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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下定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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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定納吉

    “兩個月結婚還是太久了。”

    自從那天在老洋樓陸訓說完這話, 之後他嘴裏這話就沒斷過。

    黎菁最開始不懂他說那話的意思,當他把她抱高一些,她臉紅耳赤, 總算什麽都懂了。

    而那天之後,他先前的什麽吓着好像不治而愈,每天他都會捉着她親一頓,有時候是把車開到老洋樓, 有時候車子開在他們第一次親吻的江邊。

    黎菁跟着他, 一個多月時間, 算是去了不少地方。

    寧城那麽大,他們東南西北沒有哪個方向沒有去過, 逛街買東西也是,分明很忙的人, 每天總要抽出兩個小時來陪她逛街。

    一個多月後,老洋樓那邊裝修好了,他親自跑了趟滬市,過去做一單什麽廢鋼生意, 再把他定制的老洋樓家具拉了回來。

    老洋樓裝修好,黎菁買買買就更沒停過了, 幾乎只要不上班的時間她都在買。

    除了家具和電器一應是陸訓那邊單獨弄好, 剩下的窗簾, 沙發套子,床單被套, 鍋碗瓢盆......一應全部是黎菁或者她和陸訓一起商量着去買的。

    布置即将入住的新家特別有成就感, 黎菁樂此不疲, 卡刷爆了一張又一張,一次又一次。

    兩個月時間, 黎菁剛開始還記一記花了多少多少,後來小票多得能裝箱,陸訓在那一點兒事沒有的表情,還告訴她他最近做成了一單超級大生意,她随便怎麽花都沒事後,她堅持了一段時間,沒堅持住,幹脆不記了。

    她買東西也不是亂買,基本上都是家裏或者新家需要能用得上的東西。

    只是別人家用那東西可能一樣就夠還能用一兩年,她是每個款式花樣都有還能替換。

    老洋樓那邊全部布置好以後,她和陸訓每天去外面逛完街都會過去一趟。

    陸訓給她準備了一間特別明亮漂亮的練舞房,弄得和舞臺一樣,他還陪着她去置備了許多漂亮的舞蹈服,全部挂在舞蹈房裏面,和展銷會的展品一樣。

    她每次去到舞蹈房都特別開心享受。

    心情好,她就忍不住想跳舞。

    她第一次在陸訓面前跳舞,跳了一支飛天。

    那天恰好他們去定做的那套舞衣好了,她回來換了上。

    陸訓會梳頭,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她學古典舞特地去琢磨過一些古法盤發編發,他梳古典發髻也很有一手。

    那天她衣裳換好出去,他一眼不錯盯她半晌,去她們還沒住進來,但是已經進去過無數回的卧室裏拿了梳子,還有她裝發帶發簪的箱子出來,拉着她進了舞蹈房,兩個人盤坐在舞蹈房的大鏡子前,他給她梳了個特別仙氣又古典的頭。

    她一眼就喜歡上,高高的發髻看着和唐宮裏的妃子一樣,為了符合意境,她還從小包包裏摸出口紅給自己暈了個妝。

    什麽都準備好了,不跳一場實在可惜。

    舞蹈房裏他給她配置了音響,各種古典唱片磁帶。

    他們吃完晚飯過來的,已經夜裏了,外面天色全暗下來,但舞蹈房裏他給她弄了好多盞燈,還有舞廳裏才有的霓虹燈,所有的燈打開,明亮得和白天一樣。

    她直接忘了時間,跑去放了一曲,在他面前跳起來。

    心情好,她身體放松到極限,跳得前所未有的伸展。

    扭腰,擺臀,擡手轉足,旋轉,飛舞,她每一個動作都做到極致。

    餘光裏,她注意到陸訓盯着她沒轉過眼,黑眸像帶着一簇火,燒得她身體熱,她跳得越發激昂,舞步越來越快,旋轉得也越來越快,她感覺整個人真的飛了起來。

    在最後一個飛舞動作時,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她身邊,單手摟過她腰接住了她,大手捧過她臉,緊接着鋪天蓋地霸道又細密的吻落向了她。

