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第 44 章
蕭窈獨自在寝殿呆了大半日。
在哄走翠微後, 她終于得以徹底冷靜下來,将風荷宴上之事從頭到尾思量清楚。
誰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來害她?
這個問題其實并沒那麽難猜。與她有仇怨到這般地步,又當真有膽量在秦淮宴下手的, 數來數去, 也就只有王氏。
只是究竟有誰參與其中,有待商榷罷了。
當初上巳節,蕭窈曾想過清算王滢。
但礙于她與王滢的舊怨人盡皆知,王滢出事,自己總脫不了幹系,故而并沒動手, 只是借着謝昭擠兌她一把。
卻不料對方敢這般毫無顧忌。仿佛篤定了,就算知道是他們做的, 也依舊無可奈何。
蕭窈用了些點心, 又叫青禾将昨夜情境講給她聽。
青禾知曉此事幹系重大,早已在心中想了不知多少回, 當即事無巨細地講了,又小心翼翼道:“我初時取了衣物回來,四下找尋時,曾撞見王九郎, 見他行色匆匆,頗為可疑。”
上元那夜被王旸刁難之事,青禾記得清清楚楚, 知他行事荒唐,對此人全無半點好印象, 故而對此印象深刻。
蕭窈正喝着涼飲, 聞言,冷笑了聲。
“我對謝家別苑路徑并不熟悉, 遍尋不着,遇着謝司業的仆役,便向他求助。謝司業知曉後,撥了不少人幫着一起找,只是依舊毫無所獲。”青禾頓了頓,聲音不自覺放輕了些,“後來,還是崔少卿身邊的人來遞了話,叫我與小六安排妥當,過去接人……”
她那時正驚慌失措,吓得都快要抹眼淚了,得了消息後松了口氣。
待到見着那位平素冷若冰霜、十分不好親近的崔少卿抱着自家公主下船時,唯餘錯愕,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順暢。
好在還有六安這樣沉得住的人,上前應付。
崔循親自将蕭窈抱上馬車,淡淡瞥她一眼,吩咐了幾句,令他們送蕭窈回宮。
蕭窈那時睡得昏昏沉沉,對此毫無印象。她斜倚着迎枕,好奇道:“他說什麽?”
“崔少卿叫我們小心伺候,若公主仍有不适,應請及時請醫師看診;再有就是請您放心,此事他會查清,不日給您一個交代。”
蕭窈“哦”了聲,對此将信将疑。
她倒不認為崔循是會信口開河的人,只是此事牽扯王旸,他又能如何?有表兄弟這層關系在,血脈相連,左不過就是小懲大誡罷了。
若真要對王旸做什麽,他那位姑母豈能同意?便是崔翁,只怕也要護短。
青禾坐在腳踏旁,擡眼看她,欲言又止。
“想什麽只管說就是,難道我還會罰你不成?”蕭窈難得見她如此,失笑道,“若是擔憂,那就大可不必。”
這樣的事情落在女子身上,與天塌下來也沒多大區別,故而翠微愁得一宿沒能合眼。既怕她心中委屈,也發愁此事該如何收場。
青禾雖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也知道不好。
只是話還未說出口,先被蕭窈堵回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心中并無委屈,更不會因此折磨自己,所以你們不必擔憂。”蕭窈将手中的碗給了青禾,“別幹坐在這裏發愣了,既無事,叫小六給晏游遞個消息……”
說着看了眼天色,“今日應當來不及了,叫他明日若無事,來接我。”
王氏如此行事,想是篤定了無論成或不成,她礙于名聲總不敢聲張,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咽下這悶虧。
可蕭窈從不是這樣的人。
她誠然無法大張旗鼓追究,卻也沒準備忍氣吞聲,就這樣算了。
第二日一早,六安回報,說是晏游今晨須得出城巡營,午後才能來。
蕭窈左右無事,便先去了祈年殿。
往常這時辰,重光帝已經上罷朝會、召見過朝臣問話,該在批複奏疏。甫一進門,蕭窈嗅到艾草的味道,回頭問內侍:“醫師來過?”
內侍小聲道:“是。”
“前回去學宮時,不是說病情大有氣色嗎?”蕭窈繞過屏風,打量着重光帝的氣色,問随侍在旁的葛榮,“阿父何處不适?”
重光帝搖頭:“入夏後濕熱多雨,老毛病犯了,便宣醫師來看看罷了。”
蕭窈松了口氣,卻并未完全放心。
又陸續問了幾句,見不似作僞寬慰她,這才作罷。
她來時曾猶豫過,究竟要不要将風荷宴上之事告知重光帝,經此倒是歇了心思,只說些不疼不癢的閑話。
內侍送上蕭窈夏日喜歡的冰碗,碎冰乳酪鋪底,其上灑着桃幹、杏脯、朹梅切碎的細丁,清爽可口。
她執湯匙,慢悠悠地吃着。
重光帝滿是慈愛地看了會兒,緩聲道:“再過些時日是你的生辰,窈窈想如何過?”
