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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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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三更合一

    “……”

    随着齊骛的命令落下,謝希書的身體也瞬間變得無比僵硬。

    他控制不住地抿緊了嘴唇,原本就淺淡的唇色這下徹底變得毫無血色。即便就在不久前正是齊骛從怪物的包圍中将他救了下來,但回蕩在謝希書腦海中的鮮明記憶可不僅僅只有齊骛的英雄救美,還有男生在小巷裏表現出來的那種……那種不正常的貪婪。

    但在遲疑了很短的一瞬後,謝希書卻垂下眼簾,默不作聲地将手伸向已經破破爛爛遍布血污的校服。

    不管怎麽說,這一次齊骛在讓他脫衣服的同時,手中還拿着包紮傷口用的藥。而無論對方是不是真的“只是”打算為自己包紮,現在也絕對不是矯情的時候。

    然而,在平時無比日常普通的行為,對于這一刻的謝希書來說去也頗艱難。

    之前逃出教室的時候,他身上的割傷相當嚴重,此時傷口處的血液早就已經與校服的布料連着在了一起。

    他一脫衣服,相當于從傷口處直接扯下早已結痂的血塊。

    “嘶——”

    寂靜昏暗的藥房裏響起了一聲隐忍的抽氣聲。

    太疼了。

    疼到謝希書維持着脫衣服的姿勢,眼角直接滲出了眼淚。校服破破爛爛的挂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卻只能維持着這個別扭的姿勢,一動不動地抽着冷氣僵在原地,完全不敢動彈。

    而齊骛看着他,濃黑眉梢輕輕跳動了一下。

    随着齊骛目光的挪動,謝希書暴露在空氣中的肩膀與腰側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他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雪白的牙齒幾乎要深陷到嘴唇的皮肉中去。

    然後他便聽見了齊骛格外生硬的聲音:

    “……真嬌氣。”

    什麽?

    謝希書還沒反應過來齊骛的意思,男生便用行動代替了進一步的解釋。

    濕潤,滾燙,黏膩的觸感霎時貼上了謝希書的皮膚。

    有些東西……那些“舌頭”,悄無聲息沿着他的腰側一路上滑沒入他的校服。

    “唔。”

    謝希書本能地打了個哆嗦。那些舌頭細致地舔幹淨了他皮膚上殘留的血跡。

    最後它們齊齊停留在謝希書最嚴重的那幾道傷口處,來回地觸壓,撥弄,伴随着大量唾液的分泌,腥氣騰然而起,宛若無形的蛛網般,絲絲縷縷地包裹住了謝希書。

    傷口處的血痂正在被軟化。

    謝希書感到一陣細微的暈眩——原本如同小鋸子般不斷切割着他神經的劇烈疼痛感正在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麻木感。

    很顯然,齊骛異變後所新生的那些“舌頭”并不僅僅只能用來殺戮,而它們所分泌的唾液也不僅僅只是唾液。那些有腥粘的稠液還帶有非常強烈的麻醉作用。

    ……但無論從哪個方面去想,這種特殊的麻醉作用都沒辦法讓謝希書安心下來。

    畢竟,除了人類會在做某些手術時使用外敷型的麻醉劑外,自然界中生物一旦分泌出帶有強烈麻醉作用的唾液,通常都是為了減緩獵物的掙紮,方便捕食者對其進行進一步的消化。

    更不用說,謝希書現在的視角,剛好可以讓他看到齊骛的喉結正在不斷地滾動——跟纏繞在謝希書身上的“舌頭”那過于熱情的表現完全不同,後者此時簡直就像在痛苦地忍耐着什麽一般,額角的青筋就像是蚯蚓一般蠕動着,呼吸也異常渾濁沉重。