    将近兩個月裏,除開他去滬市那幾天,他們幾乎天天親吻,時而溫柔,時而熱切,但那天的吻和以往都不同。

    他是真的想吃了她。

    他不停含弄她唇舌,下颌,吮咬她耳垂。

    大掌一次又一次撫弄她細頸後,他狠狠啄了上去。

    鎖骨的骨頭快被啃掉的感覺。

    以往激吻得不可自控的時候,他好歹能在克制住。

    至少,他顧忌着,知道她皮子細嫩,會落下印子,他不會動她脖子。

    那天他動了。

    也是那天。

    他大手探了她的衣裳。

    知道了她內衣的尺寸。

    她軟成一灘泥。

    到最後他重新給她換好衣裳梳好頭送她回去,她應對完家裏人回到房間雙腿都還在打顫。

    那天以後,他還開始數秒過日子,每天和尚念經一樣說一遍還有多少多少小時,多少多少分鐘,多少多少秒到他們下定的日子,再結婚的日子。

    黎菁原來看時間越來越靠近婚期,她心裏還有些緊張,天天聽他這麽念着,再加上他現在花樣越來越多,除了親嘴攪舌頭他還貪上了別的,各種吃。

    特別是她跳舞過後,他吃得更狠,花樣百出。

    吃得她魂都快沒了,每天晚上回去都做夢,就像被鬼壓床,第二天早上起來整個人虛脫沒力氣。

    讓她根本顧不得去想什麽緊張不緊張,有時候她還盼着趕緊時間到早點結婚如了他的意。

    他現在就像只只能舔狗骨頭不能啃的大狗,等把肉啃嘴裏了也許就消停了。

    在這樣的念頭裏,很快到了農歷八月十九,十月七號下定納吉這天。

    陸家下定,場面弄得隆重,和家屬院裏一些人結婚差不多了。

    陸老頭當初說彩禮禮金全部比着寧城最好的來。

    陸訓是直接把寧城的彩禮又往上擡了一階。

    禮金他直接拿的一萬一千八百八十八,彩禮這塊,打頭的陸老頭說的五金,金手镯,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鏈,金吊墜,後面陸訓還墜了不少和田玉手镯手串,珠鏈,和翡翠手镯串珠珠鏈。

    現在和田玉翡翠這些,目前市場放出來的貨還不算值錢,不管是陸家人還是前來黎家圍觀下定的家屬院的人都沒在意,一個個只盯着那一看就很重要不少錢的金手镯金項鏈看了。

    只有黎家人和黎菁知道陸訓為了給她湊夠一套滿綠的翡翠費了多少功夫,還連夜飛機去了趟平洲。

    除開首飾,另外就是家具家電。

    家具這塊,黎菁要的大床,沙發,組合櫃,三開門大高櫃,一應鞋櫃鞋架......再家電,大彩電,冰箱,洗衣機,空調,風扇,吹風機,電鍋,現在外面人家裏能有一臺電視機和一臺落地扇一個電鍋都算家境不錯的人家,陸訓把直接把所有市面上有的電器配了。

    這些東西老洋樓那邊實際已經全部配置齊全了,但陸訓又弄了套。

    他說這套直接留在黎家用,結婚那天不拉走,到時候把黎菁房間重新給她弄一下,萬一他要出差的時候,她一個人住老洋樓不安全就回來住,這些家具家電也相當于她用上了。

    黎家人算會說的,在這塊也沒人說得過陸訓,理由一套一套,最後全家默認了他的說法,只是給黎菁房間裝修的錢他們堅決要自己出,不讓陸訓插手。

    陸訓準備的東西實在多,不提家屬院,整個寧城都算獨一份了,大卡車聘禮一車拉進來,家屬院空閑的人聽到消息都來瞧了。

    一個個看着那些一看就有派頭的家具家電吃驚得合不攏嘴,各個都說黎菁找了個好對象。

    一時間黎家熱鬧得很,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喜糖拆了一袋又一袋。下定的日子,黎家本身也熱鬧,黎家,二叔黎萬鋒一家一大早就過來幫忙了,黎玲剛進了市政府,在出差沒過來,卻喊了堂姐夫來。

