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自己勾引了小箐，但现在正被训斥的人却不是自己呢。
颜染满脸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墨家双亲对亲生女儿劈头盖脸的凌厉说教。
“暑假一过，小颜可就是高三的学生了，现在谈恋爱这不是耽误事嘛！”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人家正受伤要休息呢，你倒好，有这么忍不住吗？！”
“妈妈不记得有教过你趁人之危啊！”
墨箐磨了磨牙，只是硬着头皮举手:“就不能一件一件回答吗？”
“我们……我们没有谈恋爱……”
妈妈目瞪口呆，随即揪住女儿的耳朵一下子将人给提起来。
“没有谈？没有谈你亲她干什么？墨箐，你怎么变成不负责任的孩子了？”
“阿姨，”颜染撑着沙发站起来，往墨箐身前一挡:“小箐说的是真的，我们没有谈，刚刚是意外，真的没什么的！”
向来温和没脾气的爸爸此时也皱着眉，“小颜，别委屈自己。从你住在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和阿姨就已经把你当做家人看待了，你和小箐没什么不同。”
“对啊，要是小箐哪里对不住你，你一定要说啊！”妈妈眼中的心疼几乎要凝聚成实体，好像都忘记了还有个亲生的孩子正在被她捏着。
我哪里对不住她了？墨箐内心腹诽，从头到尾被骚扰的那个人是我好不好！但刚刚，又确实是心头一热，冲动了一下……
“阿姨，叔叔，让我和小箐单独说会儿话吧。”颜染牵过那双搅在一起纠结万分的手，微微笑着，将人带进了她们共同的房间。
怎么有种入洞房的错觉？
墨箐没敢回头看长辈的眼神，一进门就扣上锁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再瞧着颜染单脚跳着坐到柔软的床上，松了口气。
“原来小箐也是喜欢我的啊。”她神色轻松，像是浑身失去了力气般躺倒在被子上，脸上是忍了好久，止不住的笑意。
“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少女瞪了她一眼，凑近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到那只崴伤了的脚。
“上次说到哪里来着？”
这次的瞪视完全没有杀伤力，只能让颜染看出藏在背后淡淡的忧心和羞涩，甚至还敢伸手去戳戳对方软乎乎的脸颊。
“小箐想知道，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知道？”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墨箐鼓着嘴，捏了捏笨蛋阿染的鼻子，犹豫了几秒，又弯下腰吻在她的眼角。
“我现在，只想度过有你的故事。”
—— ——
这是一个以灵气为修炼本源，时间流动缓慢，生物皆弱肉强食的泛古代世界。上有可终日奔波于永生蒙蔽本心的天尊神明，下有生活充实知足再苦再累也能露出笑容的杂血凡俗。
迷茫时间尽头的墨天尊，正是在这样的世界里，遇到了眸光清亮的“那个人”。
修炼大爱之道的墨天尊，以为自己本性凉薄，因此朋友稀少，连带着对俗世亲人的惦念也变得冷冰冰。
似乎对世事并不关心的她，其实很在乎众生的命运。
强大如她，拥有数不清年月却仍有尽头的寿元，一掌更换日月星辰的恐怖力量，以及随意倒转岁月，逆入时空的法则，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何为大爱。
于是她采纳了朋友的建议，前往俗世凡间，体悟属于卑微小民的单薄之爱。
[所以，您今后就是我的母亲了，对吗？]
满脸稚嫩的孩童仰着头，眼里亮晶晶的，已经能够窥见未来长开后，是怎样的惊艳。
[……你]你若不愿，可以说出来。
她沉默许久，还未说出口，就被小孩儿兴奋的情绪打断。
也是，一个凡人忽然能够登上仙山，过富裕无忧的生活。别说是认母亲了，就是做个洒扫的小仆从，也是心甘情愿的。
好吧，那就先体会一番，待子之爱。
被赐名为颜染的小孩儿一天一天长大，从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矮个，逐渐长成了小少年的清俊模样。
隐约靠近了肩膀的高度，差自己一个头。
墨天尊想一如往常地伸手，去揉揉那头暗橙色的乱发，却忽然像察觉了什么似的，硬生生停在了原处，没有动弹。
[今后不必继续唤我母亲，我们……做人间挚友吧。]
十年对一个凡人来说，是不是太短太短了。
可是，她也不想让颜染继续将她视为母亲了。
做挚友吧，体会友人之爱，这样，她应该也就满足了。