    齊骛現在的表情,再一次喚醒了被謝希書拼命想要忽視的記憶:在小巷裏撲倒謝希書不停舔舐并且攝取血液時,齊骛也是現在這般模樣。

    謝希書瞬間汗毛倒豎,全身戰栗。

    這完全是一種根植于基因本能的恐懼。

    舔舐完血液後,齊骛表現出來的那種餍足與狂熱,總是會讓謝希書想到瘋子,野獸,以及其他一些難以表述的,模糊的不祥之物。

    偏偏就在此時,齊骛仿佛察覺到了謝希書驚恐的窺視,他猛然間擡頭,直勾勾地對上謝希書的視線。

    蠟燭的火焰跳動了一下。

    微弱的光線下,男生的瞳孔卻縮成了針尖般細細的一點,然而他的虹膜卻格外大,大得幾乎要填滿整個眼眶。

    無論外形維持得多麽像是個“正常人”,但毫無疑問,現在謝希書看到的,是一雙怪物的眼睛。

    謝希書的呼吸一滞,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齊骛卻忽的擡手,直接朝着謝希書的臉頰處貼來。

    男生的掌心中有一道很深的裂縫。

    跟其他裂縫都不太一樣,那幾乎就是一張完整的人嘴,看上去與齊骛面龐上的,人類的嘴唇別無二致,有着線條銳利的唇線,深紅色的嘴唇內側,則是細密的白色牙齒,唯獨唇間隐藏的那條舌頭,是異于常人的細長鮮紅。

    而他舌尖處的細孔,在探伸出來時,正滴滴答答不斷往下淌着半透明的口涎。

    也正是因為這樣,被那玩意抵住自己的眼皮時,謝希書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叫。

    “別碰我——”

    應激反應讓謝希書無意識地朝着齊骛舉起了手中那把驽鈍的小刀。

    只不過,他甚至連手都來得及擡起,手腕處驟然傳來了一陣酸麻,某些細長濕潤的條狀物死死絞在了他的手上,輕而易舉便讓那把小刀脫了手。

    小刀掉落的聲音讓謝希書驟然回神。

    “那玩意都鈍了……而且本來也對我沒什麽用。別老是用它對着我。”

    他聽到齊骛冷冷說道。

    說話時他已經撤了手,那條細長的舌頭倏的一下縮回了掌中的縫隙深處。

    而謝希書的眼皮上則多了一道黏糊糊的痕跡。

    等到熟悉的麻木感在眼角那一小塊區域蔓延開來,謝希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皮上也有一道非常細小的傷口。

    可能是之前跳出窗口的時候被細碎的玻璃碴子劃傷的,而齊骛方才只不過是……

    “我得把你身上所有的傷口都處理幹淨,然後覆蓋上我的味道。”

    齊骛陰沉地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小刀,緊接着又補充道:“不然的話會引來更多的怪物,你的血……”

    實在是很香甜。

    香甜到能讓已經徹底堕入另外一個世界的怪物,也徹底為之瘋狂。

    *

    異樣的沉默再次降臨,齊骛接下來的動作變得相當正常。

    藏在他身體內側的那些“舌頭”再也沒有出現,謝希書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被無比仔細地包紮起來,做這一切的時候,齊骛的動作相當幹淨利索,顯得格外熟練。

    不得不說,在沒有展露身體異狀的時候,這個陰鸷冷漠的男生,看上去竟然相當沉穩。

    謝希書警惕地觀察着齊骛,他很快就意識到,雖然偶爾還是會有輕微的失控,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跟之前比起來,似乎正處于完全不一樣的狀态中。

    事實上,就算是在最失控的時候,齊骛的表現,也比謝希書遭遇到的其他怪物(比如說“李老師”)要正常許多……

    哪怕同為怪物,但齊骛仿佛也是特例般的存在。

    而對此,齊骛的回應聽上去比之前更加冰冷了:”……別把我跟那種發育還沒有完全的東西相提并論。”

    “發育完全?”

