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车内两人都陷入沉默。
江珩冷冷扫了眼顾浔。
嫂子？
平常没见这么礼貌。
真会挑时候。
视线冷不丁被捕捉，两人对视着，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浓重的厌恶。
顾浔歪着头笑：“嫂子，你怎么戴着口罩，不热吗？”
少年咬重“嫂子”那两个字，江珩被口罩遮住的唇扯了扯，止不住溢出冷笑。
要是放在以前，现在两人早就互呛上。
但现在……
江珩瞥了眼坐在副驾驶的人，低低吐出两个字：“不热。”
当然不热。
下过几场雨后，第一城区的温度也逐渐降低。
顾浔视线落在江珩身上。
发丝微乱，有几缕黏在脸上；眼眶发红，像是哭过；衣领皱巴巴，领子虽然扣到最上面，但露出来的一小节颈部却有红痕……
之前的江珩，虽然清贫，但每次见面都格外整洁。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狼狈。
再看沈知然，虽然穿戴齐整，但脸色却罕见阴沉。
两人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他们不愉快，顾浔就觉得愉快了。
少年弯弯眸子，恍然大悟似的：“啊，我知道了，嫂子现在是皇子，是大名人，要遮一遮的，对不对？”
江珩：“……”
握着方向盘上的手扣紧，方向盘立刻就发出材质被挤压的声响。
两人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都紧紧盯着沈知然。
沈知然没说话，重重哼了一声。
江珩抿唇，垂下眼，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已经做好被凌迟的准备。
而撑着窗沿的顾浔笑意更深。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最知道沈知然在意什么。
但出乎顾浔想象的是，沈知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冷着脸转移了话题：“你一个人来的？”
顾浔没想到沈知然会直接忽视自己的问题，他愣了一下，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还没谈好赔偿？”
“姐姐。”顾浔回头，让开一点距离。
周钰看到沈知然第一眼就笑了：“你从哪弄来这么一套衣服？当心被当逃课的抓回去罚站。”
沈知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他还穿着跟人换的衬衫，衬衫有些松垮地挂在身上，看上去是挺奇怪。
他随口说：“穿着玩的。”
“最近的流行？”周钰点点头，好像懂了，“前几天温盈也穿过。”
一般提起这种事，沈知然都要调侃几句，这次却罕见地没搭话。
顾浔看着沈知然的表情，转头问周钰：“姐姐，那温学姐穿上后，你怎么说的？”
“她说想重温青春，我出了几个数学题。”周钰揉了揉眉心，像是很无奈，“但她到现在都没解出来。”
众人：“……”
顾浔压住唇边的笑：“嗯……挺好的。”
“对了，我前几天去第六城区，带了一堆特产，本来想给姨姨送过去，但刚才接到电话有事，正好你们带过去吧。”
周钰是个行动派，说完就去车里抱了两个大礼盒出来，指挥顾浔开门，给塞后座了。
原本顾浔还想跟着沈知然回去，但周钰说要在后座改论文，扯着依依不舍的顾浔就过去了。
顾浔只好一步三回头地钻进车里。
沈知然看着对方关上车门，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每次换了衣服或者香水，顾浔总是第一个发现的，而且总要变着花样夸自己。
刚才看到自己穿了明显奇怪的衣服，怎么一点不觉得惊讶？
沈知然盯着顾浔的车，眉头紧皱，却见自己坐着的车飞速冲了出去，挤进车流中，短短几秒，后视镜里都找不着顾浔的车。
沈知然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驾驶座上正开车的人。
而被他看着的人只是直视前方，看上去只是在开车。
车内再度恢复寂静后，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异样感觉又浮现出来。
沈知然收回目光，从车的储物柜里翻出一把糖，剥了一个塞自己嘴里。
他用力咬着，硬糖在嘴里发出碎裂的声音。
浓郁的甜味短暂弥补了烦躁感。
沈知然别开脸看向窗外。
他能感觉到江珩偶尔朝自己投来目光，但强迫自己忽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沈家。
车刚开进去，就被在家里等着沈佑按住了。
沈佑走到驾驶座旁边，敲了敲窗子。
江珩摇下车窗，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上下打量着江珩，沈佑问：“殿下有何贵干？”
“想和姜阿姨说几句话。”江珩微微颔首。
对于皇室来说，所有皇室以外的存在都是下等，但江珩态度礼貌，若是其他保守的贵族，这会已经倍感有面了。
但可不是谁都吃这一套。
“不好意思啊，不太方便。”沈佑双手环抱，语调是一贯的散漫，“殿下请回吧。”
