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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王熙鳳服軟
王熙鳳最看不上她這樣,哪怕今日是受人所托帶,着任務來的,聽見迎春這自暴自棄、沒有半點志氣的話,她也忍不住當面翻了個白眼。
似迎春這般的人,對別人的情緒比常人更加敏感,王熙鳳有沒有特意隐藏,情緒變化哪裏能瞞得過她?
同樣是心思敏感的,此時若換成黛玉,早陰陽怪氣地拿帶刺的話去紮王熙鳳的心了。可迎春卻是默默垂下了頭,眼淚流得更兇了。
平兒看不過眼,輕輕碰了碰王熙鳳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正事要緊。
王熙鳳忙收斂了三分,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臉上,言語爽利地問迎春:“二妹妹,咱們都是共事多少年的,誰還不知道誰是什麽德性?
我也不跟你說虛話,你也給我一句準話:若是有機會從孫家出去,只是日子要過得貧苦些,你樂意嗎?”
迎春想也不想便道:“若能從這火坑裏出去了,便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哪裏還敢嫌棄貧苦呢?”
她自己也有預感,這孫家再待下去,她怕是命都要沒了。
蝼蟻尚且偷生,迎春只是性情軟弱,不敢自己反抗,并不是真的活夠了。
但也是性情使然,脫口而出的心裏話說完之後,她自己先唉聲嘆氣起來:“我已經嫁到了這家裏來,父母之命,三媒六證的,豈是說出去便能出去的?”
王熙鳳多精明的人,一聽這話音就知道,這是想求一條活路,卻又怕擔道德上的風險。
她就說書讀多了沒什麽好處,迎春不怕日後吃苦,竟然害怕名聲受損。
換了他們王家的人,無論男女,只要能得了實惠,誰管他臉面是否好看?
心裏這樣想着,她暗暗撇了撇嘴,面上依舊笑盈盈的,拍着迎春的手背說:“二妹妹放心,咱們家好歹是公府,最是要臉面的。”
——國公府要臉面,你身為國公府嫁出的女兒,自然不能叫你名聲受損、道德有瑕。
迎春并不傻,那一刻就聽明白了,忙問道:“不知二嫂子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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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都不到,主仆二人便領着一群丫鬟小厮從孫家出來了。
直到上了馬車,平兒仍舊暈暈乎乎的,難以置信地問:“這就成了?”
迎春的為人她也是了解的,沒來之前她曾在心裏做過各種各樣的設想。卻再也沒想到,那些備用方案根本就沒用上。
王熙鳳喝了口水,冷笑道:“命都快沒了,就算她真是塊木頭,也該知道着急了。更何況,她本就是塊能喘氣兒的活木頭?”
平兒點了點頭,仍有些恍恍惚惚的,忍不住道:“那些讀書人常嚷着什麽‘不食嗟來之食’,看來是沒真的挨過餓。”
王熙鳳哈哈大笑,直接命車夫趕車去了城西,她要親自去見一見黛玉,一來再問一問計劃的細節,二來也是服軟的意思。
見了黛玉之後,她先是把自己如何勸說迎春說了一遍,末了又忍不住把平兒那句話重複了一下,得意道:“我就說,人被逼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
黛玉笑道:“這世上還是有真君子的,你們主仆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一杆子全打死了。春秋時為這個餓死的那位,陰曹地府裏也要喊冤呢。”
王熙鳳哈哈大笑,擺手道:“我是個不讀書的,哪裏知道什麽春秋呀冬夏的。這世上便是有真君子,咱們家那位二姑娘肯定不是。”
說來說去,她還是打心眼裏看不上迎春。
黛玉對迎春這個性情敦厚,溫柔沉默的姐姐是沒什麽意見的。但她更明白人的偏見就像一座大山,若非遇到契機,只靠言語是很難移除的。
所以,她也不在這上頭糾正王熙鳳,只是道:“君子之所以難能可貴,就是因為世間少有。若人人都能做君子,也就沒人特意推崇了。”
“嗯,這話倒是有理。”王熙鳳連連點頭,“不單是君子,這世上憑它什麽東西,不都是越稀奇才越賣得上價?”
黛玉失笑:“話糙理不糙。琏二嫂子雖不讀書,心裏卻比許多自诩飽讀詩書的都明白。”
王熙鳳心裏得意,笑着擺了擺手,“且不說這個了,還是先把二妹妹撈出來吧。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你們這邊準備得怎麽樣了?”