    謝希書一怔。

    “變成這幅鬼樣子之後,會有一段發育期,發育期的時候人會變得相當不對勁。”

    齊骛回憶着自己之前那段時間的遭遇,撇了撇嘴角,含糊其詞地低語道。

    “那個時候會有點類似于喝醉了,理智會變得很稀薄,會變得很難控制住自己。”

    事實上,齊骛有些輕描淡寫了。

    在那所謂的“發育期”中,強烈的,動物性的欲望會如同海嘯般不斷從身體深處噴湧而出,随着身體不斷出現非人的改變,作為一個普通人類,在漫長的社會規訓中培養出來的自制力,也會在那種可怖的,難以抵抗的渴欲中分崩離析。随後過載的五感會讓稀薄的意志墜入無盡地獄,而同時身體則會被烈火般饑渴不斷焚燒鞭撻。

    ……

    提及自己變異初期時的感受,齊骛不由眉頭輕蹙,即便是到了現在,他依然十分抗拒當時那種近乎失控的狀态。

    要知道在最瘋狂的時候,他甚至會控制不住地想要将這個世界上唯一芬芳香甜的存在,一口一口吞噬,納入自己的腹中,好緩解那種難以抵禦的饑渴。

    幸而最後關頭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靠着謝希書貼身用品上殘留的氣息,齊骛相當勉強地維系着脆弱的理智。經歷了大量痛苦的自我壓抑與掙紮,這才勉勉強強度過了第一輪的“發育”。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個體相當的稀少,齊骛可以感覺到這一點——之前他們遇到的那些怪物,也都是基于這種天然的等級壓制,才被他以氣息驅逐走的。

    而那些怪物,全部都是“未發育體”。

    “發育完全之後會變成什麽樣?是李老師……那樣嗎?”

    謝希書看着齊骛沉默不語,臉色驟然變得鐵青。李老師留給他的心理陰影實在太深,以至于他甚至都可以壓制住對齊骛的恐懼,抓着男生的袖子,不由自主地追問了起來。

    發生在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太過于恐怖離奇,他在這時候根本就是發了瘋一樣,只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還有,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為什麽你可以知道那些怪物發育完全不完全,是有人告訴你了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大家會變成那種怪物,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這麽恐怖?你……你會跟其他怪物一樣,想吃了我嗎?”

    “砰”的一下,謝希書的聲音随着視野的天旋地轉戛然而止。

    “咳咳……咳……”

    少年發出了一陣細弱痛苦的咳嗽。

    而齊骛的手指牢牢掐在了謝希書的脖頸間,單手便将他死死壓在了藥房的玻璃櫃臺上。

    “沒有人告訴我任何事,發育完全不完全什麽的,這種事情只要變成了你說的‘怪物’,自然而然便知道了。至于發育完全之後變成什麽樣子——你不是看到了嗎?就是我這樣的。其他怪物只要靠過來,聞到我的氣味便會逃走,而只要我願意,我便可以輕輕松松地把它們變成肉泥,然後吃幹淨。”

    齊骛的臉頰處裂開了口子,一根舌頭探出來,靈活得像是手指一般,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但他的表情在這一刻看上去,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陰沉恐怖。

    “我還想問你呢——你到底是什麽人?”

    齊骛朝着謝希書低下了頭。

    他的鼻息撲打在了謝希書的脖頸處。

    聲音則是貼着謝希書的耳側響起來的。

    “你知道的吧,你的香氣和味道……簡直能讓人發瘋。”

    有什麽濕漉漉的東西沿着謝希書的頸側滑動了一下。

    “順便說,是的,我想吃你。即便是現在,在我腦子裏依然有個聲音在叫嚣着,要我把你一口一口的嚼碎了,含進嘴裏,然後把你身上的每一滴汁液都榨取幹淨。”

    随着齊骛的話音落下,謝希書的呼吸變得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兩個人的身體在此刻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五感早已變得比正常人敏銳無數倍,齊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謝希書單薄的胸部肌肉的包裹下,那顆熱乎乎的心髒正在瘋狂地跳動着。

    仿佛一只不小心落入了網中的小鳥。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起來,想象着自己将那顆心髒吞進喉嚨深處時滋味。他現在的“捕食”已經相當熟練了。