他说完，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伸手把沈知然拽了下来。
沈佑动作看着漫不经心，但沈知然能感觉到对方力道不小，估计从被自己挂了电话开始就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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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沈佑要拽着自己往家里走，沈知然赶紧叫停：“等下，哥……”
“怎么，还想请殿下来家里喝茶？”沈佑挑眉，“今天我还没算你的账。”
驾驶座的江珩缓缓转头，盯着沈知然的背影看。
沈佑抬眼，注意到江珩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步，把沈知然往自己后面塞。
力气比刚才更大。
沈知然觉得，如果点一下头，沈佑能把自己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沈知然摇头：“不是，表姐给的特产没拿。”
说着，指了一下后座。
“……”
沈佑沉默两秒，拉开后车门，抱出两箱特产。
他抬腿踢了一下沈知然的鞋：“走了，猪。”
沈知然突然出声：“等等。”
沈佑不耐烦了：“你到底有多少事情？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我是你奴隶？”
沈知然说：“车是我同学的，撞坏了得拿去修啊。”
“我送去修车厂修。”
一直沉默着的江珩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
他说完，便启动车子，将车开走。
沈知然甚至来不及叫住他。
该死，车修好了，江珩交接给自己，那不还是要见面？
一想到还会见面，沈知然就烦。
而沈佑不想看见江珩，觉得人走了正好，转头催着沈知然快进屋。
“别垂头丧气的，妈妈做了馄饨。”沈佑挑眉，用走了大运的眼神看沈知然，“一个都没破。”
一个都没破？
沈知然一阵震惊，又莫名想起之前姜蓝说要喊江珩一起吃馄饨，不禁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兄弟俩一前一后顺着长廊往里走，身影逐渐模糊。
不多时，室内暖黄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门口的绿化丛后，江珩的视线顺着亮起的灯光，一路延伸至餐厅。
从他这里到餐厅，隔着很远的距离。
餐厅的窗帘紧闭着，但江珩却能想象到餐厅内的场景。
姜蓝用餐具盛起食物，自己先尝一口，骄傲地夸赞自己几句，然后催促家庭成员快吃。
她会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儿子，等对方囫囵吞下去后竖起大拇指，就捏着儿子的脸揉搓，笑眯眯说“我们然然怎么那么可爱”。
一连串的夸赞回荡在餐厅，直到沈佑打断，晚餐才正式开始。
家庭成员们互相在餐桌上说自己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自己讨厌的人又干了什么恶心的事情，提议最近的周末可以去哪里玩……总而言之，一家人聚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江珩眼前浮现出沈知然同家人讲话的笑脸。
在这个时刻，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暖黄色的滤镜，温馨又柔软。
那样的温馨，江珩有幸参与过。
那时候，他被接纳，被允许融入幻想一般的温馨时刻。
但很可惜。
现在开始，这里的温馨不再为他开放。
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一片落叶被秋风垂落到眼前。
江珩垂眼看着地上那片孤零零的落叶。
良久，才转身钻进车里。
眼看餐厅的灯光熄灭，江珩才拿起手机，给沈知然拨了一个电话。
不出所料，电话没打通。
沈知然把他拉黑了。
但这对江珩来说不是难事。
过了几分钟，游戏室内的沈知然接到了一个虚拟号码。
沈知然想都没想就接了，冷冷问：“有事吗？皇子殿下。”
对方停顿两秒，低声说：“关于刚才的事情，我想补充一点。”
“你说。”沈知然看了眼腕表，“过五分钟我要跟朋友联机，给你一分钟。”
语气公事公办。
对方的呼吸更轻，像是怕惊扰到他。
几秒后，才听那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准确来说，我的性别不是alpha，而是enigma。”
沈知然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马？”
“enigma。”江珩说，“这是一种较为稀有的性别，具体的资料存储在基因研究所，你需要的话，明天我带给你。”
沈知然：“你等一下。”
他把电话放旁边，问011：【这什么东西？什么格马？他没事吧？】
011已是汗流浃背：【enigma……简单来说说这玩意儿可以标//ji/除了e以外任何性别，我写文到一半的时候很流行，我本来想写个这性别的新反派来抢小兔子，但我还没写啊……全文就出现一次的词竟然被世界观拿来用了……这……这个智能程度……然然……要不你跑吧？】