    黎家是這樣,陸家也是,陸家所有人都過來了。

    陸老頭,陸老大夫妻,陸金巧,包括陸欣陸謹這對兄妹,連在公安局事務忙的路放都過來吃了餐中飯。

    陸金巧還和申方瓊說本來她在鵬城的兒媳婦顧如也要趕回來,只是昨天顧如在鵬城臨時談定了一筆外國訂單,約好了今天簽合同,沒辦法趕回來了。

    陸金巧說這事的時候還拉上了黎菁,和她說:“菁菁啊,今天沒有辦法把你表弟妹介紹給你認識了,不過你放心,姑姑已經和你表弟妹講好了,你們結婚那天,就是發生天大的事,她都不會缺席的。”

    黎菁對顧如這個名字已經不陌生了,先前陸訓在江邊給她梳頭發的時候提過一嘴這個名字,後面陸訓來黎家商量婚事的時候,陸金巧和申方瓊聊天的時候接連提到顧如這個名字,話裏話外都是誇,她聽多了也記住了。

    随着和陸訓婚期近,黎菁也試着從陸訓那了解陸家人,為結婚後和陸家人打交道相處做準備。

    黎菁所有陸家人都問過了,自然沒有漏了姑姑陸金巧贊不絕口的兒媳顧如。

    不過陸訓說他對顧如沒怎麽注意,不清楚顧如具體是個什麽樣的人,印象裏顧如每次在陸家做客開口說話不多,除了有什麽一定要她出面阻止陸金巧的時候她才會開口。

    陸訓還說,顧如野心不小,她掌着服裝廠,只等年底老廠長退休她就是廠長,但她不甘只于此,聽說正在積極促成廠子改革,想做股份制,真正的拿到廠子所有的決策權。

    黎菁見過厲害的女人,有如今已經退休定居滬市的二姨申方華,媽媽申方瓊,二姨家如今在滬市檢察院的淑傾表姐,黎家靠自己進了市政府的黎玲,她們無論事業上,生活上都是特別厲害的人。

    因為她們,黎菁一直覺得女人認真起來不比誰差,也最佩服厲害的女人,聽到陸訓說的,她對顧如多少有些好奇。

    上個月去參加黎玲婚禮的時候,黎玲問起她馬上要嫁進陸家,對陸家人了解多少的時候,她還特地提了下顧如,說不知道好不好相處,要是好相處的話,她想和這樣的人做朋友,順便和她取取生意經。

    黎玲當時還笑她:“生意經?就你和何洋的破爛事業?”

    “你不是講馬上廢品站換站長,可能廢品事業就要黃了嘛?”

    黎菁當時聽了沒法辯駁,不過那打擊話阻擋不了她想認識人的心。

    聽到陸金巧說顧如不能來了,黎菁愣了下,過了會兒,她笑着回道陸金巧:“沒關系姑姑,顧如姐那邊正事更要緊,後面我們認識的機會還多,到時候姑姑再讓我們認識一樣的,顧如姐一聽就很厲害。”

    陸金巧對顧如贊不絕口,聽到黎菁講顧如厲害,她更高興,笑得牙花露出來,不停和黎菁說:

    “是的呀,她很厲害的,她現在廠子裏沒了她不行......”

    陸金巧最喜歡和人講顧如的厲害,現在顧如在鵬城的成績,陸金巧更贊不絕口。

    黎菁也耐心,陸金巧說,她就坐在邊上聽,同時不忘招呼郝麗華,陸欣陸謹,“嬸子,欣欣,陸謹,吃糖果點心呀,這些都是家裏我大嫂做的,你們嘗嘗看。”

    黎菁說着,把果盤裏的點心和糖果抓了一些到陸欣陸謹面前。

    陸欣陸謹今天第一次到黎家來,也是第一次見到黎菁,先前陸金巧回去,把黎菁誇了又誇,說人漂亮還會來事,還很厲害,從人販子手裏救了個小孩兒,人家給她十萬塊感謝費,她都不要。

    陸金巧提到那十萬塊錢的時候,那叫一個心痛,一個勁的說,:“十萬塊喲,那可是十萬塊哦,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她就是給拒了!”