    撕開身下這個孱弱人類的胸口,用舌頭卷起那顆心髒送入咽喉中時,那顆心髒恐怕還在跳動吧……光是想到這一點,他便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從一開始我就是這樣覺得,你的氣息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簡直就像是在特意誘捕我這種‘怪物’一般。而且每當我快要徹底瘋狂的時候,只要能嘗到你的味道,便能得到滿足。”

    伴随着陰沉的話語,齊骛原本的人類形态正在一點一點潰散。

    “所以,謝同學……你能告訴我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熟悉的饑渴感再一次在齊骛的身體深處蔓延開來,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要徹底覆蓋他所剩不多的人類意志……直到一滴濕潤的液體落在了他指腹上。

    或許是因為缺氧,又或者是因為恐懼,謝希書眼睫早已被淚水洇濕,那雙濕潤的瞳孔盯着齊骛,毫無血色的嘴唇輕輕翕合了好幾下,擠出了幾聲破碎的音節。

    “唔……好難受……”

    又是一滴眼淚滑落。

    變異後的身體完全無法抵禦這甘美的誘惑,幾根細細的觸須猛地從指甲下方探出來,貪婪地将那一滴來自謝希書的眼淚舔舐得幹幹淨淨。

    那一絲細微的餍足電流一般沿着神經末梢飛速傳遞到齊骛的整個身體,他重重地顫抖了一下,倏然回歸了清醒。

    他猛然松開了手。

    謝希書發出了一連串的咳嗽,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少年,才用手撐着冰冷的玻璃櫃臺掙紮着坐起來。

    齊骛目光閃爍了一下,臉上的縫隙漸消,而那些張牙舞爪蠢蠢欲動想要探向謝希書的舌頭也被他收了回去。

    “我——”

    他下意識地開口,然而開口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他厭惡失控。在“發育”完全後,有一段時間他也以為自己已經戰勝了身體裏屬于怪物那一部分。

    嗯。

    然而,當嗅到謝希書身上散發出來的“厭惡”氣息後,他還是無可避免地狂躁起來。

    *

    齊骛以為謝希書會因為他方才的行為變得更加恐懼,更加厭憎他……就跟之前無數次那樣。

    。但出乎他意料的,再因為掐脖而導致的咳嗽平息之後,謝希書竟然完全沒有提及方才發生的事情。甚至少年溫熱的皮膚之下散發出來的香氣中,也僅僅只有餘悸未消帶來的輕微澀意。

    然後,齊骛忽然聽到謝希書開口。

    “我看到過那些東西。”

    那句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讓齊骛一時怔住。

    “什麽?”

    “之前在那個路口,他們用來做圍擋的東西……”謝希書用手揉了揉脖子,然後慢慢将視線轉向齊骛,“你應該也知道吧,那些喪屍電影總是這樣演的,最開始只是看似平常的一些傷人事件,然後突然發生了暴動。接着官方會企圖設置圍擋,将危機控制在一個小小的範圍內,但最後還是會失敗。真好笑,我以為那些電影都是瞎拍的,但是,現在,我們遭遇到的事情,就跟那些電影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也就是感染了病毒的人,并沒有變成喪屍而是變成了怪物。啊,不對,其實甜蜜家園裏的怪物就已經是類似的怪模樣。“

    說道這裏,謝希書心裏忽然一突,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又在齊骛面前說了好幾聲“怪物”。

    他的喉嚨瞬間有一些發緊,他忍不住多看了齊骛一眼。見對方并沒有跟之前一樣忽然變得暴躁,這才不動聲色地嗯松了一口氣。

    “總之,先假設,這種會讓人變異的病毒,有着類似于喪屍病毒一樣的功效:感染者在被感染以後,便會天然地對活人,也就是未感染者産生渴望。”

    。

    聽到這裏,齊骛的瞳孔微微縮緊。

    “……可我只對你産生過渴望。”

    男生皺着眉頭,冷冷開口糾正道。

    “因為,很可能,只有我是未感染者。”謝希書的氣息一直到這時候才徹底平息下來,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還是頓了頓,然後深呼吸了一下。

    “也許,是那場流感的問題,之前整個A市都在大流感,你還記得嗎?”