旁的士族女郎,生辰時大都會擺一兩桌酒席,約姊妹、好友同來祝賀。如王滢這般家世煊赫,又備受家中寵愛的,每年生辰都辦得極為熱鬧,出盡風頭。
自阿姊去後,蕭窈便不大講究這些。
從前在武陵時,有時會邀請相熟的女郎們來家中吃酒,有時也會索性出門玩,并沒一定之規。
她一手托腮,思忖片刻,興致闌珊道:“我在這裏并沒什麽好友,真遞了帖子請人來,只怕彼此都不自在。”
“我也不想生辰時還要強作笑容,與她們寒暄,還是算了。”
“若那日天氣好,叫晏游陪我射獵去;若天氣不好,就在宮中叫青禾她們陪我吃酒。”
重光帝稍一猶豫,還是颔首道:“既是你的生辰,自然依你。”
父女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閑話,屏風外傳來內侍通傳:“回禀聖上,崔少卿于殿外求見。”
重光帝還沒說什麽,蕭窈先咳嗽起來。
她端起茶盞灌了半盞水,勉強順了氣。對上重光帝疑惑的目光,只得硬着頭皮解釋道:“有粒杏仁碎,嗆着了。”
“年紀不小,卻還是這般不當心。”重光帝無奈地搖了搖頭,吩咐她,“阿父這裏有正事商議,你先回去吧。”
蕭窈原想着進內殿躲一躲,聽此,只得行禮告退。
腳步比以往要沉重些。
她不大想見崔循。
雖說她并不似翠微那般,将所謂的“失節”看成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只是稍一想,總難免尴尬。
那夜之事,尤其是進了船艙之後的,蕭窈已然忘得七七八八,甚至連崔循那夜是怎樣的衣着打扮都不大想得起來。
印象最深的,是神魂颠倒之際切身體會到的愉悅滋味——
話本上所言仿佛是有幾分道理。
如果這只是一場春、夢,于蕭窈而言再好不過。可這并不是。她總要面對崔循,還來得這樣快。
将出祈年殿時,迎面遇着崔循。
蕭窈垂眼看着地面,目不斜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此處。
崔循本來如往常那般側身避讓的。可他卻停住腳步,攔在蕭窈面前,平穩而不失恭敬地開口道:“見過公主。”
蕭窈避無可避,只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稍顯勉強的笑容:“崔少卿。”
她目光飄忽不定,看東看西,卻總是不肯看他。
若換了旁人,此舉興許能理解出幾分“羞澀”,但蕭窈與這詞實在八竿子打不着。她若是喜歡什麽,必定大大方方的,不會藏着掖着。
崔循眸色微沉。
昨日謝昭那番說辭言猶在耳,陰魂不散地纏着。他雖不悅,但心中也清楚,蕭窈就是這麽個性子。
如春日裏惱人的風,攜着花香拂過,吹亂鬓發,卻又絕不肯為誰停駐。
縱然是說過的話、應允的承諾,也約束不了她。
崔循這樣克制守禮的人,是不該晾着君王,在祈年殿外盯着一位公主看的。
可他并沒能移開目光。依舊看着蕭窈,緩緩道:“臣有事宜告知,不知公主可否稍待片刻?”
“啊?”蕭窈驚訝地擡頭看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後,複又垂了眼,支支吾吾道,“好、好吧。”
崔循待她應下,這才邁過門檻。
及至視野之中的緋色衣擺消失,蕭窈松了口氣。
她看向一旁候着的內侍,從他臉上看到了還未藏好的訝異,心想,被崔循這樣反常吓到的果真不止她一人。
她平心而論,那夜是出格了些、荒唐了些,但崔循也不至于在祈年殿外便要迫不及待留她說話吧?他何時這樣沉不住氣了?
內侍沒敢多言,整肅神情,小心翼翼道:“天氣炎熱,公主不若去偏殿稍作等候。”
蕭窈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待崔少卿出來,告訴他,對不住,我臨時有事先走了。”
說完也不再看內侍的反應,做賊似的,輕手輕腳離開了祈年殿。
內侍這下子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才擡袖拭去額角的汗,緊接着又出一層,向對面的同僚苦笑了聲。
崔循手中掌管的事務繁多,每回來祈年殿面聖,總是會對答許久。相較而言,今日只留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算得上罕見。
饒是如此,他依舊擔心蕭窈會等得不耐煩,因而不悅。
待到出了正殿,并未見着蕭窈的身影。
“公主有事務須得料理,不得不先行一步,還望少卿見諒。”內侍嗫嗫道。
崔循收回看向偏殿的目光,神色寡淡地下了臺階。
內侍在祈年殿伺候許久,沒少見這位崔少卿,知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算是長了見識,心中暗自咋舌。
正感慨着,卻只見葛常侍露面,若有所思問他:“方才發生何事?”
葛常侍的意思便是聖上的意思,他不敢隐瞞,連忙将方才所見如實講了。
葛榮聽着皺眉,折返內殿回話。
不多時,又出殿外吩咐:“去朝晖殿,傳六安來回話。”
“不必驚動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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