    “不過你爺爺後來說,她啊,拒得好,要是不拒了,就拿人手短,和個傭人一樣聽那家的了,現在拒了啊,那家人認了你們大嫂當妹妹,将來出嫁她還給嫁妝的,那是完全不一樣。”

    “還有啊,你們是不知道,黎家人各個都頂厲害的喲,不提阿瓊姐那個婦聯主任,現在又重新返聘的黎廠長,就你們大嫂那幾個哥哥,我聽說啊,他大哥現在可是車間主任,大嫂是後勤主任,人家可不是靠關系上去的,人家是正兒八經全廠子投票競争上去的呀。”

    “最最厲害的,那要數你們大嫂那個三哥了,人家正兒八經上過戰場見過血的,首長來的,他站起來聲音稍微重一點,我的媽,能夠吓得人腿軟的!”

    “你們大嫂也不一般,家裏哥哥嫂嫂那麽厲害,但是都聽她的,她稍微不高興了,大家都哄着的,你們啊,以後可要好好對人家,要是惹到了,她家裏哥哥嫂嫂大概能給你撕了,特別是你兩的媽......”

    陸欣陸謹當時聽得一愣一愣的,今天來的路上,兩個人手心都緊張得一把汗,等進了黎家漂亮的洋房,更眼睛都不敢多看,就怕失禮了,惹了大嫂不喜歡。

    但兩個人悄悄觀察着,發現大嫂真的和陸金巧說的一樣,漂亮的仙女一樣,不過人是不算厲害不兇的,甚至很溫柔,只是她人太美好了,讓人都舍不得對她不好。

    聽到黎菁喊,兩個人整顆心提了起來,陸謹一向在家隐形人,局促得不行,他都不敢看黎菁,只不停的抓着褲腿,還是陸欣回過神,趕忙說:“好,好的,謝謝大嫂。”

    “我們會吃的。”

    兩個人肉眼可見的緊張,黎菁也不好太熱情吓着人,只笑着道:“嗯,你們不要客氣呀,你們第一次來,我也不知道你們吃什麽,都怕拿錯了。”

    “沒有的,都喜歡的。”

    陸欣立即一聲,像是為了證明真喜歡,她抓過黎菁剛放面前的一顆糖兩下剝開就塞咯噠咯噠嚼起來。

    陸謹也跟着拿了一顆糖,只是他動作慢條斯理一些。

    黎菁看着莞爾,她這段時間聽陸訓說過這對兄妹,大概有些了解,見了面發現确實和形容的那樣,倒是不算難相處,她松一口氣,給兩人一人又拿了顆梨,再視線下意識去看了眼坐在沙發邊的陸訓。

