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您总算回来了。”祝嬷嬷阴阳怪气道,“您彻夜不归,去向太夫人请过安了?”
顾知灼高高在上地说道:“我回我自己家,需要你一个下人说三道四?”
“你……”
“你什么你!”顾知灼冷哼道,“一个下人对着主子指指点点,太夫人就是这样教的?”
祝嬷嬷噎了一下,赶忙把手放了回去。
顾知灼径直朝前走去。
祝嬷嬷在她身后沉沉地说道:“奴婢会把您的这些话一五一十都禀报了太夫人。”
哎呀,果然又要去告状了,真是老一套。
顾知灼停下了脚步,祝嬷嬷以为她是怕了,嘴角高高翘起,等她认错。
然而,认错没等到,只等到了一句:“对了,祝嬷嬷,你这么喜欢蕊黄,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她。在路上,你们好好说,好好论,好好想想怎么告状。别扰了我这院子的清静。”
她一甩袖:“送客!”
祝嬷嬷气得直打颤,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大姑娘,奴婢这就告退!”
说完,她黑沉着脸就走了,脚步踩得极重,宣泄着不快。
蕊黄傻了眼,嘴半张着。
姑娘这话,是想要把她扫地出门?
顾知灼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头的下人,她们大多惊疑不定,更有人小心翼翼地去看蕊黄的脸色。
哎。
顾知灼有些无趣。
不止是这个府里,就连自己院子里头的人,她都收服不了。
从前的自己,到底是多没用啊。
上一世,公子在世时就曾教过她:人固难全也,权而用其长而已矣(注)。
琼芳忠心,就是性子太软,过于听话。她很好,但是降不住人,让她管着这院子里头大大小小的人和事,实在也是有点为难她了。
“晴眉,你来管这院子。”
啊啊?晴眉呆了一瞬。
她头一回当探子,刚来第一天,就混成目标的心腹了?
不是!
顾大姑娘还记得自己是东厂的吗?
顾知灼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这院子上下,从今以后,就交给你了。”
“有姑娘我给你撑腰。”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看看我这姓顾的,能不能做得了你们这些顾家家生子的主。”
蕊黄的心似被狠揪了一下,脱口而出:“姑娘!”就发现顾知灼已经带着琼芳走进了屋里,仿佛对外头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她隐隐有些不安。
晴眉:“……”
好吧,督主让她来给姑娘当丫鬟。
那她就当好这个丫鬟了。
晴眉笑吟吟地站在廊下。
丫鬟和婆子们大都惊疑不定,凌霄院里,琼芳和蕊黄都是大丫鬟。琼芳从来就只在姑娘身边服侍,寸步不离,这院子里头的大小事,向来是蕊黄说了算。
如今这是……
要变天了?
“看什么看!”蕊黄大步冲到她面前,色厉内荏道,“我可是夫人给的。”
“这凌霄院,还由不得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贱人做主。”
晴眉笑得一派天真:“蕊黄姐姐,你叫我什么?”
她娇娇柔柔的,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蕊黄有了底气,脖子一仰说道:“小贱人!”
话音未落,晴眉就抡起了一巴掌,打得她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蕊黄捂着脸,怒了:“你敢!”
晴眉细声细气:“蕊黄姐姐,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
蕊黄破口就想骂。
晴眉揉着双手的指关节,笑盈盈地看着她。
这动作太过憾人,蕊黄余下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呛得差点咳出来:“你、你想做什么?”
晴眉随手一指下头的粗使婆子:“赶出去。”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晴眉也是和和气气。
粗使婆子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思量。
院子里的丫鬟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步。
蕊黄得意地抬高下巴,她是夫人的人!这府里,谁敢动她。
所有人的表情都倒映在了晴眉那双黑黢黢的瞳孔中。
哟?
晴眉抽出藏在腰间的黑色长鞭,呼啸着一鞭抽在地上,一颗小石头应声飞了起来,一分为二。
下人们全都缩了缩脖子,这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保管皮开肉绽。
晴眉又丢出一个银锞子,银锞子滴溜溜地滚到了几个粗使婆子的脚边。
有婆子咽了咽口水。
像她们这样的粗使婆子,是府里头月例最低的,这一个银锞子足足能抵她们半年的月钱了。
是鞭子,还是银子。
正常人都不需要做选择。
一个红脸婆子的动作最快,飞扑着捡起了地上的银锞子,也不需要晴眉再说什么,她高高举着手上洒扫用的大扫把就朝蕊黄的身上打过去。
扫把上的尘土和枯叶沾了蕊黄满身。
“去!去去!”
