表情完全咬合,可以视为一种表情,等于说,他刚才的话,确实有十分真心。”
“老画以前做什么事情付出过十分真心,向神明宣誓,还是对天神宣誓?”
“都不是,我收集到的信息里,画家在画出第一张画的时候,便对画画付出了十分真心,这么多年,他笔耕不辍,一直醉情于丹青之道。”
周玄听到这儿,便相信墙小姐的算法。
“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画家之所以叫画家,便是因为画对于他而言,比对神的信仰还重要,
墙小姐,你接着分析佛偈,我为你的脱身可花了很大代价,你要努力呀。”
“墙小姐已经很努力了。”
墙小姐说完,便将意识全部转入分析佛偈之中。
周玄心神离开秘境,对石屋中的风先生说道:“风先生,又见面了。”
“只有你,能让我瞧得上。”风先生会心一笑,但很快又摇头,说:“但是,你从我这里,问不到任何事情,你知道我身体里的食为天,吃什么吗?”
“肉、血、骨、魂。”
“都对,同时,他还吃一种东西,叫做记忆。”
风先生双手抱胸,正色说道:“我有人间无距,所以我很骄傲,我认为明江府精英尽出,也无法奈何我,
但是,我又很谨慎,我每次与莫先生聊完计划之后,都会将重要的记忆,喂给食为天吃,
我知道莫先生是谁,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我和莫先生有一个大计划,用明江府千万百姓的命,与神明一战,
但是,我不知道计划的细节是什么,
这些记忆,都被食为天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