    陸訓正在和二叔黎萬鋒和大堂兄黎強說話。

    他今天頭一次見黎萬鋒,而黎萬鋒對黎菁這個唯一的侄女也疼,頭一次見侄女婿他不免各種問。

    得知他和一百有合作,黎萬鋒問得就更多了。

    有時候還要問他對一百的看法,黎萬鋒當兵出生,再掌一百十多年,一身威嚴不比黎萬山弱多少,問問題更刁鑽,陸訓回回都得仔細應對。

    餘光瞥見黎菁看過來的視線,他才借着點煙的動作,回望了黎菁一眼。

    他兩指夾一根煙,深邃黑眸直望過來,眼裏輕帶笑,像是在和她說什麽,又好像沒說。

    黎菁心輕輕悸跳一下,她微抿抿上翹的唇角,又轉回視線,繼續和陸金巧郝麗華說話。

    吃過午飯,兩家人坐一塊兒就幾天後兩人的婚禮具體安排要注意哪些又聊了一段。

    不同上次談婚期大概講過婚宴辦席,這次聊得比較細致,具體到那天送親接親的安排,吃飯,拜堂敬茶這些具體流程安排有沒有請好人這些事宜都聊過。

    之後天色不早,以陸老頭為首的陸家人提出告辭,陸訓開車送他們回去。

    黎菁這邊黎萬鋒一家除了二叔黎萬鋒還和大哥黎萬山聊着他最近紗廠改革事宜,二嬸大堂哥堂姐夫幾人也回了。

    他們一走,家裏算是空了下來,只家屬院時不時會過來些人問黎家黎菁結婚正式辦酒時間和來拿喜糖吃的小孩兒。

    家裏待客,一整天黎家人都沒空過。

    男人們招待客人聊天喝茶陪酒,女人們更忙。

    何麗娟常慶美從早上到吃完午飯都在廚房裏忙着,燒飯洗碗整理竈臺……廚房裏熱,她們身上的衣裳都濕成深色了。

    申方瓊要招呼郝麗華她們,還要去招呼家屬院聽到消息過來蹭喜的嬸子大娘們。

    連最小的天賜都得幫着給一些小孩兒散喜糖,再攔着他們別在院子裏亂跑,今天院子裏堆放的東西多,電器家具這些,磕碰壞了事小,人磕碰到了問題更大。

    這會兒空下來,黎菁看大嫂二嫂累得夠嗆,趕緊讓她們去洗個澡休息,自己則拉了黎何洋掃地清理院子裏的瓜果殼糖紙。

    不過一上午半下午,垃圾堆滿客廳和院子,掃出整整一麻袋的垃圾。

    家屬院有個垃圾堆,靠近廠門口那邊,和黎家隔得蠻遠,以往黎家都是早晚黎萬山幾個晨跑順路把垃圾帶過去,今天這麽一堆,卻等不到明天了。

    黎菁看老父親和二叔還聊着,大哥二哥正搬着院子裏陸訓送來的一應家具聘禮進屋放置,黎何洋掃完地也去幫忙擡,她也沒喊他了,自己拖着麻袋往垃圾場去了。

    周末休息天,時不時會碰着幾個認識的嬸子大娘,現在大家都知道黎菁好事近了,有說恭喜的,也有具體問她對象的。

    黎菁都一一笑着應對了。

    一路走走停停,總算把垃圾倒進垃圾堆,黎菁都有種松口氣的感覺,應酬是個力氣活,她應付得來但也有點累,掃一眼周末天反而最安靜的廠門口,她折起手上的麻袋打算抄小路回去,剛轉身,便聽見身後響起一聲喊:“菁菁。”

    黎菁轉身,是季臨。

    自從上次在飯店碰着一面,黎菁回來知道了那段三年之約,兩人再沒見過面,算算快有三個月了。

    這三個月黎菁先是和陸訓正式定下,後面被他帶着各處買買買,之後又收整老洋樓那邊新家,每天忙得早出晚歸,幾乎沒有功夫去想季臨和聽他消息。

    不過她倒是知道彭芳和季海翔的消息,黎萬山返聘回到紗廠做廠長,季海翔則受到了上面的調查。

    季海翔當上代廠長一年多時間,大錯誤倒是沒犯什麽,只他愛人彭芳借着他的名義在外面收了好些次好處,也打着他的名義幫忙辦了些事。

    季海翔聲稱不知情,彭芳也堅持說丈夫不知情,都是她自作主張做下,但兩人是夫妻,這事不是一句不知情就可以抹消。

    唯一幸運的是彭芳膽子小,還顧及着要往上走的季臨,每次收好處都不敢多收,已知查到的次數加起來不算巨大,最終季海翔被降數級成了紗廠工人,彭芳以犯重大錯誤被廠裏開除了。

    彭芳很不甘心自己受到的懲處,還試圖上門來找過黎家,直接被何麗娟拖出去收拾了一頓,之後不知道申方瓊出去和彭芳說了什麽,她人安分了下來,也沒想過私下再來找黎菁。

    黎菁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沒什麽反應,彭芳季海翔有今天是罪有應得,她既不感到心裏快慰,也不覺得失望難過,就像聽到一樁陌生人的事情,聽聽就過了。

    只有一瞬她想到了季臨,要是這回彭芳受賄超過五千被判刑,季臨努力向上的一切前程都完了。

    彭芳聲稱愛兒子,各種為兒子籌謀,百般阻撓她這個小會計,就擔心自己耽誤了她兒子。

    但她在收好處占便宜的時候卻沒想過她兒子,沒想着替她兒子愛惜一點羽毛。

    黎菁感覺可笑又諷刺。

    後面黎何洋找她商量事情,她也不再想這事,都過去了。

    黎菁看一眼手裏捏着的麻袋,擡頭看向季臨。

    還是白襯衫黑褲子,一張清隽溫潤的臉,鼻梁上架一副眼鏡,不過不是黎菁以前送他的那副銀邊眼鏡了,換成了有些笨重的黑框眼鏡,他人看起來清減許多,有了幾分落拓。

    應該有些受彭芳季海翔事情的影響吧,季臨要往上走,對手不會少,彭芳哪怕沒被判刑,受賄這樣的既定事實卻抹滅不了,很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也會成為領導提拔重用的一個考量。

    畢竟能借着丈夫謀好處,誰知道她會不會故态複萌再利用兒子。

    到底認識多年的小夥伴,曾經關系還那麽好,做不到熟視無睹。

    黎菁抿抿唇,輕扯嘴角微微笑一下,和他打了招呼:“好久不見,還好嗎?”