如果颜染能不再那么生分地称呼她为天尊，会更好吧？她这么想着，关怀备至又保持着距离。
直到八年过去，她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躁动的内心开始变得不安。
她还是太贪心了。
[你应当跟其它朋友一样称呼我。]
她提出了过分的请求。
颜染一如往常，就像是没有任何选择般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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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可真难养啊。墨天尊万年岁月里，头一次这么郁闷。
是不是因为在仙山待久了，所以没什么乐趣可寻，才会像个闷葫芦似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让她看看自己的收藏，还有耗费漫长岁月建立的小洞天呢？或许里面毛绒绒的，跟颜染一样可爱的小生灵，二者间会因为相似而产生共鸣也说不准呢。
好不容易，看到了那双碧色眼眸中，氤氲出柔和的、发自内心的笑。
真是好可爱。
墨天尊就那样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终于，如此五年，还是按耐不住了。
[阿染，你做我的道侣吧。]
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很低，很轻松。似乎要将顶在颜染身上的压力全部卸除干净似的，自认已经尽己所能地贴心。
可是，小孩儿却愣住了。
满眼的不可思议，犹豫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像之前那样，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地点头，应是，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那晚，阿染落荒而逃，连亵衣都没来得及整理好，披头散发地闯出了房间，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离去很远，都还能听到奔跑的声音。
墨箐撑起身体，月光自窗外泻落在她的长发间，红棕色的眸光里散着失落。心口仿佛被锋锐的刀割裂，是她太急躁了吗？
可是，情人之爱，不就是这样急躁恳切的吗……
还是说，在阿染眼里，她永远只是高高在上的天尊，一旦跌落神坛，就不再有资格得到微不足道的凡俗小爱？
以后的日子，一直都很安生。
阿染避之不及的态度，她也已经习惯。
或许是缘分不足，她们只能走到这里吧。
她解开了仙山的结界，如果阿染想要自由，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那也随意。
上下山的通道不再难以行走，逐渐开始有许多凡人踏足。墨天尊就如此又等待了三年，对她来说渺小短暂的三年。
世界的意外却因此突生了。
时间长龙被分割为万亿不止的小方块，每时无刻都有至少一枚小方块正在发生爆炸。
它们的余波会慢慢延伸，向外生长，就像水滴落在湖面上泛起了涟漪。
尚未成型的方块爆炸过后，将形成许多位面、平行时空，造就大千世界。而像这里，已然成熟发展，诞生了许多生灵的空间，就会因这种不可阻拦的威力湮灭在混沌之中。
看来她所担心的，阿染作为凡人，寿尽之时，自己会万分不舍，成仙后还掉眼泪的事情不必再想了。
朋友问她，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趁着余威未至，不需以身相消的时候，快去完成。
她也只是摇摇头。
事到如今，好想让阿染也知道，其实她的心也没那么难懂。
世界之劫难，是修至天尊与神明后，不可逃避去挡身的恐怖。万年修为，即在此刻化为天地的一部分，滋润万物，消除危难。
好在，到了这般修为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至强者们拥有永恒的灵魂，失去身体和力量后，将随波逐流，重新投入大千世界，成为芸芸众生的一环。
忽然心有所感的阿染放下手中毛笔，起身朝着窗外望去。
一枚金光落在她的心口。
瞬间，她好像有了什么奇幻的感知，有了极少部分的仙气，能够做到凡人不可为之事。
也是那天起，世间所有至强者都消失了。
百年时间须臾过，垂老矣矣的阿染望着立了尊像的仙山，离开了这个赐予她全部人生意义的地方。
她行走在天地世间，替墨天尊感知人情冷暖，像是自我安慰般，时常捂住心口，那枚金光仍在，就像她也仍在。
万里路途如飘摇，老人浑身尘土，倒在了人人行走而踩出来的小道。
凡人，终有寿尽时。
