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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5章 还帮不帮
    金乌西沉。

    碧蓝的海水上,浮金跃动。

    第三日傍晚,李莲花三个大的,去了船上的药庐。

    老远,就闻得芜杂而浓郁的药味。

    还有一大堆大夫,叽哩呱啦的讨论声。

    他们叩开门,忐忑地期许着。

    “诸位先生,可有解了?”李莲花揖礼,代表问。

    众大夫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挪到营中医术最精湛的人身上。

    那人顶着一头黑白参半的,来不及梳理的鸡窝发。

    正开了丹炉,从炉内坩埚,取出些药粉来。

    他放在鼻边一嗅,便心知肚明。

    浑浊的眼睛抬起,穿过一众杏林,对上李莲花他们的视线。

    “解药……”

    他垂首无言,诶了一声。

    李莲花他们,再明白没有了。

    离开药炉,绕着外头的走廊,往李相夷他们躺着的房间,去的时候。

    夕阳正往下沉去,一半浸入了海里。

    灿烂的金色光线,飞速往西边收缩而去。

    一下子,野港就变黯了。

    海风刮在身上,发冷。

    “你们决定好了?”方多病看旁边的两人。

    李莲花眺望着,不可遏制沉落而去的太阳。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笛飞声也瞥了眼夕阳,不置一词地颔首。

    第三日太阳下海之时,便是毒性最为汹涌之时。

    若再无化毒之法,只能是大限耗尽了。

    这天下,已无药可医。

    唯有扬州慢和悲风白杨,是不二之选。

    回到房间,三个小的正值毒发。

    李相夷身上,开始凝雪了。

    头发、眉毛和皮肤,皆是白花花的。

    就仿佛,一个逼真的雪人。

    寒气从他体内,一层层往外渗,盖在最上层的被子,都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

    面对这样的冷,李相夷却不再发抖打颤。

    也不蜷缩着,抱紧自己。

    他很安静。

    安静得如死人一样,躺在冰棺里。

    “李相夷。”

    李莲花坐在满床的寒气里,伸手抹了把他脸上的雪。

    雪下的皮肤,发红发紫。

    李相夷没有回应。

    先前那会,他还会无意识地,向着李莲花带有温度的手靠近,现在是纹丝不动了。

    李莲花探进梆硬的被子里,抓过人冰棍子样的手。

    搓掉外层的冰雪,又摸了好一会,才摸到脉。

    三经五内皆因冰冻而损,已是濒死之相。

    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的脉,亦是将死之貌。

    他们俩,同样安安详详地躺着。

    一个遍体鳞伤,筋脉寸断。

    一个冰火两重,反反复复。

    “李莲花。”

    笛飞声坐在血泊般的床边,手掌一撑,小笛飞声就被撑坐起来。

    他看着软若无骨的人,皱着眉,话对李莲花。

    “若事后被问起,你且一并说了。”

    李莲花从李相夷脉上收回手,苦笑道。

    “你的麻烦,我可不想招。”

    李相夷和小笛飞声体内,已有扬州慢和悲风白杨的雏形。

    他们的内力一旦渡过去,身份之事,自然是无处遁形。

    俩小的,必有满肚子疑问。

    笛飞声是个怕麻烦的,欲把解释之事,全撂给李莲花。

    李莲花何尝,不是个怕麻烦的。

    一个李相夷,他都想不好要如何道来。

    老笛居然还想塞他一个,自己躲清闲。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方多病。”被拒绝的笛飞声,盘坐到垂头耷脑的小笛飞声身后。

    换了个对象,不容反对地恳求。

    “你来说。”

    “这主意不错。”李莲花把李相夷扶起来,也挪他后背坐着。

    把南宫弦月摆坐好的方多病,“不是……”

    他和这里躺着的任何一个人,有什么自己跟自己的直接关系吗?

