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搶過來
結束完交班的第一輪查房時, 正好是晚上快八點。
芙洛拉坐在辦公室裏整理資料,實際上卻忍不住總是走神,隔三差五就想到下午五條悟和家入硝子的對話。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明明游戲裏根本沒有過這種設定, 按理說就算吞生半界真把她記憶裏的游戲變成現實了, 也不該讓五條悟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病才對。
這個現象讓芙洛拉再次懷疑, 目前自己所處這個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會不會自己一開始的猜測其實出錯了?這裏根本不是她以為的乙女游戲成真那麽簡單。
不過想到五條悟……
她又不自覺停頓住,回想起之前他總是一見到自己就非常煩躁,還對她說過那麽難聽話的樣子。
明明她什麽都沒做錯。
明明她都不知道原因, 就忽然被這麽惡劣地對待。
明明當時她真的是因為很擔心他, 所以才會特意去找他的,還特意提前買了他喜歡的喜久福, 想哄他開心。
怎麽會這樣啊……莫名其妙就被讨厭。甚至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很難過。
如果是現實世界的五條悟才不會這麽對她。
印象裏的五條老師,就算剛在外面和高層吵了架, 轉頭回來也絕對不會對她擺臉色的。要是收到最愛的甜品, 還會很開心地摸她頭,誇她是很乖的好學生, 還會有抱抱。
想到這裏,芙洛拉感覺自己又要非常丢臉地哭出來了, 酸澀感從眼睛蔓延到喉嚨,針紮一樣的痛。
她拿過旁邊最近剛買的老式翻蓋手機打開。
因為原來那個早就沒電了,而現在這個世界裏完全沒有與之匹配的充電器。
所以她在意識到這點後,提前就将裏面的絕大多數東西都轉移到了自己的電腦以及現在這個手機上,尤其是照片。
裏面和五條悟的合照不算多, 有些是大半年前一次任務結束後, 他們一起去橫濱的英國花園,一個到處是鮮花、風鈴以及紙風車的地方拍的。
最新那張則是來自熊貓的抓拍, 是她和五條悟在操場上面對面四目相對的時候。光是這麽看着,她都能清晰回想起來,當時那種幾乎快要掩飾不住的強烈心動感。
她不是那種愛哭的個性,雖然很能為周圍人提供情緒價值,并觀察到他人的細微情緒反應,但自己的情緒總是不容易外放出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也很習慣于自己悶着長幾天蘑菇也就消化好了。
畢竟都是做咒術師這個職業的,注定就要和無數數不清的負面情緒與壓力相伴。
除非是能像五條悟那樣,情緒穩定到幾乎沒有外力可以幹擾,還能把每件事的情緒都分得特別開的人,否則就要學會自己處理自己的壓力,少給他人添麻煩。
可是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負面情緒的來源會是五條悟。
或者說,當她對自己曾經的老師有了超出師生之間的感情時,她就注定會有這麽一天。
之前聽家入硝子評價,五條悟是一個很容易也很擅長讓人傷心的人渣,她還覺得完全不對。
明明将她從過去那種幾近絕望的陰影中拯救出來,并細心教導保護至今的人就是五條悟,這樣溫柔美好的人怎麽會被評價得這麽難聽。
但現在想想,其實除了人渣那句,剩下的部分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尤其是在體會過他那些珍貴又柔軟的好以後,再被這樣當做陌生人來冷漠對待的時候,那種落差感真的讓她根本沒辦法調整。
但是緊接着,又有個聲音在對她說,五條老師就是五條老師,是現實世界裏獨一無二的存在。不能因為現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裏,五條悟對她的态度不好,就開始不講理地去生老師的氣。
總之,老師好,DK壞。
她一定能找到辦法離開這個破地方,回到現實世界去。
想到這裏,芙洛拉伸手擦了擦有些酸澀的眼尾,繼續開始整理最近的病例資料。
她發現這裏面的很多記錄都不是游戲劇情裏有的,簡直詳細得有些過頭了。
比如這個叫做幸村永吉的咒術師,明明從來沒有在她玩過的乙女游戲劇情裏出現過,卻莫名其妙出現在了這個世界裏。
如果沒記錯的話,幸村永吉還真是現實世界裏原本存在的人,可自己并沒有和對方有什麽交集。那麽吞生半界到底是依據什麽來構造這個世界的?