    “嗯。”

    “你有感染過嗎?”

    齊骛沉默了一瞬,然後點了點頭。

    而謝希書卻是苦笑了一下,擡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沒有。”

    他說。

    “我的體質非常弱,非常容易發燒,所以我一直都特別小心,不想在高三這種重要的時刻感染流感耽誤學習。”謝希書說道。

    “而據我所知。我身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是從來都沒有感染過那場流感的。”

    *

    在進行了這麽一番溝通之後,至少在表面上謝希書和齊骛之間的關系,恢複到了最初那種微妙的平衡狀态。

    一場流感。讓整個A市所有的人,淪陷變成了怪物,

    只有謝希書因為謹慎,幸運……或者說不幸的,逃過了感染。

    在喪屍電影裏,他便是整個城市裏唯一的幸存者。

    其實細究下來,他們的分析還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地方,比如說為什麽其他人變異後都徹底淪為嗜血瘋狂的怪物,而齊骛卻依然保持着人類的理智;又比如說為什麽在舔舐謝希書的皮膚後,作為怪物的齊骛就能迅速地回歸冷靜;齊骛的這種“正常”狀态到底能夠保持多久?是否有一天,他會再也按捺不住怪物的本性,直接吃掉作為未感染者的謝希書……

    但關于這些,早已精疲力竭的謝希書,卻已經失去了繼續探究下去的心情。

    現在,他在意的事情只剩下了最後一件——

    “剛才你說,只要嘗到我的味道便可以滿足。”

    趁着氣氛,尚且算是平和,謝希書鼓足勇氣,強裝鎮定地朝着齊骛開口問道。

    “你讓我跟你走,也是為個?只要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你就可以恢複理智維持人類的狀态……你需要的也只是攝取到我的……”說到這裏,謝希書的聲音頓了一下,“我的氣息而已。”

    他的神經緊繃,異常謹慎地挑選着詞句。

    “……所以,你所需要的,就只是,只是舔舔而已,對吧?”

    “……”

    聽到謝希書帶着細微顫音,甚至還有點混亂的問話,齊骛倏然擡眼,看了謝希書許久。一直看得面前少年臉上原本強裝的平靜片片龜裂,露出內裏驚惶不安的底色,他這才忽然咧開嘴,意味不明地反問道。

    “你說呢?”

    *

    一直到那天晚上在藥房裏裹着衣服和衣睡去,謝希書也始終沒有得到來自于齊骛的确切回答。

    齊骛的一聲反問,在那一瞬間便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勇氣。

    謝希書不敢,更不願意繼續追問下去。而此時外界的天光早已暗淡,齊骛只拉開卷閘門往外看了一眼,便決定跟謝希書一同留在這裏等待天明。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無論是他還是謝希書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謝希書以為自己會因為緊張而跟齊骛大眼瞪小眼直到天亮。然而,也許是因為白天的消耗過大,外加過度驚吓,謝希書蜷縮在牆角看着齊骛的背影,不知不覺,便被昏沉的睡意完全俘獲了。

    只是,精神上的極度緊繃,外加之前受到的嚴重驚吓,謝希書這一次的夢境變得比以往更加混亂迷離。

    潮濕的腥氣在夢境中也如同連綿的雨水一般緊緊地包裹着謝希書混沌的意識,大概正是因為這樣,謝希書夢到了一口魚缸。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夢中的謝希書迷蒙地回憶道。

    那個時候他的母親還沒有出國,而他也尚未因為自己的糟糕體質而被父母徹底放棄。作為研究員的母親忙于工作,偶爾也會因為過于忙碌而不得不将年幼的謝希書帶進了研究所,安頓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度日。