她就像是在驱赶小猫小狗。
“啊啊啊!你敢!我要去禀了夫人。啊!”蕊黄尖叫连连,她不停躲闪着,还是被步步逼向了院门。
红脸婆子一把把她推了出去,又动作利索地把院门一关。
蕊黄在外头不停地拍打着门,又喊又骂。
红脸婆子充耳不闻,一脸讨好地看向晴眉。
晴眉笑吟吟地站在原地:“都给我安份点,该干什么干什么,扰了姑娘休息,仔细了你们的皮!”
她用马鞭点着她们,温言细语,特别好说话。
晴眉理了理裙子,脚步轻盈地进了屋子。
不等说话,琼芳冲她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顾知灼靠在美人榻上,揉着自己的额头,模样有些萎靡。
“没事,你说吧。”
顾知灼接过琼芳递上的茶碗,小口小口地噙着温水。
晴眉轻快地说道:“姑娘,奴婢把人赶走了。”
她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得顾知灼不禁莞尔,她抚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儿全交给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琼芳。”
晴眉:“……”
顾大姑娘就这么不见外吗?
就连琼芳都在点头,笑得一点心机都没有,就真没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就占了她的地位吗?
晴眉只能:“好。”
她总觉得自己这暗探的当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等她细想,顾知灼略带疲惫道:“我先去睡一会儿。”
她脚下软绵绵的,一站起来就踉跄着扶上落地屏。
“姑娘。”琼芳连忙扶住她,小心地用手背搭上她的额头,滚烫的体温让琼芳吓了一大跳。
自打昨夜吐了那口血,她就有些低热,本来也没什么,可从百济堂出来后不久,顾知灼就发现自己的体温开始攀高,烧得更厉害了。
她摆摆手:“带回来的药,你替我煎了,等我醒了吃。”
她由着琼芳扶着回闺房,倒头就躺了下去。
意识迷迷糊糊的那一刻,顾知灼忍不住想着。
上一世,她发了热,昏迷不醒。
这一世,也是。
哎,她就知道,这场病还真是躲不过。
这一觉,顾知灼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中途醒来喝过药后,就又睡着了。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高热才退,汗水浸透了里衣,湿嗒嗒地贴在了皮肤上,粘腻的有些难受。
琼芳已经备好了热水。
洗漱后又换了身衣裳,顾知灼顿觉舒坦不少。
院子里头没有小厨房,红泥火炉上煨了粥,还有琼芳去善必居买来的小菜。
顾知灼一醒,琼芳就在圆桌上摆开了。
顾知灼就着小菜喝粥,胃里暖暖的,舒坦地眯了眯眼睛。
晴眉笑吟吟地在一旁主动禀道:
“姑娘,奴婢把姜婆子调去管了花木。”
姜婆子就是先前拿大扫把把蕊黄赶出去的那个。
顾知灼勺了一口粥,放在口中慢慢咽下。
这些粗使婆子做得是最杂碎的活,打扫院子,洒扫净房,浆洗衣裳……又累、月例又少。
晴眉这一调,一下子就从粗使婆子成了管事婆子,不但月例多了,活轻省了,手底下还能有一两个小丫鬟使唤。
这小小的调动,足以让别的下人眼热。
顾知灼夸了一句:“做得好。”
这院子里头人员繁杂,要是从上到下全都换了,实在太过折腾,也没必要。
尤其是这些粗使婆子,和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们本就没有多少牵扯,要不然也不至于这年纪了还得干这些粗活。
让她们知道“听话”的好处就足以让她们听话。
晴眉笑得可爱,又说了一些:
“院子里头的几个二等丫鬟如今分成了两派,四时和清味认定蕊黄还会回来,倒是雪中和春信,开始向奴婢示好了。”
“姜婆子被调去管花木后,粗使婆子们个个眼睛都红了,奴婢就让春信透出消息,说是姑娘想再挑两个管小库房的婆子。”
“这回呀,那些婆子们全都过来给奴婢表起了忠心。”
顾知灼莞尔一笑。
晴眉这丫头就跟在驴子的嘴边吊了根胡萝卜似的,为了吃上这根胡萝卜,让她们自个儿去争去夺。
顾知灼听得有趣,一连吃了两碗粥,又喝下一碗药,才睡下。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萎靡一扫而光,看着铜镜中白里透红的面色,顾知灼给自己切了脉。
她静静地感受着脉象,问道:“大哥有回信没。”
“还没有。”
顾知灼就又道:“那京城这几日有什么消息?”
琼芳听话,顾知灼昏睡前让她多去府外走走,她就每天都去茶寮酒馆之类的地方逛了逛,街头巷尾的传言听回来不少。
顾知灼一问,她就说道:“奴婢听他们说,太清观的清平真人在闭关时,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启朝出现了一位天命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