除了她記憶裏的游戲情節,到底還有什麽?這些如此詳細,并且能和真實世界一一對應上的信息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緊接着,芙洛拉又去翻找出自己這大半個月裏到處收集來的各種線索,基本都是被她記錄在筆記本上的。
她在将它們仔細彙總并審查一遍後,發現了更多不屬于游戲,但是卻又和現實世界完全相符合的證據。
其中最明顯的有好幾點。
比如,七海建人的部分習慣愛好與漫畫和游戲設定并不符合。他其實對寬面并不讨厭,只是不會主動去吃,純粹屬于無感。
之所以會在當初Jump社來收集信息制作公式書發售時,說他讨厭寬面,只是因為他不喜歡把自己的隐私告訴一些不相關的陌生人。所以就随口說了個剛好想到又特別無感的食物,作為自己最讨厭的東西。
他真正讨厭吃的東西,是泰餐裏一定會放的羅勒和香茅草。所以他從來不吃泰式菜。
這還是芙洛拉在上次的全員聚餐裏發現的。
再比如,這個世界裏的夏油傑的個性,并不像游戲和漫畫裏那麽極端。
他的确認為保護普通人是咒術師應有的責任,但也并不因此就認為普通人是真的完全無害。
當初發現這點的時候,芙洛拉因為太過驚訝,還反複和對方确認了好幾次:“前輩……真的這麽覺得嗎?”
“我本身就是出生于普通人家庭,從小因為術式和看得見咒靈的緣故,也遇到過很多不好的事。大概經歷就和芙洛拉你差不多吧。”
夏油傑解釋,好像覺得她的驚訝更讓人驚訝:“我為什麽會覺得普通人無害,或者說,一旦他們作惡就無法接受呢?誰都有可能作惡,咒術師群體裏也有詛咒師。普通人也有好人和壞人,這不是很正常嗎?”
因為核心思想觀念的不同,真實世界的夏油傑并沒有将普通人和咒術師作為兩個獨立的種族與群體去看待,這是他被漫畫藝術加工後的夏油傑最大的區別。
也是讓芙洛拉開始深刻懷疑,目前這個世界真相的最重要原因。
這麽明顯的區別和證據,這已經不是哪個部分的游戲劇情成真與否的問題了。
難道自己其實是來到了十年前的真實時空嗎?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這些差別。
畢竟根據她對吞生半界的僅有了解,這個咒具可沒有幫忙補齊并延伸世界觀的能力。
它只會機械投映被關進去的人的內心世界,并形成一個無限逼真的幻覺,就像是鏡子一樣。
而這裏的一切,絕大多數都和芙洛拉的內心世界嚴重不相符,尤其是五條悟。
所以按理說,就算被困在投映出的幻覺裏,也不應該和她以為的相差這麽大。這些差異到底是什麽造成的?
她思考了很久,覺得只有兩個解釋——要麽就是自己猜錯了。她所處的這個世界和那個乙女游戲沒關系,是她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來到了真實的十年前。
要麽就是,被吞生半界影響的還有另一個人,而這些與她無關的幻覺都是根據另一個人的記憶投映出來的。
而那個人對十年前的高專,咒術界,尤其是五條悟他們簡直了如指掌。
“這聽起來就跟五條老師本人一樣啊……”她喃喃自語着,被這個猜測吓了一跳,然後本能否決掉這個想法。
因為五條悟是不可能被關進吞生半界的。
畢竟這玩意兒又不是獄門疆,饑不擇食吃掉當代最強也不怕消化不良。而且捅她那個僞裝咒靈更不是漫畫裏的虛構腦花,根本不可能騙過六眼。
所以綜合考慮來看,似乎前一個猜測更加合理,她大概率是真的來到十年前的時空了。
可是加茂奈緒美這個游戲人物又是什麽情況?
芙洛拉仔細回憶片刻,很快回想起來,那次熊貓在和她分享八卦的時候有說過,現實裏本來就有加茂這個人,也的确對五條悟一直狂追不舍。
只是叫不叫加茂奈緒美這點她不清楚。
但結合《咒X回戰》這個漫畫本來就是根據現實來畫的,裏面的所有人都是用真實信息出演,那沒道理加茂奈緒美會是唯一例外。
所以大概率,對方在現實裏本來就是這樣的。
那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成了,她怎麽會被吞生半界帶到十年前來?
