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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謝希書跟着齊骛一起回到了自己家。
曾經熟悉的家園早已變得面目全非。這裏應該發生過嚴重的爆炸,只是很難判斷是政府的“清理”所為,還是變異成怪物的人們無意間引發了電氣事故。靠近地面的那一部分建築物所有的玻璃碎了,地上堆滿了廢棄物,牆皮被火焰熏得黢黑。小區園林區的樹杈以及路燈上懸挂着幾具搖搖晃晃的屍體。有些還在腐爛,幾只烏鴉吱哇亂叫着,睜着血紅的眼睛落在爛糟糟的屍體背上,時不時地啄上好幾口。還有一些大概已經被棄置許久了,身上的肉都已經被怪物,或者是別的動物吞噬殆盡,只留下了一幅泛着斑駁血痕的骨架。
電梯早就已經廢棄,齊骛最後幹脆抱着謝希書一路從安全通道上了樓。
樓道裏很暗,偶爾謝希書可以聽到黑暗中某些東西沙沙作響的聲音,以及它們在暗處偷偷窺視的貪婪目光。齊骛身上綻開了一些口子。
有些東西從他身上簌簌掉落,擺動着濡濕細長的身體竄入了大樓的縫隙中。
還有一些柔軟而強韌的觸肢纏在了謝希書的腰間,在他身上留下了氣味鮮明的水痕——來自于高級個體的氣味,可以更好地震懾住那些觊觎它珍貴獵物的怪物們。
上樓的過程相當漫長。
但總體來說還算順利,只是有那麽幾個時候,齊骛會在暗處站定,然後他會擡起手蓋在謝希書的眼睛上。
謝希書沒問。
齊骛也不會告訴他,在他什麽都看不見的那些區域到底發生了什麽。
終于到家時候謝希書背上已經出了一層細細的汗,他得承認越是靠近自己家所在的樓層他就越是緊張,好在等他真的站在許久未曾開啓家門前時,他十分高興地發現,自己家所在的樓層并沒有遭到太過嚴重的破壞。
大門上倒是有些肉眼可見的凹陷,但并不嚴重,至少,沒有什麽東西破門而入的痕跡——對比起之前他無意間瞥見的其他人家,他家現在的狀況已經算是相當完整了。
謝希書摸索着從消防栓的角落裏找到了備用鑰匙,然後打開了門。
“嘎吱——”
門栓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然後,門開了。
謝希書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跟已經遍地殘垣的外界不同,門內側的空間依然保持着謝希書上一次離家時的模樣。
謝希書站在自己家的客廳裏,卻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緩緩地環顧四周,只覺得恍若隔世。
“……好多灰。”
他撫摸了一下茶幾,嘟哝了一聲,然後身體一軟,跌坐在了沙發上。
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都宛若流沙一般,倏然從他的身體裏滑落消失了。
“我到家了。”
他擡起頭,看向齊骛,喃喃說道。
幾秒鐘後,謝希書又重複了一遍。
“到家了。”
“嗯。”齊骛走上前去,遲疑了一下後,有些僵硬的将手搭在了他的發間,輕輕的撫摸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在回到家之後,謝希書明顯變得放松了一些。因為哀傷和懷念而變得清苦的氣息中又夾雜着一抹細細的欣喜。
然而在謝希書看不見的地方,齊骛卻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頭。
許久未曾開啓的居所裏空氣相當陳腐,這是正常的,但齊骛很肯定自己在踏進這裏的時候嗅到了一抹令人在意的臭氣……不,不是食物腐爛的那種臭氣(盡管謝希書家的廚房也跟A市所有人家的廚房一樣,因為停電早已變成了一片惡臭的沼澤)而是一種會激起齊骛怪物本能反應的味道。
當然在異變後的A市,就算家裏真的出現了屍體,也沒有什麽好震驚的。
真正讓齊骛感到困惑的是,作為屍臭味……那味道似乎又有一些太淡了。
淡到即便是嗅覺敏銳如他這般的怪物,也必須要凝神仔細辨別,才能捕捉到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惡臭。
即便是對于它來說,那味道也飄渺得仿佛是幻覺。
“怎麽了?”