    今天下定納吉的日子,黎菁穿了身藕荷粉微帶珠光質地的刺繡旗袍,脖子上戴一串上次陸訓給她從滬市帶回來的珍珠項鏈,頭發半紮,柔美姝豔,般般入畫。

    季臨怔怔看着她,聽到她這樣客套疏離的一聲招呼,心不可抑制的一恸,好似尖刀一寸寸攪過,血肉模糊。

    她問他還好嗎?

    他現在活得和塊行屍一樣,怎麽會好呢?

    那晚知道她有對象了,他應對完新單位裏的同事下屬,就到了黎家找她,只是她沒如他所想的回到家裏等她,黎家人也不再和以前那樣歡迎他。

    他才知道,原來他在黎家人眼裏已經背棄約定消失了三年。

    可他分明沒有。

    三年前,他本來該履行他對她的約定,實習完回到寧城來,兩人再和以前那樣要好形影不離的。

    但彭芳知道了他的意圖不同意,她說,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他下來,把他養大培養成人,不是讓他去娶一個小會計的。

    她說,黎家老兩口老了,要退了,将來黎家給不了他事業上任何助力,他應該選擇更有前程的京市,憑他的學歷人才,将來娶個正經的名門之後,才是他該走的路。

    勢利話聽得人煩躁,他聽了彭芳近二十年的話,那一次,他不打算再聽她的,但彭芳看出了他的意圖。

    她威脅他,要是他敢違逆她回來,毀了自己的前程,她就敢跑到黎家,把當年還有這些年她暗地裏對菁菁做下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彭芳說那話的時候語氣決絕狠厲,她不是在對她兒子說的,而是對不聽她話的奴隸,仆人。

    他感覺得出來,她不是放狠話。

    黎家人眼裏揉不得沙子,真讓彭芳那麽做了,他想娶她完全是癡人說夢。

    他痛苦自己有那樣一個狠毒的媽,卻在這事上沒有一點辦法,但他也絕不可能放棄她。

    他從小,從五歲那年她給他那顆糖開始,他就想對她好,他守着她長大,聽着周圍對他們打趣,他一直想着他們能在一起形影不離一輩子。

    當初他那麽努力跳級考京大,也是為她将來進了東方歌舞團,他和她不會分開。

    他不甘心就那麽放棄了她,最終和彭芳約定好,三年,他在京市留三年,回來的時候一定有了一番前程,不會讓她多年苦心白費。

    彭芳同意了,但也要求他三年期間不許回來,更不許和她多有聯系,以免他分神耽擱前程。

    這是彭芳唯一的要求,他沉默許久,答應了。

    和彭芳約定好,他去黎家找了黎叔,他知道黎叔一向看重他,有讓他成為他女婿的意思,所以他沒隐瞞自己的心思,和黎叔提出了三年之約。

    結果一向支持他的黎叔卻難得沒支持他,和他提出了要麽他馬上娶她,帶着她一起去京市的要求,要麽,按照他規定的三年之約去執行。

    他猶豫了,和黎叔說他考慮一晚後,他私下裏單獨去找了她,和她提出去京市的事。

    他想着,要是她願意和他去京市,他就立馬和她領證結婚,那樣的話,就算彭芳把她那些年做的事捅出來,只要他虔誠道歉,對她好,黎家人和她應該會原諒他的。

    只要不和她分開,她生他再久的氣都可以。

    但是他沒想到,她不願意。

    她說,她不想離開爸爸媽媽身邊。

    他那會兒年少沒經歷事,穩不住氣,被彭芳逼着,又在黎叔那兒也得不到支持,他滿心煩躁,聽到她的話,他忍不住吼了她,說她不替他考慮,說她沒有出息......