這玩意兒有這個功能嗎?
芙洛拉想不通,最後決定去問問夜蛾正道。
這也算是确認這個世界真相的一種方式。
只有在游戲裏,夜蛾正道才會對這個咒物毫無印象。而如果真是在十年前的世界,那麽夜蛾正道肯定會知道這個東西。
不過她該怎麽問呢?
高專幾十年前失蹤的特級咒物,按理說她這個剛加入學校的新人是不可能知道吞生半界的存在的。
搞不好問了還會被對方懷疑。
還沒等她想出個聰明絕頂的借口來時,她忽然聽到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看號碼是從五條悟那個病房打過來的。
她有點抗拒去接。
但想到家入硝子正守在那裏,這個電話當然不可能是五條悟自己打過來的,于是她還是深吸口氣接了起來:“喂?”
意料之中的,聽筒裏傳來的是家入硝子的聲音:“我受不了這家夥了,在我抛棄底線,違背醫護人員宣誓詞将他殺掉之前,你來接替我一下。”
芙洛拉:“???”
“可是……我過去不合适吧。他好歹是家入前輩你的同窗,跟你一直關系不錯。這都能把你氣成這樣,那我去豈不是……”
“不,我覺得你來說不定有奇效。夏油也這麽覺得,他在旁邊點頭了。”
“那讓夏油前輩留在那裏不就好了嗎?這是最好不過了吧……”
她剛說完,夏油傑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來:“不。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在這裏。要不是剛才悟莫名其妙突發惡疾,把來送飯的鈴木同學差點吓到推進急救室,我也不會繼續留在這裏觀察他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家入硝子疑惑追問:“這又是什麽情況?”
“誰知道。”
夏油傑回答,完全是笑着說出來的,充滿添油加醋的調侃:“鈴木同學不是特意來幫芙洛拉值夜班的忙嗎,負責今晚給每個病房的病人送飯呢。”
“可惜硝子沒看到,悟叫他名字的時候,那個表情真的超級吓人。感覺有什麽東西馬上就要現出原形,直接把同學當自助餐吃掉了。”
“想打架是吧怪劉海,老子是上廁所去了,不是聾了!”這是五條悟的聲音。
“可是……”
“總而言之,你要記得你當時加入校醫院時發的誓啊芙洛拉。現在正是咱們這個團夥需要你的時候。”
“……”
團夥什麽的,她果然是誤上賊船了吧。
沒辦法,芙洛拉只能在兩位前輩的催促下過去一趟。
才剛敲開門,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就像是連夜狂奔八百裏地的受災難民,一秒都不願意多待就結伴跑出來,表示這裏都交給她了。
甚至臨走前,夏油傑還習慣性把門給順手帶着關上了。
芙洛拉:“……”奇怪的教養增加了。
轉頭看着正躺在病床上表情不太好的少年,她猶豫片刻,沒有打算去多嘴詢問的意思。免得一不小心哪句話不對,惹到對方不高興,又要像上次那樣被說一些難聽的話。
吸取教訓後,芙洛拉果斷選擇講完就跑:“有什麽事或者不舒服的話,前輩請直接按頭頂的呼叫鈴就好。我在辦公室能立刻接到的,你先好好休息。”
說完就轉身準備走。
“這就走了?”他轉頭看着芙洛拉,漂亮得不像話的藍眼睛從墨鏡背後露出一半,盯着她的樣子像極了準備呲牙的貓。
她有些奇怪地回頭:“家入前輩已經查房過了,暫時也不需要我留下來了吧。”
“那也好歹有點醫護人員的道德感吧?要是老子突然血流不止昏過去了,根本來不及按這個破鈴怎麽辦?”
