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恰湾的雨夜,漆黑如墨,雨滴被太平洋上吹来的狂风裹挟着,如同霰弹一般砸向大地。原本就处于翻浆期的地面,在雨水的浸泡下,变成了一片泥泞。左宗棠的牛皮靴每次拔起都带出“咕啾“水声。他驻足在刚搭建的瞭望台上,看着手下的士兵们在泥地里铺设从日本国运来的竹篱笆——这是左宗棠自创的对付泥沼的妙法,只要多铺上几层,他的士兵就能在泥沼当中健步如飞。
“禀大帅,俄军骑兵距此不到十五里!”斥候的声音带着西伯利亚的春寒,“约有三四百骑,马掌包着毛毡,后头还有许多步兵,看不太清楚,他们没有打火把,冒雨而来!”
余万清抽出腰间的转轮手枪:“要不要我带上骑兵营先打他们一下措手不及,然后再引他们入套?”
“不必,”左宗棠摆了摆手,“老毛子骄傲的很,根本瞧不上我们,就算知道我们已经筑了工事,也会一头撞进来的!你的骑兵还是攒着气力,等他们败逃时再猛追,别叫他们再逃回要塞里去。”
“好勒!”余万清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左宗棠又转身看着下方的工地,好几千光着膀子的太平军战士,好像疯了一样在拼命干活。鲸油火把放出的光芒照耀下,一道用圆木搭成的U型阵地,眼看就要完成了。“给弟兄们每人二两烧刀子暖暖身。”左宗棠道,“再叫他们加把劲,一定要在两刻钟内把活都干完!”
穆拉维约夫笔挺的军服已经被雨滴打得湿透了,变得又湿又重又冷,粘着身上,非常难受。他忽然勒住战马,前方太平军营地死寂得有些反常——那里在半个小时以前还闪烁着鲸鱼火把放出的光芒,仿佛一片繁忙,现在怎么就一下安静了?
“总督阁下!“先锋骑兵打马回报,“驼峰山下已经修好了一座简易码头,现在灯火通明,好像还停靠着一条大船!“
这话让穆拉维约夫瞳孔骤缩。这些中国人都是基建狂魔吗?这才几天功夫,就把简易码头修好了?这可麻烦了,有了码头,他们就能很快卸下上千吨的物资,不仅可以卸下粮食、弹药和建筑材料,甚至还能卸下32磅的攻城重炮和堆积如山的炮弹!
到时候,俄军想要蹲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要塞里安安稳稳等着饿死都不行了,还得天天挨炮炸!
想到这里,这位沙俄总督终于不再犹豫,调转马头,踏着泥浆,走进了一片密林。树林当中数百哥萨克骑兵和一个加强团的步兵还有四门轻型火炮正静静地集结,几盏鲸鱼油灯放出了昏暗的光线,照亮了穆拉维约夫格外冷峻的面庞。
“小伙子们,今晚就是我们战胜卑鄙的东方异端的时刻!”穆拉维约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风雨的间隙清晰地传入了每一名哥萨克骑兵和俄军步兵的耳中,“我们不仅为沙皇、为俄罗斯而战,还为上帝而战!只要我们能摧毁中国人的冬营工地,胜利就属于我们!冲进去吧,杀个片甲不留.上帝与我们同在!”
“乌拉!乌拉!”俄军士兵们齐声高呼。哥萨克骑兵手中马刀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仿佛一群从地狱中冲出的恶魔。随着他们的指挥官瓦西里.扎沃伊科少将一声令下,数百名哥萨克骑兵就如同潮水一般冲出密林,冲向太平军寂静的营地。马蹄声在泥泞的土地上沉闷地响起,溅起大片的泥浆。
两千多名步兵组成了五个拿破仑战争时代极为常见的营纵队,带着四门火炮,迈着整齐的步伐,伴随着节奏感很强的点鼓,踩着泥浆,打起了火把,开出了密林,冒着纷纷扬扬落下的西伯利亚的寒雨,跟随着哥萨克的骑兵向前推进。
穆拉维约夫掏出了镶嵌着钻石的十字架亲吻了一下,便带着十几名参谋和卫兵,骑着高大的骏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不许开枪,不许开枪.把敌人放近了再打!一定要把敌人放近了!”韩玉林赤着脚,高高挽着裤腿,大步在泥泞的竹篱笆上跑来跑去,不断大声下令。光着膀子赤着脚,浑身都被雨丝打湿的太平军官兵们一个个将防雨布包裹的步枪架好,不少人还多备了根削尖了一头的长木矛,一头杵进了泥淖,矛身靠在了一根根木桩拼成的胸墙上。
哥萨克骑兵起伏的身影已经肉眼可见了,轰隆隆的马蹄声音也像海涛一样扑面而来,“乌拉,乌拉”的欢呼犹如来自地狱的魔音,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久经战阵的韩玉林却不为所动,径直大步走向了一门上海江南制造局生产的6斤滑膛炮,大炮上面还搭了个雨蓬,几名炮兵又用身子给这门已经填装好了一发霰弹的宝贝大炮挡住了外头飘进来的雨丝。看到韩玉林进来,一个炮兵排长就向他大声报告:“韩旅帅,一切准备就绪!”