    在那間現實中早已被推平的老舊辦公室裏,謝希書夢到母親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正就着瑩瑩亮着藍光的電腦屏幕,專心致志地工作。

    她的身影在這個夢境裏只剩下了一道稀薄的淡灰色影子。

    真正在夢中清晰且鮮亮的,只有那口海水缸。

    謝希書夢到自己正無比安靜的伏趴在海水缸前,好奇而欣喜地,觀察着缸內飼養的那些生物。

    這口缸裏沒有熱帶魚,沒有水草,只有缸底那一團團寶石般散發出迷離瑰麗光澤的……海葵。

    ……應該是海葵吧。

    謝希書想。

    也只有海葵會有這麽多柔軟的,黏糊糊的形态各異的觸手。

    而它們此刻正在那裏,在毫無波瀾的人工海水中,不斷緩慢地搖曳着。

    謝希書将手貼到了冰冷光滑的缸壁上——下一刻,原本矮矮胖胖軟乎乎的“海葵”們便倏然拉長了觸須,接連不斷,近乎瘋狂地隔着玻璃,吸附上謝希書的手掌。

    謝希書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他想要收回手,然而夢中的“自己”卻并沒有這麽做。

    他無比新奇地将臉貼得更近了一些,好更好地觀察那些可愛的生物,而大概也正是出于這種喜愛之情,夢中的他伸出手往魚缸裏頭喂了些東西。

    時至今日,夢中的謝希書,早已無法回想起自己究竟往海水缸裏放了些什麽。

    大概是蝦仁或者魚肉一類的東西吧。

    落入缸中的肉塊雪白,細膩且瑩潤。

    它們魚缸中緩緩下降,最後直接落到了“海葵”圓孔狀的口器中間——下一秒“海葵”的觸須瞬間縮緊,它們緊緊包裹住了那團白肉,緊接着,最開始靠近白肉的觸須開始細微地抽搐,一根接着一根,随後整簇的肉質生物都開始有規律的痙攣。原本顏色豔麗的體表浮現出無數細密的斑點,斑點逐漸聚攏,晃動,在謝希書的視線中化作一條條飛舞旋轉的斑紋與線條……它們原本顏色燦爛的觸須逐漸被染成了一團團翻湧不斷的黏膩猩紅,可愛的形狀也一點點抽長,化作了無數表面遍布細密凸起如同舌頭般蠕動不休的模樣。【審核你好這是在描寫海葵捕食】

    原本懷舊的夢境在這一刻開始變得格外怪異,謝希書恐懼地看着面前不斷長大,甚至擠擠挨挨直接湧出魚缸的“海葵”,他想要向後退,退到那些觸手夠不到自己的位置……但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母親的辦公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化為了一口更大的可以把他容納在內的“魚缸”。

    冰涼的液體包裹住了謝希書。

    他開始緩緩地下墜。

    下墜……

    最後落入一大片無邊無際,翻湧蠕動的細長觸須之間。

    黏膩腥臭而光滑的軟肉不斷湧動而來,死死包裹住了謝希書的每一寸皮膚。那些令人作嘔的東西緊緊地吸附在謝希書的身上,不斷蠕動,游走。海葵的觸手分泌出大量的消化液,那些液體在水中漸漸包裹住了謝希書——他的身體也因為消化液的麻醉效果而變得愈發松軟無力。

    【救命——】

    【誰來救救我——】

    【救命啊——】

    謝希書在夢中發出無聲的尖叫,但就算已經恐懼到快要崩潰,他唯一能夠做的嗎,也只是無助地在那些“舌頭”的包裹之下,無比虛弱地輕輕顫動。

    自己正在被消化。

    謝希書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頭顱被那些觸肢包裹着,鼻腔,口腔甚至耳道裏都填滿了蠕蠕而動的軟肉,它們拉扯着他的頭,将其一點點從頸椎上拉扯開來,