“怎麽說得這麽吓人,哪有自己詛咒自己的啊。”
“老子這是實話實說。前幾次不也是莫名其妙就開始這樣。”
那倒是……
“那我去把夏油前輩他們叫回來守着你?”她摸摸鼻尖。
“叫回來氣死老子還差不多。”他直接否決。
芙洛拉扯下嘴角,感覺這已經能稱得上是惡人先告狀的地步了。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他五條悟把別人氣死的份兒,根本沒有其他人能怼得過他。
“那前輩想怎麽樣呢?”她問,也是實在想不出解決辦法了,畢竟今晚只有她和家入硝子兩個人值班。
“你留下來不就好了?”他語速飛快地說着,雙手抱臂坐在床上,推下墨鏡。
在沒有視線交流且不夠了解的情況下,芙洛拉實在判斷不出,他此時那些多餘的小動作到底是因為煩躁還是別的什麽。
“可是前輩不是讨厭看到我嗎?”她提醒。
“怎麽你也……”他話說到一半又咽回去,然後深吸口氣,好像是在控制什麽,緊接着便語氣生澀地繼續開口,“算了,老子沒那意思,你別誤會。”
“沒那意思?”芙洛拉不解地看着他,越發覺得這人就跟那些捉摸不定的貓一個樣。
那天對她說的話都已經難聽到那種程度了,居然還能叫“沒有讨厭”的意思嗎?
“總之,老子不讨厭你。”他有些不自然地說着。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密集的高跟鞋聲。
芙洛拉回頭,看到加茂奈緒美正急急忙忙沖進來:“悟君,悟君你沒事吧?妾身剛聽到你不舒服的消息就過來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需要我立刻讓家裏的私人醫生過來嗎?這裏的醫生都太沒用了,妾身會努力照顧你直到徹底好起來的!”
這人剛剛是罵了高專的學院之寶家入硝子嗎?
芙洛拉低頭擺弄手機發送消息。五條悟則像是見了什麽瘟疫一樣非常反感地将無下限距離一推再推,恨不得直接把對方隔空怼到外面走廊的牆上去。
“老子沒讓你過來,出去!”是非常嫌棄且厭惡的語氣,完全不帶掩飾的。
“可是身為悟君的未婚妻,就應該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伴左右……”
“老子跟你沒關系更不需要!校醫院門口的人是瞎的嗎,怎麽把這家夥放進來的!”
“妾身是悟君的未婚妻,他們當然不會攔着我。而且這是家族安排,悟君不用覺得不好意思。為悟君做什麽都是妾身應該的!”
“那就給老子出去!”
“只有這個不行,一定要守着悟君保證安然無恙才行。”
“聽不懂人話嗎你,老子看到你就不會好!”
聽前半個音節,教養優秀的禦三家大少爺大概是很想罵髒話的,但是又硬生生憋回去。
本着保護病人是醫護人員職責的心态,芙洛拉終于開口加入進去:“那個,病人是需要靜養的,而且不能情緒暴躁。所以還是請加茂小姐先回去吧,不要破壞病人心情,影響後續觀察治療。”
像是終于才發現,原來這個房間裏還有另一個人。
加茂奈緒美轉頭暼着她,滿臉刻薄的不屑:“這是妾身和悟君的家事,你這個被悟君讨厭的外人沒有資格插嘴。”
她沒有說話。
“你搞清楚。”五條悟忽然開口,聲音非常冷淡且充滿顯而易見的不耐煩,表情匮乏,“老子從來沒讨厭過她,讨厭的人只有你一個。”
說着,他微微側下頭,不帶多少表情的臉孔看起來和十年後的教師幾乎一模一樣:“怎麽着,腦子被咒靈吃了還搞不清楚情況,還是說要老子給你找點事做?那現在就去把你加茂本家給直接轟平,然後讓你去給他們挨個哭喪怎麽樣?實在不行,老子送你下去陪他們好了。再敢這麽說她一句試試?”
芙洛拉:“……”
她錯了,原來這才是五條悟對真心讨厭一個人該有的攻擊力,以本人為圓心,以族譜為半徑進行無差別掃射。
怪不得以前七海建人曾經說,五條悟就是個網絡拱火人,頂級鍵盤俠,這個戰鬥力居然是與生俱來的嗎?
還在她忍不住在心裏為對方鼓掌的時候,收到消息的上野院長已經緊急殺到現場,将加茂奈緒美強行帶走。
問就是他絕不允許任何人污蔑他的學院之寶,哪怕是禦三家的人也不行。
臨走之前,院長還順便把芙洛拉也暫時叫了出去。
“下午的時候,五條同學的母親給我打了電話過來,還是很擔心他的情況,不過也不敢讓他知道她打電話的事。”
院長說,語氣也有些發愁:“老實講,我也有點奇怪,怎麽會有反轉術式都根治不了的問題。這又不是精神上的毛病……唉,總之,我能理解五條繪裏奈夫人的心情,今晚就麻煩芙洛拉看着五條悟……”
他話還沒說完,芙洛拉突然打斷問:“五條繪裏奈?”