雖然只短暫走神了一瞬間,可謝希書卻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面前男生的不對勁。
齊骛搖了搖頭,面上依舊波瀾不驚。
“沒什麽。”他說,然後補充道,“……只是覺得,能跟你一起回家,很好。”
謝希書扯着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确實。要是沒有這場生化危機,打死我都不會相信我會放着高考不管去交男朋友……還把男朋友帶回了家。”
“咳咳咳——”
雖然謝希書純粹只是為了緩解一下氣氛的凝重随意開了一個玩笑,但他還是成功地讓自己那位身為怪物的男朋友,非常沒用地被自己的口水嗆得面紅耳赤。
*
趁着天光尚亮,謝希書和齊骛沒敢多耽誤,只用了很短一會兒整理了一下心緒,然後便徑直沖向了一直緊鎖的母親的書房。
打開門的時候謝希書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可當他真的踏進那間有些陌生的房間時,心情反而立刻就沉靜了下來……這裏簡直就跟噩夢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稍顯凝滞的空氣中甚至隐隐還泛着一絲母親的香水味。
并不寬敞的書房兩邊伫立着兩個大大的老實鐵皮文件櫃,鐵皮櫃的所有抽屜都是鎖着的。中間夾着一張寬大的實木書桌。書桌的桌面有些淩亂。謝希書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母親離開書房時是怎樣的表情了,但目前看來,母親起身離開這裏的時候,一定十分心慌意亂。桌面上到處都是文件紙,資料,七零八落的文檔,還有一支打開了筆帽卻沒有合上的鋼筆。
謝希書首先查看的便是那些文件,不過看着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便從之前的凝重轉為迷惑。
書桌上的數據和文檔各式各樣,有的像是正經的論文,有的卻像是剛從震驚體小報上直接摘抄下來的。
“未來十年全球哺乳動物物種滅絕風險增加25%:人類滅絕的序幕?”
他順手抽起了一份打印文檔,喃喃念出了上面的标題。
而其餘紙張上內容也都差不多。
“亞馬遜雨林毀滅速度加快,地球之肺正在崩潰……全球兩栖動物瀕臨滅絕,論致命真菌病傳播與生态平衡破壞的長期效應……”
“氣候變化引發昆蟲滅絕,對全球生态系統的末日預示?”
……
謝希書一張張文檔看了過去,映入眼簾的全都是一些已經看似很嚴重,但細究下來每年都層出不窮早已被人習以為常的環境問題。
而正是因為這些文檔上列舉的問題,實在是太普通太尋常。
最開始謝希書真的以為,自己的母親就跟電影裏的一樣,正在用桌面上這些看似淩亂的文檔做障眼法。
可等齊骛輕而易舉地破壞了金屬文件櫃的鎖芯,讓謝希書一個抽屜一個抽屜仔仔細細檢查過裏頭的東西後,他才又困惑又驚喜地發現,自己一來一直以來的猜測和恐慌,其實都是荒誕的無稽之談。
母親研究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可怕的生化危機藥劑,也沒有做過什麽反人類的人體試驗。
事實上,從家裏積累的文檔和數據來看,母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保育生物學專家,每天研究的無非就是物種滅絕和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偶爾還做一些生态環境方面的評估。而大概正是因為工作內容的緣故,母親似乎還是一名格外嚴苛且激進的環保主義者……
一直到天色暗淡,從窗外落進來的光線再也無法支持謝希書看清楚任何東西,他也沒有找到任何跟自己相關的可疑記錄。
一定要說,有可能相關的,只有一份父親寫論文時留下的草稿。
草稿的內容,倒确實跟謝希書夢中見到的過的那一份“熔岩”隐隐相關。
父親在草稿上模糊地列舉出了自己對這種前所未見的特殊物質可能的作用做出的種種猜測。而其中關于地心熔岩的輻射可能會引起生物的進化這點,他只是非常潦草地帶了一筆,似乎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聽上去有些荒誕可笑。
當初的男人顯然曾經把這份草稿給自己的妻子看過。謝希書在那份草稿的末尾,看到了母親熟悉的字跡。
【狗屁。】
女人毫不留情地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學術上的垃圾。】
【但在天馬行空的幻想上頗有潛力。】
【看不出你還有寫科幻小說的天賦。】
……
而父親對此的回應,是在句子最後的畫上的一個可笑幼稚的哭哭臉。
謝希書盯着那個哭臉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伸出手指仔細摩挲了一下紙張,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的父母在年輕時候,還有如此“甜蜜”的互動。
所以自己的那個夢境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是不小心弄混了某部電影,又因為孩童時的記憶格外模糊,才在恐懼和擔憂将那些毫不相幹的片段拼合在了一起?
明明這一次沒有在母親的書房裏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對自己的夢境也毫無頭緒,可謝希書還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然後,他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搖晃了一下。
“小書!”