    这怎么着,也轮不到他身上吧。

    但那俩人,根本不顾他的意见。

    “就这么决定了。”李莲花说。

    笛飞声也道,“交给你了。”

    方多病扁了下嘴。

    转念一想,总归是这俩人一厢情愿。

    李相夷和小自大狂,是决计不可能放过他们,而找上自己的。

    其实,在李莲花和笛飞声心里,很明白这点。

    口头上的话,不过是一清二楚的自欺欺人罢了。

    命中注定的面对,逃也逃不开。

    迟早的事罢了。

    李莲花轻轻摇头,一缕惆怅呼之于口。

    他抬掌聚气,放在李相夷的后背上。

    中正绵长的内息,缘着内腑往上,途经双臂,向掌心流去。

    “天意如此……”

    李莲花缓缓地想。

    可是,他好像把天意会早了。

    就在扬州慢触到李相夷皮肤,要沁入他身体的时候。

    他感受到一股气息,往外冲了一下。

    那气息有点熟,又有点生。

    恍若一只刚换过牙的小老虎,稚嫩却气势汹汹地,朝着危险的世界,龇出它崭新的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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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下一惊,顿住了自己的内力。

    扬州慢,扬州慢……

    是扬州慢。

    在同李相夷体内,恶魔般张牙舞爪的毒药作斗争。

    左边床上,笛飞声也停息了内力。

    他刚也感受到了,有一股比平时强劲蛮横的内力,在小笛飞声体内搅动。

    右边床上,刚要渡扬州慢的方多病,亦有同感。

    南宫弦月体内,同样有股更为劲韧的内息。

    “我们,”方多病掌上的扬州慢踌躇不前,“还帮不帮他们解毒?”

    李莲花思索片刻,“武之道,修也,劫也。”

    “此番之毒,乃内功之劫。”

    “克之则生,则发,则蔚为大观矣。”

    “生而为芽,发而为形,大观如入天人之境。”

    “他们体内的新内力,去岁夏末秋初,便已生了啊。”

    “也就是说。”方多病接过他话。

    “只要克下这毒,他们体内的内力,就能成形了。”

    “因祸得福。”笛飞声撂了掌。

    “便宜这几个小子了。”

    他的悲风白杨,是二十岁时成形。

    李莲花的扬州慢,是十八岁。

    如今小笛飞声也就十八,而李相夷也就十六。

    至于南宫弦月,没办法作比较。

    他在他们那个时空,于六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总归,是好事一桩。

    李莲花和方多病,也放下了手。

    三人打算,把他们身上的雪啊伤啊血啊,处理一番后,将人塞回被子里。

    思及此,李莲花盘着的腿,垂下床去。

    还没穿进鞋筒里,李相夷身形突然一萎。

    吐出一口含着冰渣的黑血来,血落在坚硬的床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李莲花稍展的眉头,又恢复了原有的褶皱。

    “难不成,还是不足……”

    若内息仍是不足之象,别说成形了,连毒都克制不了。

    还是得死。

    李莲花薅过李相夷手,又诊了诊。

    毒药暴虐一卷,将内息压了下去,久久不得翻身。

    他当即抬手,欲再渡内力。

    等贴上李相夷后背时,那内息又顽强地破土而出。

    跟幼虎冲敌人嗷了一声,敌人面目扭曲地,把它摁回去。

    它又支愣着四肢爬起来,冲敌人又嗷一声,比上回还凶似的。

    李莲花紧绷的弦,松下去半分。

    方多病和笛飞声也是,被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的内息,弄得一起一伏。

    饶是三个小的的内力,起起落落无数次,逗他们玩一般。

    他们却不敢懈怠。

    谁也不知道,下次斗争中,是谁胜又是谁负。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弥漫了整片东海。

    唯有李莲花他们所在的屋子,灯火彻夜长明。

    破晓之时,灯花堆积成了倒悬的宝塔。

    温暖的晨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

    李莲花从晨光里站起来,扫眼安躺着的,三个小的。

    打着哈欠道,“这总算是捱过去了。”