黛玉道:“二嫂子放心,我家二爺找的人雖是市井出身,口風卻最是嚴謹,不會出岔子的。等過個三五天,二嫂子去孫家這一趟的餘波散了,就叫他去接觸那孫紹祖。”
王熙鳳點了點頭,叮囑道:“既然是徐妹夫信任的人,想來是錯不了的。不過怎麽親近的朋友,也不能叫人白幹,多給些銀錢酬謝,才是長久的相處之道。”
雖然榮國府的奴仆個個都富得流油,但王熙鳳暗地裏放印子錢,自然知道窮家小戶是怎麽過日子的。
那樣的人家,随便是誰生一場大病,就能把家底掏幹。若是耽誤人家出攤又不給貼補,下次再想找人幫忙,可就難了。
“二嫂子放心,我們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黛玉點頭應了,卻見王熙鳳“嗯”了一聲之後,竟出起神來。
她心知對方是有事,還打着讓自己先問的意思,黛玉心下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悲哀。
——從前王熙鳳大權在握時,什麽陰司報應,什麽虛名臉面,可都不看在眼裏。如今卻想着要臉面了,可見人不得志時,形事不知不覺也就透出幾分小家子氣了。
換句話說:越是缺什麽,才越是急着找補什麽。
說到底,還是因為此時的王熙鳳,早已沒了從前做管家奶奶時的底氣,才需要從外邊、從別人那裏找補尊嚴。
想到“失勢”二字,黛玉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生在富貴窩,卻忽然家道中落的徐茂行。
兩人成婚也有些日子了,黛玉從前不覺得,如今仔細回想,卻發現徐茂行從未因驟然失勢而刻意找補什麽。
他雖談不上安貧樂道,卻也是有什麽條件就過什麽樣的日子,從來沒有抱怨過。
就算他想要過回以前的富貴日子,也沒想過搞什麽歪門邪道,而是克服自己不愛讀書的本性,決意去走那條雖然最難,卻是門檻最低的上升之路——科舉。
這一刻,黛玉清晰地意識到:徐茂行失去的只是富貴的生活,卻從來沒有丢失過自己自尊自愛的高貴的品格。
黛玉左右看了看,示意紫鵑領着平兒出去說話。等屋裏只剩他們兩個,她才問道:“我看二嫂子仿佛有心事?”
王熙鳳忍不住笑道:“妹妹嫁了人,到底是比從前體貼了。”
從前在榮國府時,黛玉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從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哪裏會如現在般,想着給人留臉面?
黛玉嗔了她一眼,沒好氣地笑道:“你這人,可真是不識好歹。這臉面你若是不樂意要,我這就把紫鵑和平兒喊進來。”
說着便作勢要起身,王熙鳳連忙一把按住,讨饒道:“好妹妹,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且別叫他們進來,咱們兩個說說體己話。”
黛玉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這般能屈能伸,才有了三分王熙鳳往日的影子。
“二嫂子有話盡管說,我說不告訴別人,就不告訴別人。”
“妹妹的為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如若不然,也不會來找你讨主意。”王熙鳳嘆了一聲,臉上難得露出了真切的苦澀之色。
見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黛玉沒有打擾,只是一邊慢慢喝茶,一邊等她自己回過神來。
王熙鳳沉吟有頃,忽然問道:“妹妹是讀過書的,自然比我更明白事理。你說,咱們女人的一輩子,真的就只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
卻是她今日見了迎春之後,想到自從賈琏對自己越發冷落,自己在賈家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不由感傷自身。
只是她看不起迎春,自然不願意在迎春面前袒露自己的胸懷。但對着素來冰雪聰明又極有主意的林黛玉,她就沒那麽多顧慮了。
從前在賈家的時候,她不止一次請林黛玉幫忙算過賬。以林黛玉的聰慧,不會看不出賈家的賬目有問題。
可她卻從來沒往外說過,也從來沒有試圖幹預過王熙鳳管家理事。
如今仔細想想,在寶玉的婚事上,她改變立場、依附王夫人、支持薛寶釵,真是鬼迷心竅了。
若是做了寶二奶奶的是林妹妹,不但王夫人不會支持林妹妹管家,林妹妹自己也不是愛争權攬事的。
只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她事後再怎麽悔恨,也已經晚了。就算再不甘心,釀出的苦果也只好自己往肚裏咽。
這個問題當真是石破天驚,把一向頗有成算的林黛玉都給幹沉默了。
氣氛凝聚了許久,林黛玉才嘆了一聲,聲音有些飄忽地說:“也許吧。”
仔細想想,她在徐家之所以如此自在,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為徐茂行這個男主人肯尊重她嗎?
她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作為依靠的外祖家也越發沒落。但凡徐茂行對他有一絲輕視之心,徐家這些老仆下人們,就不可能對她這般畢恭畢敬。
別的人林黛玉或許還不敢肯定,但大管家徐福,對待她這個管家奶奶的态度,絕對是跟着徐茂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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