    然後是他的四肢,再然後是軀幹……

    消化液讓神經麻木,在混沌的麻木中,謝希書感到自己的整個身體正在漸漸分解,然後散開。

    那些觸手擠進了他空落落的腔體內側,輕輕地擠壓着他支離破碎,柔軟疏松的身體,将他的汁液壓榨出來,然後吸收殆盡。

    它們正在吞吃他。

    而他正在跟怪物融為一體。

    ……

    *

    “救——”

    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瞬間,謝希書喉中溢出了一絲絕望的低呼。

    只是,那聲哀鳴便被死死堵在了他的舌根之下——齊骛冰冷的手正死死地捂在他的唇前。

    *

    謝希書很快便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會做那麽惡心怪異的夢是有原因的。

    而那原因并不僅僅是他白天受到了驚吓。

    就在這一刻,無數根滾燙,汁水淋漓的“舌頭”,正死死的絞在他的身上。他幾乎是以跟夢中一模一樣的姿勢,被困在已經“海葵”化的齊骛懷中。

    【別動】

    幾根纖細的觸須狀軟肉直接滑入了謝希書的耳道,發出了只有他可以聽到的低語。

    【有東西……有東西在門口】

    *

    清醒過來之後,謝希書便知道,為什麽齊骛一定要用這種方式纏住自己了。

    事實上,這一刻的他壓根就不在地面上,他純粹是被齊骛用觸手束縛着,兩人緊緊相擁,貼在了藥房角落的天花板上。

    之前為了照明而燃起的蠟燭早已熄滅,化作一灘冰冷的蠟塊凝固在玻璃櫃臺上。

    四周一片黑暗。

    牆上的挂鐘上有兩點綠色的熒光,指針顯示現在正是淩晨三點。

    就算是在異變沒有發生的以前,這也已經是萬籁俱靜的深夜時分。

    可就在這時候,藥房的卷閘門外卻傳來清晰的人聲。

    “有人嗎?”

    “有沒有人啊?”

    “請問有人在家嗎?請救救我……請救救我……”

    ……

    女人的哀鳴顯得格外凄厲,光是聽都能想象得到,她究竟是在怎樣恐怖的情景下才發出了這樣一聲聲呼喚,在絕望中懇求着有人能夠前來拯救她。

    即便理智上無比清楚,在這種時候忽然出現在門外的“人”相當可疑,但謝希書在聽到那樣的呼救後,依然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顫。

    然後他便發現,在聽到女人聲音的那一瞬間,齊骛身上的肌肉便瞬間繃緊了,就連纏在他身上的那幾條舌頭也變得愈發用力,來自于齊骛唾液的腥臭味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濃烈。

    這讓謝希書變得緊張起來。因為,齊骛正在戒備。

    而能夠讓齊骛這樣的怪物戒備的,只可能是……

    “滋啦——”

    卷閘門發出了一聲巨響。

    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站在門外的女人……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東西,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後,開始抓撓起了那扇金屬卷閘門。

    謝希書的心跳陡然開始加快。

    他驚恐地看着卷閘門在刺耳的抓撓聲發出哀鳴,然後變形。

    緊接着,灰色的鐵皮上,倏然出現了長長的裂口。

    首先從裂口中探進來的,是幾根鉛灰發綠的手指——女人的手指——只不過跟正常的手指比,起來那些手指的數量實在有些太多了,也許有二十根,又或者,三十根?謝希書完全無暇數清那些手指的數量。

    但他可以看清楚,金屬門在那些手指的撕扯下,并沒有比松軟的紙箱堅持得更久。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卷閘門便被門外之物一分為二,豁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

    一股濃烈的腐臭味瞬間湧了進來。

    暗淡的月光從裂口處傾斜進店內,照亮了來者那可怖的輪廓。

    “有人嗎嗎嗎嗎嗎——”

    女人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且尖銳。

    然後,“她”踉踉跄跄地從門外走進了藥房。

    “她”沒有頭。

    跟傳統恐怖故事或者電影裏所描述的不一樣,那并不是所謂的斷頭女鬼。

    “她”的肩頭往上一片平滑,皮膚是灰色的,看上去有種半透明的質感,隐約可以看到,“她”皮膚下方那樹根般交錯縱橫的血管。

    女人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印花裙子,手臂無力地向下耷拉着,細長的手指一直從腋窩長到了掌心。