齊骛拉了謝希書一把。
在謝希書找各種數據的時候男生始終沉默不語,注意力卻始終粘在他身上絲毫不曾移開。
“我,我沒事。”
謝希書撫了一下額頭,小聲說道。
“不,你有事。”
只可惜齊骛就算再喜歡他,目前看來,也沒打算無條件聽話。
至少現在,他沒讓謝希書就這樣應付過去。
“你太累了。”
男生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謝希書,然後毫不遲疑地将少年拖出了書房。
“你應該先休息。”
“可是……”
“沒有可是。”
齊骛一字一句地應道。
然後他強行将謝希書帶進了卧室。
謝希書作為一個普通人,沒有辦法在黑暗中失視物,但是作為怪物的齊骛卻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見少年的臉色蒼白得宛若鬼魂,眼底更是更是一片青黑。
男生一把按住了謝希書的肩膀,幾乎毫不費力氣,便輕而易舉地将那身心纖弱憔悴不已的人直接壓在了柔軟的被褥上。
“齊骛,等一下我還想再看看,家裏還有蠟燭我能找得到……”
謝希書本能地還想掙紮。
卻被齊骛身上驟然綻開的數條觸肢困住了手腳。
“沒什麽好看的!你已經奔波了一整天,而且時不時就會頭暈目眩,你太虛弱了!這附近暫時應該是安全的,現在只需要好好先睡一覺……”
齊骛正板着臉,硬邦邦地教育起謝希書,可說着說着,他的聲音卻漸漸弱了下去。
因為,他發現,現在他和謝希書的姿勢,多少有點怪。
他的身體徹底籠罩了謝希書,從他身體裏延展而出的靈巧器官環繞着謝希書,後者身體有些輕顫,大概又有點低燒所以體溫比平時要高……氣味也比之前更加芬芳。
而且他們現在的距離實在是有些近,近得齊骛只要一低頭便能遵循自己腦子裏不停叫嚣的欲望,狠狠舔上對方的脖頸,臉頰還有嘴唇。
但謝希書确實已經精疲力竭了,不然齊骛也不會如此強勢地強迫對方躺在這裏。
黑暗中齊骛不自覺地摩挲着對方微微泛着汗意的皮膚,他想将自己的身體埋進去但最終他還是強迫自己忍住了,盡管這讓他相當難受,動作也因此變得僵硬極了。
“齊骛。”
然後他聽到謝希書喃喃地喊了他一句。
“……我只是想确定。”少年沒頭沒尾地說道,但齊骛發現自己一下子就懂了。
謝希書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人類。
他想回到人群中去。
回到一個熟悉的,有秩序的世界中去。
齊骛的胸口驀地泛起一陣酸楚。
“睡一會兒吧。”
他說。
*
謝希書以為自己會因為今天的發現而倍感困惑茫然從而失眠。
然而在齊骛熟悉的氣息包裹下。
他很快就睡着了。
*
齊骛在黑暗中靜靜地等了好久,他無比仔細地聆聽着少年越來越平穩的呼吸聲和心跳。
在确定謝希書已經完全墜入了深度睡眠之後,他才緩緩起身,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緊接着,他轉過頭,将目光對準了不遠處的那扇房間門——那間門後,是謝希書父母的卧室。而那股讓齊骛從一開始就相當在意的氣味,似乎正是從那裏頭傳出來的。
齊骛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那扇門。
卧室的窗簾是拉上的,房間裏很暗,空但除此之外,這裏并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地方。
然而,除此之外,這就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主卧。
甚至還因為許久都沒有人居住的緣故,這裏看上去比普通人家的卧室看上去更加簡單整潔,一眼望過去,擺放整齊的梳妝臺,鋪得平平整整的床品,緊閉的衣櫃……一切都一覽無餘。
齊骛還檢查了一下衣櫃。
裏頭的東西也很少,寥寥無幾的幾件衣服都套着防塵袋,挂在那裏的時候顯得衣櫃都有些空空蕩蕩的。
齊骛沒有發現任何有可能發出那股微弱屍臭的東西。
是搞錯了嗎?
男生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确實,屍臭也可能是從外面飄過來的,畢竟現在這棟大樓裏,最不缺少的就是屍體了:無論是怪物的還是人類的。
而與此同時,齊骛留在謝希書懷裏的觸肢傳來了訊息。
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主體已經不在自己身邊,謝希書的心跳變得比之前快了些,睡得沒有之前那麽沉了。齊骛神經一緊,當即便準備離開這裏……
但就在這時候,他鬼使神差地又往梳妝臺上瞥了一眼。
梳妝臺上如今就擺着幾瓶香水。其中有一瓶的香水瓶子做成了水波狀的銀色鏡面瓶身,一道異常微弱的光剛好便從窗簾的縫隙中洩入了屋內,打在了香水瓶上。
如果此時站在房間裏的是個普通人,他大概什麽都看不見,偏偏這時候站在這裏的,是齊骛。
所以他會發現,香水瓶的反光,跟他肉眼看到的東西,有些不一致。
在香水瓶的反光中,床單上分明有團模糊的黑紅影子。
然而在齊骛的視野中,那裏明明就只有一套素色平整的床品。
霎那間,齊骛的神經繃緊了。他回頭仔細地看向床的位置,依然什麽都沒有看到……直到靈光一閃間,齊骛走上前去,閉着眼睛伸手按在了床的正中心。
他摸到了一手濡濕軟爛的東西。
再睜開眼的時候,齊骛終于看到了自己在香水瓶反光中窺到的那抹黑紅。當然他也找到了那股臭味的來源。
是屍體。
躺在床上的,是兩具早已高度腐爛的屍體。
黑紅粘稠的屍體已經浸透了它們身上的衣服。黑暗中,一些柔軟的,仿佛海葵一般的軟體生物正附着在它們灰色的骨架上,因為之前齊骛的擾動它們絕大多數已經從骨架上脫落,而剩下的那些,身上依稀還有一些奇異的斑點正在緩慢地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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