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玉坤的一再邀请下,林华终于回国了。
一回来,便联合国内的专家们,商定手术方案。
有个弟子问,要不要请某某国的某某专家一起来?毕竟,他发了很多脑瘤方面的成果。
林华冷声道:“那些所谓的外国专家,大多都是纸上谈兵。论手术经验,谁比得上我们?”
对此,秦玉坤也是赞同的。
女儿在M国期间查体,抽血的地方直接鼓了一个青色的大包……
这在国内是可以投诉的程度了……
秦玉坤不否认国外的一些医院科研能力高超,但是论手术,那必然是国内经验更丰富。
杨玲玉也跟专家们一起开会。
林华说,如果肿瘤压迫神经时间太长,神经坏死了,秦朝阳的视力、语言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当然,我们应该放低期待。”林华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让他活下来。其他的,都是后话。”
秦玉坤沉着答应:“这个自然,只要我儿子能活下来,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缺陷,我都能接受。”
林华反复看着片子,一个劲儿说“不好做”,但是也没有拒绝。
秦家很讲道理。
他们对病人的状态有着清醒的认知,也知道医生是在尽最大的努力。
林华到病房看望秦朝阳,心里很不好受。
秦朝阳的脑水肿非常严重,大脑被挤压得很薄。
就这样,他还没死。
“加油啊,小伙子。”林华握住了他的手:“既然你的求生欲望那么强烈,那一定要活下来啊!”
秦朝阳毫无反应。
出了诊室,林华正好遇到了前来探望的祝高星。
林华一愣,他好像遇到了年轻时的学生。
祝高星跟她的妈妈长得太像了。
“林教授好!”祝高星先打招呼。
“唔……你好。你认得我?”
“认得。”祝高星说道:“我家里有很多张您和我妈妈的合影。”
那些合影上,往往只有一个女生。
那就是祝高星的妈妈。
在外科,女生往往是要受歧视的。
尽管祝高星的妈妈成绩优异,但她无法打破歧视。
尽管导师对她很好,师兄弟们也没有排挤她……
但是她没有赢过大环境,她一直过得郁郁寡欢。
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后,她的性情越来越古怪,最终,成了师门中“过得不好”的那一类人。
这些苦难和遗憾,难以言说。
……
林华打量着祝高星,问道:“你是高兰君的女儿?”
“是,教授您还记得我妈妈?”
“嗯,当然记得。”林华说道:“她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
“谢谢您这么评价她。”
“你妈妈……现在还在当医生吗?”
这几年来,祝高星的妈妈在逢年过节都会给老师发信息,但是没有透露自己的工作单位。
林华心想,她可能过得不如意,也就不多问了。
每次对话的结尾,大概都是这样的。
林华:“兰君,你有什么事情,就联系你的师兄师弟们,我都跟他们说好了。”
高兰君:“好的,谢谢老师。”
……
所以,林华对高兰君的近况并不清楚。
“我妈妈还当医生呢。”祝高星低头看脚尖,“我妈妈在我们校医院当医生。”
林华胸口一痛。
他的学生,居然在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当医生?
“我妈妈说,她想开了,只要能救死扶伤,当什么样的医生都一样。”
祝高星沉静、淡泊,像极了她的妈妈。
“好。”林华说道:“等做完手术,我约你妈妈一起吃饭。”
“好的,我告诉她。”
“你的妈妈很好,很优秀。”林华又折回来,跟祝高星说道:“我一直都很欣赏她。”
“谢谢您。”
……
手术室,有可能是诀别的地方。
做手术,也并不是迎来生的希望,只是跟死神殊死搏斗。
所以,哪怕秦朝阳有了手术的机会,家人也没有欢呼雀跃。
李知圆也没有准备好,万一动手术迎来的是永别,那她该如何接受?
动手术前一晚,杨玲玉回到家,从衣柜深处,取来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常见的饼干盒。
打开饼干盒,里面是一件婴儿穿的衣服。
之前应该是纯白色的,现在褪色了。
“早早,这是你出生时穿的衣服……你看,这衣服这么小,可是你刚出生时更小,这件衣服对你来说都很大……那时没有人觉得你能活下来,可你非常争气,不仅活下来了,还长得这么大……妈妈把这件衣服拿来了,希望能带给你活下去的力量。”
秦熙阳拍打着妈妈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难过。
“老弟,你不是很想养小狗吗?等你好了,我们在家里养一条狗,好不好?”
回应她们的只有沉默。
李知圆泪眼婆娑:“朝阳哥,只要你的手术能成功,我就不做灭绝师太了,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陪你吃吃饭,聊聊天,好不好?”
这次,秦朝阳对她的话也无动于衷了。
他的意识,已经流浪到火星上了。
“你们都走吧,我来陪他。”秦玉坤说道:“明天他动手术,我们不能倒下。”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俩了。
他们也是传统的中式父子。
相处的时间不多,平时交流也不多。
父亲很严格,儿子算是比较听话。
如果儿子不生病,他们的父子之情也会跟其他中式父子一样。
以沉默居多,聊天内容也是跟工作学习相关。从来不会说“我爱你”,他们把热烈的感情都深埋在心底。
但是,父子之间反而是最了解对方的。
在生病之后,秦朝阳做了一条电子蛇,提醒父亲不要沉迷悲伤,依然要执着地追求事业。
儿子眼睛看不见,又嗜睡,需要调取学校老师的联系方式时,是秦玉坤猜出了儿子的手机密码。
666892.
爸爸妈妈姐姐出生的年份。
包括秦朝阳所有的银行卡,密码也是这六个数字。
他对家人的爱,都隐藏在这样的小细节里。
秦玉坤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儿子的朋友圈,问道:“你这个孩子,发朋友圈你就发,干嘛先弄成自己可见,然后再公开?”
秦朝阳不爱发朋友圈,平均一年一次。
在2019年5月,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爱你们。”
文案下面,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那是秦熙阳网暴风波刚过去时,他们一家四口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度假。
秦玉坤还给女儿准备了无人机表演,秦朝阳很吃醋来着。
他说自己是捡来的。
家人都被他逗笑了。
度假结束,秦玉坤请服务员给他们一家四口拍了一张合影。
深秋时节,青山苍翠,薄雾缭绕。
父亲儒雅,母亲娟秀,女儿漂亮,儿子帅气。
任谁看,那都是无比幸福的一家。
秦朝阳生性内敛,从来都不会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跟家人有关的图片。
但是,在他21岁生日不久后,他发了这张照片。
五月份发的照片,直到秦玉坤回国,他才看到。
秦玉坤猜测,那条朋友圈,是儿子确诊之后发的,是先弄成了自己可见。
然后,他生怕没有机会跟家人表白,在失明之前,他把那条朋友圈设置成了所有人可见。
这样,他的动态不会被别人看见,除非密切关注他、时时看他朋友圈的人才会看到他对家人的表白。
秦玉坤就看到了。
他握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
“早早,我们一家,也很爱你。”
“请你一定好起来,爸爸也给你准备无人机表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