    毒药最凶猛的时候过去了,靠着李相夷他们自己的内力。

    “只不过这种强度的内力,”方多病抻了下手脚,“怕是得苦上月余去了。”

    李莲花他们那种纯熟的,都要化上十天半个月。

    “至少,”李莲花去桌边倒了杯茶喝,“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下一次毒发时,不会那么强烈,也不会间隔那么短。

    内力一而再再而三,熟能生巧了,也知道如何应对。

    包括从今往后,其他的毒。

    比以前,更强的毒。

    “也是。”方多病也去桌边,倒起水来喝。

    一夜滴水未进,渴都渴死了。

    不止渴,也饿。

    他们守着三个病号,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都来不及吃饭。

    “先去吃饭吧。”李莲花搁下茶杯,提议。

    “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方多病说。

    总归,不会比李莲花做得难吃。

    想起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他迫不及待往前蹦了一步。

    “走走走!”

    两人往门外去。

    走到一半,发现笛飞声没跟上来。

    遂顿住脚步,双双扭过头。

    “阿飞,”李莲花问,“你发什么呆呢?”

    笛飞声负手,站在小笛飞声床边,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沉思模样。

    听到有人叫他,回了神。

    表情淡淡道,“没什么。”

    两人却明了他心思。

    悲风白杨可以化毒,可以愈合伤口,但没办法接筋续脉。

    因为,它到不了第八层。

    小笛飞声的修为不够。

    就算月余后,内力将毒化了干净。

    筋脉修复不了,一身的武功也无从发挥。

    李莲花迈过去,“我知道你担心他,放——”

    话还没说完,笛飞声就否认道。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在想别的。”

    “那你在想什么?”方多病也过去问。

    笛飞声张了张口,没答出来。

    只能不快地,斜他一眼。

    李莲花手搭了下他肩膀,继续先前的话,“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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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住在东海的时候,知道深海里,长有一种名为‘罗汉莼’的灵草。”

    “这‘罗汉莼’,可以助人强破境界。”

    “进而帮助小笛,重塑筋脉。”

    “只不过呢。”他顿了下说。

    “小笛修为不够,实乃无本之木。”

    “破境是一时虚象,之后还得跌回去。”

    “等吃过饭,我们下海给他寻来,不会有事的。”

    笛飞声听罢,默然片刻后,看着他道。

    “东海的水冷,你去作甚。”

    “把地点说来,本尊勉为其难,替他去一趟。”

    李莲花滞了下。

    一时不知该感动老笛的好心,还是该嘲笑他的“勉为其难”。

    但方多病已经阴阳怪气地,把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弄得笛飞声对他的不快,又噌噌噌高了一层楼。

    把事情定好,李莲花三人,就出门吃饭去了。

    并同营地里的人,说了李相夷他们的情况。

    那群人,昨日从军医那里,得知解药失败的消息,就一直死气沉沉的。

    一些人不信命,还到处寻药找药。

    还有些人,哀哀戚戚地,张罗着办丧了。

    直到李莲花三人,告诉说,他们知道一种方法,或可解毒。

    那些人才燃起点希望。

    像展云飞、刘如京、无颜和三王这些人,都寝食难安地等着音讯。

    说出去,也好叫人安心。

    早饭过后,营地里的人,听说李莲花他们要去找罗汉莼。

    大批人,都自告奋勇地,组织着去了。

    人多力量大,仅一个白天的找寻,他们就在这天夜幕降临前,带着灵药返航了。

    药是笛飞声,游到深海底采的。

    不过,这药还不能当即给小笛飞声用。

    得再过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让内力把毒性再化弱一点。

    免得服用后,毒发时再把筋脉冲断。

    这罗汉莼稀有,天下仅此一株。

    再断的话,派上用场的,就只能是笛飞声了。

    大概是中毒第五天的早晨,三个小的里,南宫弦月最先醒来了。

    他的毒,是中得最早的,醒得也早些。

    醒的时候,嘴里囫囵念着些,爹娘兄长之类的词。

    “哥——”