但不知为何，她竟然也有永恒的灵魂。
金光包裹着她的身躯，返老还童，变为最初与墨天尊相遇时的五岁稚儿模样，来到了陌生的世界。
[我很好奇，所以我想看到，你能不能得到真情、爱与衷心之吻。]
[而且，是那个人的。]
丝毫不亲切的天道之音，响彻在阿染的脑中。
原来是这样吗？天尊……阿箐……小箐，她也在这个世界？
这一次，身处没有特殊力量，没有修炼、人人皆凡俗的世界，她能不能得到自己渴望的呢？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她想去争取。
—— ——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被福利院小朋友包围的墨箐感觉有些尴尬。她本来也不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
“嗯哼，虽然我是为你而来的。但这里，也算是我的家呢。”
颜染抱着眸光亮堂堂的小女孩，晃了晃身子，又将人放了回去。
“姨姨，这是什么？”
小女孩好奇地看向颜染脖间的项链，上面扣着一个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薄的彩光。
“这个姨姨身上也有！”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小孩簇拥起来的墨箐忽然被推动着，急忙捉住颜染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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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趣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跳下怀抱。
“是成为伴侣的证明哦。”
墨箐拐过头，语气不屑地嘁了一声。
“这位姨姨在害羞呢，明明心里特别得意，却表现得很无所谓的样子。是不是很别扭呀？”
“——是！”
小朋友们嫩生生的嗓音齐齐喊起来，听得墨箐忍无可忍急忙将人给拉了出去。
这个只有自己被读心的状态好难受啊！
“只有自己被读心的状态好难受啊！”
颜染复读。
“……”
“可是，小箐不就是为了让我懂你，才把这个能力给了我吗？”
颜染歪头。
“……”
“现在想反悔的话，也可以哦。因为我已经明白，小箐表面别扭的时候，内心在想什么了。”
颜染刚要笑，就被扯进了车里。
车门被狠狠合上，人还被按在后座上，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两枚戒指相撞在一起，
银丝拉长、断裂。
墨箐抿着唇，低头倒在她的脖颈之间。
“读就读吧，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害臊。”
“我还以为你就只能活到十八岁呢。”
“反正……多陪我几年，最好我先死，你才能死。”
颜染侧头，看着那只红透了的耳朵，忍不住笑得很傻。
“果然小箐你，一直都很好满足呢。”
“好自私，这次我才要先死。”
冬日近春的日光是如此柔和。
——后日谈。
已经正式上任数学老师的司竺曾询问过颜染，有关结婚的事宜，作为孤儿要怎么处理。
但显然她这一问有点多余，因为跨种族婚姻法的提案尚未通过，某人和自家的小吸血鬼还要多等些时日。
年纪轻轻就退役，目前正在民间队做教练的伏青早就拿下了容易害羞的小学妹。只不过，到底谁是上面的那个，大家心里知道就好。
时海平依旧开着猫咪茶餐厅“喵管事”，高材生放着大把橄榄枝不抓，一头栽进了毛绒绒的怀抱，不知道仍在等谁。
她的妹妹时潮生放下感情的速度很快，也或许是言不由衷。赠送了新婚礼物后，就踏上了环球旅行的路途。
据说是用姐姐开餐厅的钱去的。
对此墨箐怀疑，一间猫咖怎么会有能耐负担得起这种费用。
这么多年过去，乔伊一直保持着稚嫩的面孔和矮小的个子，是网络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以不同世界的奇幻视角出道闻名。
她的灵感来源一直都很神秘。
大家都以为，那些画只是她的奇思妙想。
直到颜染看到，画家众多作品中:披散着墨绿色长发的红瞳仙君，安抚依偎在她身侧的小孩儿，美得好像身处仙山。
似乎，小家伙不是什么普通的异种族。
她笑了笑，给乔伊的画作点了个赞，转身又跑去缠着小箐。
今生的她们，终于可以共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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