沈知然听得一知半解。
但那句“可以标-ji任何性别”还是对沈知然产生了巨大的震撼。
沈知然下意识觉得荒谬好笑。
类似于狩猎者在某一天听说自己可能是个猎物，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s级alpha还怕他什么马了？
是驴也照样抽他大嘴巴子。
但011比沈知然激动多了，那样子恨不得让沈知然长翅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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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不会告诉你，而且还要以此为理由骗你出去，然后趁着你不注意给你咬一口！让你离不开他！我看的书里都这样！】011超大声说。
沈知然越听越好笑，问对面的人：“那你说说看你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信息素等级比alpha高。我可以标j你。”江珩缓缓说，“目前我知道是enigma只有个位数，伴侣都是omega或beta，所以我并不知道对于alpha来说，意味着什么。刚才没有当面说，是怕你生气。”
沈知然：“你现在不怕了？”
“怕。”江珩说，“但还是想跟你坦白。”
沈知然靠着椅背：“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出去，图谋不轨？”
“你不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江珩的声音比平常要温和，“如果担心，任何地点都可以，也可以让你哥哥一起。”
沈知然没说话，眉尾挑起。
011：【……】
不是，怎么还承认了？甚至把沈佑喊去了？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沈佑手下人可不是吃素的，真叫来他的部下，江珩只身一人当众强行做点什么还是很困难的，搞不好还会留下影像被送到皇帝面前反将一军。
要是真想干点什么，肯定是人少才方便。
难道……江珩真只是单纯想坦白？
不是，就算是个秘密，早干嘛去了？
孩子死了知道奶了，老婆跑了知道长嘴了？
011很气，赶紧去看沈知然的表情。
某恋爱脑小猫不会就这么被感动了吧？
还好，沈知然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说：“我不想看，你是驴都跟我没关系。”
“……好，我知道了，抱歉。”
江珩似乎有些意外，但语气里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电话挂断，他垂眼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就在不久之前，连自己吃口苹果，沈知然都会凑过来笑眯眯问甜不甜，喜欢面的还是脆的，喜欢红的还是青的。
但现在，沈知然不再对他好奇。
哪怕是这样一个皇室捂了多年的秘密，沈知然也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对沈知然来说，是不是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江珩在楼下坐了几个小时。
天快亮的时候，他仰头看了眼沈知然游戏室的方向。
灯还亮着。
他拿起手机，点进一个页面，眼前出现了沈知然的手机界面。
江珩可以实时监测到沈知然手机动向并且记录。
因此，也能清晰地看见，沈知然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十二点，沈知然换着浏览器搜【engima】，找了一个小时，一无所获。
一点半，向来倒床就睡的沈知然搜索【失眠怎么办？】，看了四五个帖子，看着看着跑去看游戏攻略。
两点半，沈知然在校园论坛匿名提问：【半夜睡不着想揍前任什么情况？】，有人在下面问【是不是想做恨了？快去吧天还没亮做完就跑。】，沈知然搜了一下意思，默默把帖子删了。
凌晨三点，沈知然打开竞技游戏，连输七把，路人问国服怎么这么菜啊，是不是被盗号了，沈知然气得改名为【没被盗号】。
凌晨四点，沈知然在网上买了新手机。
……
沈知然一晚上没睡。
天色逐渐亮起。
凌晨六点，沈知然洗漱后下了楼。
老黄震惊地看着他：“少爷，您在梦游？”
刚晨跑结束的沈佑眉头紧皱：“是不是不舒服，我现在叫医生来检查。”
“没有梦游没有病。”沈知然顶着眼下淡淡青色摆手，“我只是想吃老城区的汤包，先走了。”
他避开两人的目光，双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车出门。
刚出了家门，却看见昨天被撞坏的车停在路口。
车窗摇下，露出江珩那双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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