    他恍惚着伸手一抓,刚好抓到注意到他情况,过来的李莲花。

    李莲花左胳膊一紧,抬右手拍了拍他手背。

    “在呢。”

    南宫弦月就睁开了眼,迷茫地瞧着他。

    “……李大哥。”

    李莲花嗯了声,把他手拿下来,塞回被子里。

    这小子寒症,刚被内力压下去没多久,还是别着凉了。

    南宫弦月躺在被子里,眼珠转了圈屋子里的人。

    方多病本在熬药,笛飞声本在烧炭火,见他醒了,正过来探视。

    还有两个人……

    隔壁的病友映入眼帘,令他诧异非常。

    “李相夷和老笛,怎么也……”

    李莲花三人,简单向他解释了解释。

    他听完,血气免不了有些上涌,以至于咳嗽了一大通。

    “你就别瞎操心了。”李莲花安慰道。

    “他们两个,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大概是李莲花他们,热了清粥来,南宫弦月靠在床头吃了一半后,小笛飞声就醒了。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在喃喃几个名字。

    一会李莲花,一会李相夷,一会又笛飞声的。

    南宫弦月听着怪怪的。

    这叫李莲花和李相夷还说得过去,叫自己不得尴尬死。

    反正,他是不会叫自己名字的。

    他还察觉到,李莲花他们表情也怪怪的,尤其是阿飞哥。

    笛飞声听得直皱眉。

    最后,干脆利落地,点了小笛飞声的几个穴。

    人欻一下就醒了。

    小笛飞声盯着点穴的人,虚弱而硬声硬气地挤出几个字。

    “……”

    “他说什么?”方多病听不清,竖了竖耳朵。

    “这我也没听清。”李莲花道。

    生怕错过小笛需要什么,他俯了俯身。

    但仍旧听不清。

    小笛飞声这时,在被子里攥了下拳头,就是松松垮垮地,根本攥不起来。

    于是,脸上呈现出一种忿然,且无可奈何的微妙情绪。

    李莲花缓缓看向笛飞声,满脸狐疑。

    “你还点了他什么穴?”

    被子遮掩着,他们没瞧清,笛飞声具体点了哪些穴。

    笛飞声不说话。

    李莲花和方多病恍然大悟。

    嗒嗒两下,李莲花对着小笛飞声一个穴位,点了两点。

    那句被湮没的话,终于重现天日。

    “你真有病。”

    “你有病啊”的确定版。

    “比不上你有病。”笛飞声转身就走,不伺候了。

    方多病指头,点点李莲花。

    “比不上,不就是承认自己有病吗。”

    没那么重而已。

    李莲花朝他勾了下手,“声音放小一点。”

    “省得阿飞回过神来了。”

    方多病噢噢两声。

    笛飞声回头,瞪他俩一眼。

    他俩就赶忙,对着小笛飞声嘘寒问暖起来。

    问他吃不吃东西,喝不喝水。

    并告诉他,不必担心筋脉断裂的事,有法子解决。

    没多久后,小笛飞声就和南宫弦月一样,喝起粥来了。

    只不过,他拿不动碗,需要人喂。

    笛飞声被李莲花和方多病,撺掇着喂去了。

    他干着脸喂。

    小笛飞声就干着脸喝。

    后面,一屋子人,都等着李相夷醒了。

    按理说,李相夷和小笛飞声一块中的毒。

    醒的时间,理应差不多才对。

    可白天过去,晚上过去,第六天到来,李相夷还是没醒。

    五个人,感到奇怪而担忧。

    狐狸精也绕着李相夷的床,走来走去,嗯嗯呜呜地焦灼着。

    他为何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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