    他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的,那天,他就和腦子壞掉了,什麽話都不經大腦思考沖她吼了。

    吼得她在他面前半天沒吐一個字,只一雙眼睛通紅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紅眼圈,感到後悔,想道歉,沒想到她突然也和他吼了起來,然後問他,他怎麽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怎麽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當然是愛人,戀人。

    他在心裏毫不猶豫的回。

    從他們第一次玩過家家他扮演新郎,她是新娘,披着二嫂常慶美的紅紗圍巾的那一刻,他就确定好以後長大他一定要娶她的,做他最美的新娘。

    那麽多年,他的想法從沒變過,為了能和她在一起,配得上她在努力。

    他當時該那麽回的,但他想到黎叔的第二個條件,她不同意去京市的話,他只能選第二個條件。

    于是,他沉默許久,違心的說了他們是最好的夥伴,朋友,兄妹的話。

    當時她平靜的回他知道了,還讓他先走,說她暫時不想見到他。

    他隐隐意識到什麽,但那個時候的他,大概就是個白癡,沒反應過來問題所在。

    等他知道她淋雨生病,高燒不退中耳炎住院,他去醫院見她,而她拒絕見面的時候,他都沒反應過來。

    當時京市領導那邊還催他回去,他急急忙的,也沒顧得上去思慮,只寫了一封信拜托他在醫院的表妹交給她。

    那封信裏,是他對她多年的心意。

    他終究違背了他對黎叔承諾的,表白了他的心意。

    但他沒想到表妹沒把信交給她,她什麽都不知道。

    而他走的那三年,私下裏寄給她的信,他拖朋友給她帶的東西,全被他那個像陰溝裏的臭老鼠只知道盯人的媽給扣下了,他收到的那些回信,東西,都是假的。

    最致命的是,彭芳還聯合他領導女兒演了一出又一出戲給黎家看。

    讓黎家人以為他攀上了領導女兒。

    面對黎家黎叔的一聲聲诘問,他才知道一切。

    但是已經晚了,她有了對象,黎家人也知道了他媽背地裏做的一切。

    在他按捺不住想私底下找她,他卻被二哥套麻袋直接兩條腿打斷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們之間再沒可能了。

    他的姑娘,他從小就想要娶的新娘,再不可能是他的了。

    他再怎麽努力,都是惘然。

    他知道今天是她和那個人下定納吉的日子。

    他如今對陸訓已經半點不陌生,就在前天,兩人還同桌吃過飯,他聽到別人問起他婚事一應,也聽到那男人和人炫耀她給他買了腰帶襯衫,他聽了心裏止不住的酸。

    以前,除了黎家人,她只給他買東西的。

    他的眼鏡,鋼筆,上學用的手提袋......都是她給他買,給他準備。

    那男人炫耀不停,他忍不住在飯桌上摘下眼鏡仔細擦,旁人看他酒不喝只擦眼鏡問他可是對飯菜不滿意。

    他淡聲回說:“眼鏡花了。”

    問他的人順嘴花的眼鏡戴着不方便,換一副比較好,還要讓人去給他買眼鏡。

    他給攔了,看着那男人說了句:“不用換,這是我最重要的人給我買的眼鏡,我愛惜些可以戴一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盯了眼那男人,他看到了那男人捏酒杯的手片刻的停頓,掀起眼皮和他對視了一眼。

    随後不久,他見到了那男人無恥的一面,他故意在廁所撞了他,手一伸摘了他眼鏡扔地上,他要去撿,他一腳過去給碾得粉碎。

    他憤怒的望向他。

    那男人卻半點不顧忌,他似乎一點不擔心他會在新塘路爛尾樓項目上為難他,居高臨下盯着他毫無歉意一聲:

    “抱歉季主任,喝多了沒注意,眼鏡壞了,陪你副新的?”

    簡直無恥!

    她知道他私底下是那個德行嗎?

    她知道外面的人都喊他鐵狼嗎?