“就是五條同學的母親。”院長重複。
完了。
這不就是真實世界裏,五條悟親生母親的名字嗎?
這個該死的世界還真是十年前啊!
那五條悟這種老是頭疼流鼻血的毛病,難道是六眼帶來的副作用嗎?畢竟這會兒他還不會反轉術式,長時間開着無下限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這麽一看……邏輯好像真的通了?
芙洛拉呆愣着站在原地,臉色都有點發白,眼神空洞。
不要啊!不要是這樣!
之前她還能催眠自己,這個少年五條悟和真實的五條老師沒關系,所以也不用把他說過的那些難聽話放心上。
可如果他真的就是十年前的五條悟,是自己喜歡的人,那……
“你怎麽了?”院長看着她的表情,滿臉茫然,不知道是自己說了哪句話讓她這個反應。
緊接着,他想起五條悟在高專學校裏是出了名的難以接近,半點不好相處,于是就很快将她的呆滞理解成了害怕,于是又試圖安慰:“沒事……你就,時不時過來看他一眼就行。真有什麽事發生了你直接打我電話,我過來處理。”
說着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知道了。”她最終回答。
重新回到病房裏,這裏已經沒有其他人,只剩下她和五條悟大眼瞪小眼。
為什麽要這樣露半只眼睛瞪着她啊,好糟糕的習慣,簡直和十年後的五條老師一模一樣。救命,好想逃……
還在芙洛拉沉浸在“這居然是十年前的真實世界”的震驚中,對面的少年忽然動了動,伸手将墨鏡取下來放在一邊。
緊接着,他揉了揉眼睛:“真是的,給老子氣得頭痛。”
“那……前輩躺着休息下?”
“躺着也沒用。”
那怎麽辦?
她再次撓撓頭,有種無從下手的尴尬感。
直到對方眼睛半閉不閉地來一句:“你不是會給人按摩嗎?頭哪裏痛就按哪裏那種。”
“……你怎麽知道?”明明她只給現實裏的五條悟這麽做過。
“啊——痛死了!”看起來根本沒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不住地用手揉着太陽穴附近。
見他是真的不太舒服,芙洛拉又心軟下來,主動走過去:“那要我試着給你按一下看看嗎?”
還以為大少爺會猶豫一下的,結果很配合就把毛茸茸白湛湛的腦袋湊過來了。
“前輩太高了。你還是躺下來吧。”她說着,同樣坐在病床上。
這回倒是猶豫了一下,不過也沒給芙洛拉改主意的機會,只一言不發地乖乖躺在她腿上。
芙洛拉:“???”
她坐下來只是因為站着太累了,不是讓他躺在自己腿上的意思啊!
不過糾結一下後,芙洛拉還是沒有糾正對方,只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
還是感覺很像貓貓的毛。雖然她沒有摸過貓。
指尖輕貼在他額角處揉了片刻,她低頭問:“有好一點嗎?”
他哼唧兩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于是她只能繼續。
輕輕撥開他垂散的雪白發絲,芙洛拉看到他耳朵有些紅紅的。
正奇怪時,她看到五條悟明明是閉着眼睛的,也不知道耳朵紅個什麽勁:“是有不舒服嗎?”
