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婼狠狠的在心里咒骂两句,又怕在密洞内耽误的太久了,刘嬷嬷会起疑心进来屋里,赶忙转身拿了几个瓶瓶罐罐,在身上涂抹一番。
见身上的痕迹大半都被遮盖住,她又拿了两罐药粉,换了一套色泽鲜艳的衣裙出门。
观音庵到沈家需要两个时辰。
几人是临近傍晚才从观音庵出发的,到达沈家时已经是夜深。
然而,沈老夫人的松鹤堂却依旧烛火通明。
大房,二房的小辈们全都聚集在松鹤堂外,个个哈欠连连的,却都站的笔笔挺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室内此时传出沈相国的声音,疲惫而又无奈:“我的亲娘嘞!你说你和我置这口气干什么?你不信儿子,你还不信刘嬷嬷吗?”
“她会把人带回来的!我派过去的人只是为了保证她回来途中的行车安全。”
“大夫都说你再不吃东西就要不成了!您老就替我想一想,别闹了,行吗?好歹吃一口米粥。”最后,他竟隐隐有了些哽咽之意。
沈相国倒还算是个孝子。
只可惜,在她的事儿上却是那般糊涂。
想当初她被赶离沈家的时候,院子里也是这般人山人海的。只是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沈清婼便是不愿嫁入皇家,也不该这般行事荒唐。这还没办及笈礼呢,就敢暗中招了小倌入府!还偏巧让暗中来访的五皇子瞧见了!这不仅仅是辱没了沈家门楣,更是在打皇家的脸!”
“五皇子已经说了,他会帮忙掩下此事,并在圣上跟前寻一个合适的借口退婚。但沈清婼不能再留在沈家了——要么死,要么送进庵里,永不再下山!”二叔当时是这般传话的。
父亲听的当即震怒道:“那就打死算了!也省的还得麻烦五皇子找借口在圣上跟前遮掩。只要沈清婼死了,沈家和五皇子还能再商议一下。婚事易主,圣上不会起疑心,沈家也能再出一个皇子妃,沈家给沈清婼办的及笈礼也不至于落人口舌,这般一举三得,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那时候沈清婼刚刚及笈,是准备在两日后办笈礼的。
可她和南风楼的小倌被堵在了她的扶柳院中。
院子里的石榴树刚刚开花,她被从榻上拽出拎到院子里的那一刻,石榴花被骤风吹落,飘落身上,却又眨眼掉落地上,被人七脚八脚的踩践。
她也被几棍子重重击打在地。
周围的姨娘,姐妹,兄弟,下人都在指指点点,说她德行有亏,行为放纵,说她母亲教女无方,不堪为相国主母。
她想要辩解自证,可南风楼的小倌死了,死在了被拽出门的刹那。
沈家府医说他是力竭而亡。
父亲笃定是她胡闹,不知轻重,才闹出了人命,气的命人塞了她的口,拎起棍子又打。
她被打的瘫在地上,浑身是血。
母亲跑过来阻拦,昏死过去。
最终是祖母出了面:“到底是一条人命,连夜派人把她送往清规森严的观音庵便是了,何苦非要打死她,伤了紫柳的心,也给自己招孽。”
祖母劝住了父亲,连夜派了马车送她出府。
明明途中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中。
可一日后,母亲带着大夫去庵中看望她,说她半道发疯,拉了男人就亲,把送她上山的两名小厮都吓坏了。
而母亲带过去的大夫也满脸凝重的说她中了奇毒。
这毒发作的时候会让她失去本性,只想放纵——
她被打进了地狱,刻在了沈家的耻辱柱上。
母亲自觉愧对沈家列祖列宗,回家跪了两天祠堂后便跑来清城山,撞死在了观音庵的大门口,还留下遗言:“我没沈清婼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死后也不需要她沈清婼来祭奠悼念!”
可她真真是冤枉的呀!
庵中的圆寂师太医术超群,说她虽然被化了守宫砂,还身中奇毒,却仍旧是处子之身。
圆寂师太还替她惋惜,便是硬扛着,那蛊毒也终究会把她拉扯进泥潭之中,永远不得清白。
她不信,哀求圆寂师太把她所有的医书都拿了出来,不分昼夜的翻书,研究,爬山,采药,实验,解毒,硬生生扛了五年——
五年——她无时无刻不想解了蛊毒,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重新踏入沈家的大门。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母亲坟前祭拜,告诉母亲,她确实是被冤枉了,她也从没辜负过母亲的教育!
可毁了——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沈清婼甚至都不知道该感谢萧陌寒给沈家施压,让她得以回来一趟,还是该悲哀,偏偏今天让她回来。
她终究是承受不住,两行清泪缓缓落下,还没走进松鹤院便已经是泪眼模糊,满脸狼狈。
刘嬷嬷高喊了一声“大姑娘回来了!”
院子里的诸多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这会儿倒没笑话她,只是一声不吭的,急急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可他们望着她的眼神,却鄙夷之极,仿佛她就是个肮脏不堪的破衣衫,谁都想离得远远的,扔的远远的——
心底呕出一口血来。
沈清婼双拳紧紧攥住,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止住泪水,忍耐着进了松鹤院。
屋里有一美貌妇人迎了出来。
她殷勤的挽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老祖宗现如今心心念念的想见你,清婼你赶紧进来劝劝。”
“母亲倒是不嫌她脏。”
“大伯娘向来温软心慈,大概也是心疼祖母才会对她这般和气的吧。”
原来这位就是父亲的继室李如水。
沈清婼身形一僵,下意识的收回了手。
她已经够对不起母亲了,不想再更对不起母亲。
李若水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便泰然若素的朝老夫人榻前走去。
沈老夫人已经被人搀扶着坐了起来。
满头银发,眼窝深陷,满脸的沧桑憔悴。
远远的,她便朝沈清婼伸出了手:“快,快些过来,让祖母看看。”
沈清婼已经扬了笑脸,疾走两步,把手放进了沈老夫人的手中。
沈老夫人拉着她坐到床边,满眼热泪的,怔怔的望了她片刻,才哑着声音冲众人道:“都出去吧!就让婼婼一个人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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