    他雖然才剛回寧城,但他身份在那裏,只要他想,查一個人很容易,幾乎他剛把消息放出去,一個叫常雄的人就把那男人所有的資料遞到了他手裏。

    短短兩年多到三年時間就在寧城起來的一個人物,表面上做着水産電器生意,實際私底下倒賣電器,廢鋼,夥着一幫人上K3專列賺快錢。

    他手底下一批退伍兵,k3上亂,他給人護送貨過去,抽人百分之二十的成。

    和搶錢沒什麽區別了。

    八八到八九年價格大闖關那年,他還以超低的價格黑吃掉人十節車廂的電器,賺了一筆快錢,之後又被那個姓蔡的帶着一起倒賣廢鋼。

    兩個月前,他用計讓常雄和樂天地的金彪內鬥,他自己隐了身,和他這邊聯系要做爛尾樓,最後常雄攤上刑事案,金彪重傷住院。

    常雄讓出自己在寧城大部分的廢鋼經營,才把事情平了,但看着獨大的金彪也沒得着好,差點沒了命,那段時間全指着他。

    相當于他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了常雄還得了金彪重用,從裏面撈到筆大的。

    常雄讓出廢鋼經營,只能來做爛尾樓項目,對他更恨之入骨,他給的資料不能全信,但可以信個大半。

    那就是個吃人不眨眼的狠茬子,貪利重利不擇手段,根本不适合善良柔軟的她。

    他都知道,但他阻止不了。

    黎家人現在沒有一個肯信他,遠在部隊的黎承自己回不來,竟然找到堂哥季遠洋那裏來警告他,讓他離她遠點。

    他聽了只剩滿心苦澀。

    他離她還不夠遠嗎?

    回來這麽久,他連她面都沒見着,每次只要他靠近家屬院,二哥喊的那幫子人就跟着他。

    一直到今天,他們下定納吉了,對他的禁制才解除掉,他才有機會借着回來處理彭芳季海翔鬧離婚的事情,在這垃圾堆邊見她一面。

    他該說什麽呢,提醒她那個男人很危險?告訴她,那個男人在外面樹敵多,早晚有一天他會栽掉?

    就像這次爛尾樓項目,都不需要他卡,那個常雄就是賠錢也要和他争,要不是前幾天範長海那邊找了上面,指名點姓要和一起重新啓動那幾個大項目,爛尾樓這塊他已經出局。

    但哪怕有範長海那邊頂他,常雄在寧城盤踞多年,也不容小觑,緊跟在他後面拿下來了輕紡城的啓動項目。

    兩邊選址一個在東城一個在西城,後面兩方到底誰能做過誰,還得看未來上面重點放在哪邊。

    這個事情是目前他都沒辦法知道的。

    那男人無疑只能賭,一但輸了,一敗塗地,只會被常雄逼到絕境,到時候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但這些事情,他要告訴她嗎?

    她會信他嗎?

    她現在都把他當陌生人待了。

    三年,他們之間缺失了三年,誤會重重,他們回不去了。

    何況,他也有私心,要是那男人敗了,栽了,或許,他還有機會呢?

    季臨手掌慢慢握緊,好一會兒,他和以前那樣看着她溫潤笑一下道:“我還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

    季臨沒打算說他父母彭芳季海翔的事情,黎菁也不問了,她微微笑了下回道,又說:

    “那行,你有事去忙,我也要回去了。”

    黎菁說完,轉身就要走。

    “菁菁。”

    季臨慌忙喊住了她,“如果,三年前,那天晚上,我說關于我們之間的關系,是愛人,戀人,你會願意跟我走嗎?”

    “會嗎?菁菁。”

    季臨艱難滾動一瞬喉嚨,眼睛緊盯着黎菁。

    “我後悔了,菁菁,那天晚上我不該對你發脾氣,我......”

    “不會!”

    黎菁打斷季臨,沒讓他繼續把話說下去,她撰了撰手指,轉身看向季臨,想牽唇笑一下的,但她牽不起來,也不再勉強自己。

    “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我下定納吉的日子,我挺開心的。”

    “應該說我這三年都挺開心的,留在寧城,待在爸爸媽媽身邊,是我想要的,我沒有後悔過。”

    “我沒有專門走舞蹈這條路,但我不是懦夫,我現在也能在舞臺上跳了,我很好,我喜歡這樣的自在,我覺得比我以前跟老師,在團隊的時候要放松,去京市不是我唯一的路,我沒有必要選擇它。”

    “還有,我們長大了不是嗎?已經不是小時候還可以幻想重頭再來的年紀,所以沒有發生的事情,或者已經發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向前看吧。”

    “都過去了。”

    黎菁說完,頓了頓,又看了季臨一眼:

    “其實,季臨哥,這三年你真的什麽也沒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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