“沒有……你繼續就行了。”他回答,語速又輕又快,像是貓咪踩在被陽光烘燙的玻璃上,連蹦帶跳,充滿緊張。
他躺在芙洛拉腿上,什麽都沒看。
但六眼的視野也不是閉眼就能阻擋的,他還是能從他這個角度看到對方被規整衣物嚴實包裹的上半身。少女的胸口像是一團曲線美好,柔和起伏的飽滿雲朵。
指尖按在他額角揉捏的動作,讓他想起每次路過高專那片櫻花林時,因為個子太高,總會被大團綴滿枝頭的花朵接二連三碰過頭頂的感受。
明明只是聯想而已,但他卻好像真的感受到了有無數花瓣順着掉進他衣領,掃過脖頸肌膚時的細微酥麻感。
好吧。
芙洛拉看着難得格外安靜的男高五條悟,心裏默默收回之前說“DK壞”的話。
他要是不開口說那些難聽的話時,是真的很可愛。皮膚很白,頭發也是白色,垂斂的眼睫毛是像是一抖一抖的白色小扇子。完全是一副漫畫裏的天使模樣,靠臉殺人的咒術界顏面擔當。
真是跟做夢一樣啊,這個人就這麽躺在自己腿上。
芙洛拉有些走神。
她的手也太軟了吧,感覺捏一下就能化掉的樣子,女孩子都這樣嗎?而且身上是什麽……茉莉花的味道嗎?還有怎麽突然就停在臉旁邊不動了?有碰到嗎?有的吧,好癢。
五條悟閉着眼睛。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他依舊沒有擺脫潛意識裏另一個五條悟對他的影響,而他對芙洛拉的關注時間也越發增長,甚至到了一種“只要她有可能會出現,他就開始下意識尋找”的地步。
這是一種很麻煩的征兆。
她什麽也沒做,只是出現又離開,一舉一動都充滿無知無覺,就能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帶走。
而最麻煩的是,他已經不想去糾正自己這個行為了。
如果之前還是不願意承認的狀态,那現在五條悟即使再不情願也已經隐約察覺到,這種默認的,放任的,刻意不作為不抵抗的心态,其實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是出于他自己的內心。
與另一個五條悟的意識無關。
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麽他在另一個自己那裏被迫感受到越多,窺探到與她有關的記憶越多,他就會越好奇。
她是這樣的嗎?
她居然會露出那種表情嗎?
她原來喜歡這些東西嗎?那她還喜歡什麽?
他想要看到更多,也想要體會到更多。
這些所有親昵的關系,以及若有若無的逾矩感,和有意無意地觸碰了某種心照不宣的禁忌關系底線,卻又迅速退回并道歉的瞬間,他在自己的現實裏全都沒有見過,這讓他有點較勁似地執着起來。
既然這些可以給那個所謂的五條老師,那怎麽就不可以給他呢?
而且老師什麽的,一聽就年紀超大,明顯是占年輕女學生便宜的人渣大叔老頭子吧。當然是怎麽看都應該和他更合适。
從不內耗的性格,與自小想要什麽就會立刻動手得到的習慣,讓五條悟幾乎是在作出決定的瞬間就也做出了行動。
可芙洛拉的反應卻并沒有像他想的那樣。
她總是用一種驚訝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覺得他這種兩極反轉的态度轉變實在太奇怪了,完全跟不上節奏的茫然感。
而且比起有需要的時候向他尋求幫忙,她還是一如既往更依賴家入硝子,甚至是後來逐漸熟悉起來的夏油傑。
甚!至!是!夏!油!傑!
“老子說真的,她是不是故意的啊?真的太像故意了吧!怎麽老子和傑都在,她有事寧願去找傑也不找老子……七海你岔道了,擋着老子撞死這個醜東西。你說呢,她就是故意的吧,因為老子之前沒控制住,說話難聽了點,就能介意到現在啊,是因為這個事吧……七海你搞什麽,過去點啊太礙事了!”
被不靠譜前輩跟機關槍似地叭叭叭半天,七海建人的腦瓜子早就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他那些唧唧歪歪。
再一次将游戲界面的飛船挪回自己的固定軌道,七海建人有些嘆息地說:“因為夏油前輩看起來更好說話吧。”
他就不打算說上次芙洛拉來找他幫忙的事了,免得這個活祖宗炸上加炸。有些事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對大家都比較好。
“老子不好說話嗎?!”他震聲質問,一發炸掉面前的星際海盜船,炮火連天瘋狂掃射。
七海建人:“……”
到底是誰因為身份和實力太強,以及最最明顯的性格問題,讓他的前輩們至今不敢接近這個過于耀眼的學弟啊?
“怎麽說呢……”
“老子超好說話的好吧!而且她明知道她有資格這麽做,非要假裝跟老子不熟一樣,那麽客氣什麽意思!一定是還在介意上次那件事吧!不就是沒控制住才說了她幾句,而且老子是真的不知道啊,還以為她是跟蹤過來的嘛!”