就瞧见韩玉林接过一块麻布,抹了把脸上和臂膀上的水珠,然后才从火盆中捡起一支火把,大步走到大炮后面,咬着牙齿在那里说:“全军都听这门炮的,只有它打响了,别人才能打那么大的雨,能响吗?”
那名炮兵排长一挺胸脯:“我用脑袋保证可以一炮打响!”
左宗棠冒雨站在U型防线后面的一座木制望台上,也看到了俄军骑兵、步兵的攻击波汹涌而来,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好啊!来的好.”
他的话音未落,前线就忽然响起了一声炮火的轰鸣,然后就是一片四五千支步枪一起奏响的雷鸣般的枪声!
“轰隆.”
左宗棠马上举起望远镜,将目光投向了雨夜笼罩下的前线!
密集的子弹向着冲在最前面的哥萨克骑兵射去,由于开火的距离很近,而且还是从U型阵地上打出的交叉火力,太平军的这第一击杀伤力可谓空前!瞬间有近二百名骑兵惨叫着从马上跌落,人和马重重地摔倒在泥地里,溅起一片泥水。但剩下的哥萨克骑兵们没有丝毫退缩——在雨夜之中,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死伤惨重,只是在伏特加和为上帝而战的信念刺激下,继续着他们的冲锋。
转眼之间,就有数十名当先的哥萨克,挥舞着马刀,呐喊着,越过低矮的木桩墙,撞进了太平军的U型阵地。
太平军的U型阵地是很长的,而哥萨克骑兵的突破点则在U型阵地的右翼,也不是撞破了整个右翼,而是撞破了其中的一小段。
他们的马刀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一声惨叫和飞溅的鲜血!
而太平军战士们的抵抗也极为顽强!他们并没有在雨夜之中手忙脚乱填装弹药,而是给自己的步枪上了刺刀,或是干脆背起步枪,抄起早就准备好的长矛,朝着突破进来的哥萨克骑兵冲去!
“杀毛子!上天堂”的呼喊和“乌拉!乌拉”的欢呼,交织成了一曲最残酷的交响乐。
一名年轻的太平军士兵将手中的长矛朝一名哥萨克骑兵的战马刺去,后者的胸膛,而他自己也被战马的冲击力弹飞,重重摔在泥淖当中,失去了知觉,而那马背上的哥萨克则及时跳到了地面上,挥舞着马刀劈向另一位年轻的太平军,可没等他的马刀落下,一支木矛就先一步从他的胸膛捅入。
在泥泞的战场上,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雨水混合着血水,在地面上流淌,形成了一条条暗红色的溪流。
“冲进去了,冲进去了吹冲锋号,让步兵再快一些!传令给右翼支队,让他们牵制住敌人的中路!”穆拉维约夫站在马镫上,看着自己的骑兵撞入了太平军的右翼,兴奋地大呼小叫了起来。还一个劲儿催促手下还在泥淖当中挣扎的步兵赶紧填上去。
这个时候,谁能及时投入援兵,谁就能笑到最后!
可是在翻浆期的泥泞当中,谁又能跑得起来呢?
“快快快,都跟上”
同一时刻,在太平军U型阵地后面的竹篱笆路上,整整一个营的太平军正光着膀子赤着脚,呼哧呼哧地飞奔,带队的悍将周凤山还在拼命催促。
可就在这时,一阵噼里啪啦枪声,却在他们的左侧响起!
穆拉维约夫的右翼步兵,已经抵达了射击位置,正在和太平军中路的士兵交火,不时有流弹飞过太平军的矮墙,落到了飞奔的士兵们当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许停”周凤山知道现在可不是停步的时候,“医护兵留下照顾伤员,其他人全速前进!杀毛子,上天堂!”
“杀毛子,上天堂”
“快快快”
站在高处的左宗棠手里的望远镜都快攥出水来了,这是他身为太平军将领的第一战,而且对手又是无比凶悍的俄军!
对他而言,只有打赢了,才能在太平天国立住跟脚,对于太平天国来说,只有打赢了,才能证明自己够得上一家列强!
“大帅!”
营务总管王开化充满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32磅洋炮已经架好了!”
这是今天下午才从码头上那艘蒸汽运兵船上卸下来的巨炮!
”好好!”左宗棠连说了两个好,“传本帅将令开火!马上开火,朝俄国人背后开火!再给余将军下令,让他的骑兵马上出击,冲俄国人背后!”
“得令!”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传令兵飞奔着而去!
“轰轰轰”
十分钟后,32磅的大炮陡然打响,余万清的马队则在雨夜的掩护下跃出了潜伏的密林,而周凤山率领的那一营太平军战士,也飞奔到了U型阵地的右翼
太平军的反击开始了!
海面上,一艘英国蒸汽战舰的甲板上,斯特林海军中将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淡淡地吐了口气,对身边的法国海军少将说:“看起来,太平天国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们够得上列强的门槛了!”
法国海军少将热伊姆点点头:“是啊,他们是列强了,是东亚、东北亚,乃至太平洋上唯一的列强!中将,你不觉得他们太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