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其中一名师傅清了下嗓子,走上前来。
“白老板,您来了。”
白灵筠识得这人,是乐队里拉京胡的梁师傅。
“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扰了你们练功实在抱歉。”
梁师傅连连摆手,“不影响,不影响,正准备让小子们歇会儿呢。”
说罢,怕白灵筠不相信似的,回头喊了一嗓子:“休息一刻钟。 ”
得了休息的众人直接席地而坐,三九的天,天上飘着雪花,除了头顶的瓦片棚子便再无遮挡,半大的孩子就那么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这些孩子年岁不一,身高不同,可却是同样的骨瘦嶙峋,虽说唱戏要求身形体态,可也不是这种瘦成一把骨头的,这只能说明孩子们大都吃不饱饭。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单薄,脚下的棉鞋都是缝缝补补,破烂的不成样子。
年岁小些的虽然有件棉袄穿,可那袄子的棉花也漏的七七八八了。
年龄大的,身量高的,下半身的裤子还吊着裤脚,寒冬腊月露出一大截脚脖子。
“兄长!”
戴沛川回来没瞧见白灵筠,急的满脑门子汗,翻遍整个院子才在后院找到人。
“下着雪呢,您怎么不撑伞就出来了?”
白灵筠淡淡一笑,“无妨,我们回去吧。”
朝梁师傅点了点头,两人回了西厢房。
“白老板长的可真好看,跟那电影海报里的人儿似的。”
“要我说,白老板比电影海报好看多了,那海报里的人又不能说话不能动。”
“就是,就是,海报里的人还不会唱戏!”
白灵筠一走,众人便七嘴八舌的探讨,探讨到后来都各自感叹起,自己个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白老板那样的角儿啊……
几个师傅凑到门廊下抽旱烟,一反常态的没有阻止小子们碎嘴皮子,让这些没眼界的瞧瞧角儿是怎样的风采是件大好事,瞧见了角儿,再对比他们自身,也好明白什么叫上进。
梁师傅在地上磕了磕烟斗,回头看了眼小子们,入了他们这一行的,要想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他们只看到角儿的风光,又何曾知晓角儿背后的辛酸?都是苦命人啊!
回了西厢房,白灵筠脱掉披风凑到火盆前烤火。
“可瞧见钱二爷了?”
戴沛川掩好门,小声回道:“瞧见了,我还瞧见钱二爷家门前有两个大兵呢。”
“大兵?”
白灵筠挑起眉,钱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经纪人,家门口出现大兵?
“陈班主也瞧见了,不让我跟着,打发我回来了。”
戴沛川有些沮丧,兄长让他送陈班主出门,就是为了去钱二爷家亲眼看他写选戏的条子,可他才到胡同口就被打发回来了,没完成兄长交给他的任务,当真无用!
白灵筠拍了拍戴沛川的脑袋瓜。
“这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
他怀疑这两日的戏不是钱二选的,所以今天让戴沛川跟着陈班主去打探一番。
作为戏班子的经纪人,钱二不会这么没有章程条理,戏怎么选,选好了怎么排序都是有规矩的,可这两天钱二选出来的戏却毫无章法,似乎是想听哪出就选哪出。
一个资深经纪人,有手腕有头脑,能力卓越,怎么可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在钱二背后指使他选戏。
戴沛川看见的两个大兵,让白灵筠陷入沉思。
“兄长,要不我再去瞧瞧?”
白灵筠摇摇头,“罢了,不急于一时,你去取两块大洋,等陈班主回来送过去,就说是我给戏班子买姜汤的。”
戴沛川脑子不笨,联想到刚刚在后院看到的情形,大致猜到了兄长的用意,应了一声,麻利的去取钱。
虽然他以前挨过小戏子们的欺负,可到底大家伙还是吃一锅饭的人,贱命一条,谁也不比谁高贵。
在这泥潭子里挣扎,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互相踩两脚发泄发泄吧。
现在他有了兄长,半个身子爬出泥潭,没得意思再跟小戏子们一般见识。
白灵筠看着戴沛川的身影,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意,心胸广阔,为人正派,此子可教。
赶在午饭前,陈班主带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名义上是感谢白灵筠那两块大洋的姜汤,实则是想让他晚上带这少年登台唱一出。
人在屋檐下,陈班主有求于他,他自是不好拒绝,何况今晚上要唱《牡丹亭》的选段《游园》,搭戏的人是谁他本就说了不算,陈班主特意来寻他说这事也是给足了面子,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白灵筠打量了少年一番,模样、身段都不错,唱念做打的功夫多半也不会差,陈班主亲自带来的,没有挥起巴掌打自己脸的道理。
搭了一段戏,有些青涩,规规矩矩的,倒也无过,遂定下了人。
见白灵筠痛快将人收下,陈福生心中大喜,他来之前还掂量了老长一大段的说词准备应对的,没成想一句都没用上。
白灵筠端起茶杯押了口茶,明显表达出送客的意思,大半杯茶水下了肚也不见陈福生起身告辞。
无奈,只得放下茶杯。
“陈班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福生也有些尴尬,端茶即送客,但凡有一丝眼色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今个前来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只能厚着脸皮赖着。
眼下白灵筠给他开了口子,他连忙起身,双手并拢,正正经经作了个揖。
“白老板,我有个请求,还望您看在咱们这一年的情分上能够答应。”
白灵筠嘴角抽搐,这话说的,一年的情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一腿呢……
陈福生话音落下才觉过味儿来,恨不得把自己个的舌头咬下来,眼角瞄到白灵筠抿起的嘴巴,生怕他把刚开的口子给关上,嘴皮子突然抹了油似的顺滑的飞起。
“白老板,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人际关系也不成事,好好一个戏班子风光了几代人,传到我手里却沦落到此番境地,我上对不起祖师爷,下养不起一干老小,如今咱们戏班子得了白老板这样的红角儿可真真是我陈福生上辈子积了大德大福,咱们以后在梨园行,不,是在整个宛京城也是有名有姓有地位的班底了,这一切全是仰仗白老板您,您就是咱们胜福班的再生父母,天降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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