    而此時,“她”的手中,正拽着兩團淩亂如草的長發,長發之下,則是兩顆頭顱。

    在女人行走時,那兩顆頭顱就像是家庭主婦下班回家時拎在手裏的兩顆西瓜似的,微微地晃蕩着。

    滴滴嗒嗒的黑血不斷從頭顱脖頸處的豁往下滴落,謝希書之前嗅到的那股腐臭味,正是因此而來。

    事實上,那兩顆頭顱也确實呈現出了巨人觀的特征,它們腫脹,浮腫,有一顆頭顱的眼珠子都已經被腐敗的腦漿頂出了眼眶,此時正懸在鼻梁兩邊,咕嚕嚕轉動個不停。

    然而,那兩顆頭,是活着的。

    “有人嗎?能救救我嗎?”

    飽含恐懼的聲音從灰紫色的腐爛頭顱口中不斷冒出來。

    那異常鮮活的音調,和頭顱死板灰敗的面容,形成了令人作嘔的對比。

    與此同時,被令在女人手中的另外一顆頭顱,大半張臉頰都豁開了,可以清楚地看到腐敗的牙床上交錯的散落着幾顆尖銳的黃牙。

    每顆頭顱的眼珠,無論它們是不是還在眼眶裏,無論它們是不是呈現出死人才有的渾濁灰黃,這時都在無比靈活地四處轉動。

    它們在觀察周圍。

    謝希書不由地感謝起齊骛将他束縛得如此之緊。

    不然的話,他很難保證,自己在看到這玩意後不會驚叫出聲。

    女人的腳步拖沓,手提着頭顱在淩亂的貨架中間來回晃蕩着,提着的頭顱從貨架的最下方,一直仔仔細細看到了最頂層。

    最後,“她”背對着謝希書和齊骛,站在了他們停留最久的那處玻璃櫃臺前。

    手中的頭顱湊在了早已熄滅的蠟燭旁邊,發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有人——”

    “有人啊啊啊啊這裏有人——”

    原本一直哀鳴不斷的頭顱深處,倏然傳出連綿不斷的嚎叫。

    “好香好香好香嘶嘶好香啊!”

    “是好吃的!”

    “是好吃的人!”

    *

    也就是在這時候,謝希書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問齊骛的那個問題,其實相當愚蠢。

    他曾經問對方,怎麽知道哪只怪物會是“未發育體”,哪些又是“發育體”。

    現在答案直接擺在了他的面前,兩者之間的區別明顯到根本不會弄錯。

    即便謝希書根本就沒有感染也沒有變異,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種不同。

    李老師已經相當怪異恐怖,之前圍堵他的那些影子也無不猙獰瘋狂,但它們帶來的壓迫感,加在一起也比不過如今提着頭顱,發狂班在店內不斷游走,尋找着他們留下蹤跡的那個“女人”。

    好在齊骛跟他一直躲在天花板上——對于那個“女人”來說,這個位置确實是一個死角。

    可就在這一刻,忽然有東西在天花板上發出了一聲簌簌的輕響。

    謝希書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他這才看到,天花板上竟然還殘留着先前那名怪物店員留在那裏的拟态軀體。

    留在那裏的不過是一小截幹癟的,腸子似的器官,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女人”的恐怖,又或者是單純地收到了幾次開始神經反射,它就像是一條小蛇似的在天花板上不斷游走。

    而“女人”也在這短短的一瞬間猛然過身來,她擡起了手臂。

    那雙瘦弱細長的手臂倏的拉長,然後探到了天花板上。

    而手中的頭顱也倏然綻開,露出了顱骨內側猩紅而犬牙交錯的口器——

    “發現了發現了發現了發現你了!”

    腐敗的頭顱發出了狂喜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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