“可能吧。”
七海建人已經放棄掙紮了:“可能是還在介意上次被前輩那麽說的事。”
對面忽然安靜下來。
直到半晌後,五條悟才再次開口:“老子可能要去看個心理醫生。”
七海建人:“……不順便把其他地方也一起看了?”
比如腦子。
但五條悟說的是另一件事。
在總是受到腦海裏另一個五條悟意識的影響下,他明顯感覺自己對芙洛拉的心态已經不太正常了。
迫切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莫名其妙被病毒感染那樣,和另一個意識感同身受地不滿于她的回避。
有什麽想說的,有什麽想要的就直接告訴他不好嗎?她明知道她有這個資格,更有這個特權。
她明明知道的。
他放下游戲手柄,伸手捋了把頭發,眉尖皺着,心情很差。
已經分不清這種情緒到底是他本身的,還是那個怪物一樣的“五條老師”。
随便吧,分清了又能怎麽樣。
這種心理上的壓抑感受甚至開始引發出無比真實的軀體反應,讓他總是感到煩躁,心慌,出冷汗。
胸口深處沉悶得似乎被什麽死死纏住,無法喘息。
只有看到她才會好。
只要看到她,這一切堪稱折磨的感受才能緩解。
而每次當他有意無意地靠近芙洛拉,聞到她頭發上的淡香,她衣服上的氣味,甚至短暫觸碰到來自她皮膚的溫度與柔軟時。
一陣尖銳到類似觸電的感受就會立刻出現,伴随着細密輕微的蟲爬感不斷蔓延在五條悟的脖頸和指尖,以及手腕內側的脈搏處,連帶着神經都開始異常興奮。
病态到完全類似吸了..毒那樣的徹底失控。
而每當這個時候,那個寄生體的意識,或者說,屬于另一個五條悟的意識也會如同龐大的鬼影那樣随之浮現。
他們相互搶奪着這些來自芙洛拉的感受,像是自私貪婪的掠食者在争奪這點僅有的珍貴戰利品,為此簡直可以不擇手段。
獨占是貓科動物與上位者的天性。
誰都不願意放棄和分享與她有關的東西。
誰都恨不得全部将其據為己有才好。
誰都想在下一次交鋒的時候,就直接将對方這個礙眼的最大競争者徹底抹殺。
哪怕他們本質上屬于同一個人,只是本體與倒映在咒物空間裏的影子這種區別。
或者說,就是因為他們在本質上屬于同一個人,都是五條悟。
所以在有關芙洛拉的問題上,他們都有着總是會非常善妒,以及想要就一定要得到的傲慢本性,并因此而催生出更大的相互敵視情緒。
而一旦這點來自于芙洛拉的感受被瓜分完畢,他們又會不約而同地再次看向她,期待着繼續從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更甜美誘人的東西。
而且最好是只獨屬于他們當中某一個的。
最後,折磨着五條悟的,除了那些類似吸..毒後的致命反應,還有幻聽。
不管他在哪裏。
不管芙洛拉在不在附近。
他都偶爾能聽到她的聲音。
又飄渺又柔和,帶着清甜悅耳的音色,帶着全然的信賴和格外明顯的愉快叫他:“老師。”
“老師。”
“五條老師。”
“老師您看這個!”
“老師您別開玩笑了。”
“其實,我也有在想您的。老師這次任務出差真的好久啊。”
“老師認真的嗎?”
“那老師也應該知道,在我這裏,明明是您更重要的吧?這就是明知故問!”
以及,
“說真的,老師。您明知道不管您要求什麽,我都會答應您的吧,幹嘛非要這樣呢?”
這句話直接把他驚得回過神,身上全是冷汗,心跳劇烈得不正常,腦海裏滿是不受控制地在不斷重複着那句——“不管您要求什麽,我都會答應”。
不管是什麽都答應。
如此坦誠又天真,抱着毫不設防的真摯态度對他做出這種承諾。
一顆心就像是懸挂在伊甸園最高處的蘋果,鮮紅熱烈,一塵不染。完全不知道對于潛伏在暗處的蛇來說,她是多顯眼可口又珍貴的目标。
可是這些都不是給他的。
可是這些都不是給他的。
五條悟咬住牙。
開什麽玩笑,他才不管。
他現在看到了,那就是他的。
搶過來也得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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