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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8章 快点来
    昨日的天空还是艳阳高照,今日的却是死气沉沉。

    海面和船只,都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色。

    像熄灭冷却的柴灰,泼洒在世界。

    一大早,庞大的船队分成两拨,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一拨是李相夷和小笛飞声,率领的三万二营地主力,加东联海帮收编的两万七人,以及押解的作恶多端的八千囚徒。

    航向是野港营地。

    另一拨是南宫弦月领的八千自己人,同秋黎率领的两万五东联海帮众徒,加三百二十四名姑娘。

    航向是瀛城东渡口。

    一路上风平浪静。

    南宫弦月却面色严肃,一点也不敢懈怠。

    刚调舵转向的时候,就下达了吩咐。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加强戒备。”

    “尤其是放哨的,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此段航程只需花上大半日,距渡口不算远了。

    而渡口靠近城池,船行得越近,也就意味着越危险。

    毕竟朝廷的军队,驻扎在城内。

    对东联海帮归顺正道的态度,目前尚未可知。

    这一不小心,是很有可能擦出火星子的。

    再者,瀛城内潜藏了其他江湖势力,也未可知。

    整个航程,他腰上都挂着铜制千里镜。

    此镜为长筒样式,内嵌了透光的琉璃片,可以望见人眼望不到的地方。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跃上船只屋顶,将千里镜凑到眼前观望。

    大概是中午过后一会,他再一次登上屋顶,用千里镜侦察四方。

    刚对准眼眶,瞳孔便蓦地一缩。

    琉璃片映着远处的景象,放大在眼前。

    西边一大片棕黑色的船只,如排开的人字雁群,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转向南面,也是大批的船队。

    最后转向北面,仍是如此。

    一副包围之势。

    他心弦一提,“谁的船队……”

    调整镜筒,将琉璃片中的画面,扩得更大。

    风猛然惊起,扯开了垂落的旗帜,也吹凉了他的眼眸。

    冷黑的豹头四方旗、明黄的双刀三角旗、浅褐的饕餮四方旗……一面接一面,应接不暇。

    他眉头,皱出了深深的沟壑。

    放下千里镜,他从屋顶一跃而下。

    刚落上甲板的那一刻,便有各方哨岗的人来报。

    “南宫公子,镜天宗、明都教……还有四方会的人,正在向我方靠拢。”

    报告的人,一连说了五六个门派。

    这些门派,要么是臣服于镜天宗的,要么是与镜天宗结了盟的。

    加起来,大概有十万人左右。

    而他们这拨队伍,算上不会武的姑娘们,也才三万三千三百二十四人。

    南宫弦月冷笑一声,霎时顿悟了什么。

    “好得很,我说东联海帮这么大块肥肉,怎不见往日那么多人来啃。”

    “感情是等在这里。”

    他思索片刻,掷地有声地下令道。

    “传令下去,所有船只上弩备炮。”

    “停船迎战!”

    “停船?”一圈的手下,注意到这个词,纷纷疑惑不解。

    “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人力不足,为何要停船。”

    “不趁着他们距离尚远,加速往渡口去吗?”

    南宫弦月扭头,蜿蜒起伏的陆地轮廓,映入眼帘。

    “如今他们从西北南三面,将我们包抄了,唯有东渡口一条退路。”他冷静分析。

    “而那边,紧依着村落和城池。”

    “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不能让战火烧过去。”

    “传令。”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停船!”

    各手下闻言,不由得心悸地沉默了一会。

    那短暂的一小小会,有寒凉漫长的海风,从他们中间穿过。

    穿透了某种可预感的,悲哀的共鸣。

    不过,很快地,他们就铿锵地领了命。

    “是!”

    下完这道令,南宫弦月又叫来两个人。

    一个是武功高超,江湖排名前三十的周羽。

    “周兄,你带五百人,护送秋姐姐,还有姑娘们上岸。”

    周羽抱拳,即刻组织人手,去送秋黎他们。

    一个是轻功了得,速度贼快的许飞狐。

    “许兄,你领上十人,乘快船靠岸走陆路,去给李相夷和老笛报信。”

    “让他们带援兵来,要快!”

    许飞狐得令,连忙叫了人,乘船通风报信去。

    他们离营地太远了,发信号弹是看不见的。

    南宫弦月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好后,大大小小的船只,无论是自己人,还是东联海帮,都进入了紧张有序的备战环节。

    甲板上,拉满了弓弩。

    漆黑的炮口,对准了包拢而来的船队。

    一切准备就绪后,南宫弦月肃着脸,走到主船船头指挥作战。

    他先是望了望逼近的黑压压的战船,仿佛一只深海巨鲲,从海底浮上来,张开大嘴,要吞没一切。

    又望了望灰霭霭的天幕,似乎在透过惨淡的云层,寻找某种虚无的影子。

    心头,漫漫地想着。

    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还有,李相夷,你们要快点来啊……

    片刻后,他挪下视线,聚精会神地注目回敌人的战船上。

    那些船,行得很快。

    没过多久,就进入了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他举高手,扬声下令。

    “开炮!”

    与此同时,鼓炮的战鼓声,咚咚咚地擂起,传向各艘战船。

    早已上好膛的炮弹,一颗颗弹射出去。

    在空中划出炙热的弧线,落往敌方阵营。

    砰——

    炮弹炸开,木屑混合着火星纷飞,一大批船瞬时四分五裂。

    掩盖在炮声中的叫喊迭起,成百上千的人,飞砸在船上,或掉入海中。

    他们开火的同时,敌方也燃了炮。

    多出两三倍的炮火,对轰过来,同他们的炮弹擦肩而过。

    轰隆——

    巨响一道接一道,在海上炸起冲天的水柱。

    也将他们的船,摧毁得残破不堪。

    损伤小点的,摇晃一阵,还能继续作战。

    损伤大的,直接断开,海水灌入舱内,压着整船的人,沉入海下去。

    不计其数的人,血肉横飞而死,或溺水窒息而亡。

    伤残濒死的,则痛苦地哀嚎着。

    南宫弦月所在的船头,中了一颗炮弹。

    他疾速薅过两个最近的人,翻身滚开,扑倒在甲板上。

    滚烫的热气烧在背后,几片小铁屑咻一下钻入肉中。

    这种火炮,是镜天宗的老做法了。

    剧烈的震颤过后,他顾首瞧去。

    那地方,已嚯开了一个大洞。

    洞缘处的木板,烧起熊熊大火来,衬得他的脸,如罩一副黄金面具。

    附近躲闪不及的人,有几个血肉模糊地,瘫在甲板上。

    有两个,断了胳膊腿,挂在船舷上,痛呼撕心裂肺,摧肝断肠。

    还有几个,坠入了海中。

    溅起的红色水花,恰巧迸入他眼中。

    他心头一阵绞痛。

    爬起来,游目四顾,却是更惨痛的景象。

    哀鸿遍布了大海。

    海面上,窜着烈烈大火,火光映着大片大片的赤红海水。

    海水里,浮着陷落着透红的尸体。

    这个阴天,色彩那么淡,又那么浓。

    天空是淡的,而大海是浓的。

    恍似炎炎夏日里,火烧云的倒影。

    只不过,它消耗的是生命,流淌的是伤痛。

    对轰过一轮后,他们已去了快半数人。

    对面也死伤颇多,可剩下的,还有几倍之多。

    南宫弦月判断着局势,重新下了令。

    “所有船只,加速向敌军行进。”

    炮弹的威力,实在太大了。

    要是一直互轰下去,他们注定会很快全军覆没。

    这样子,怕是没人能捱到清剿,更没人能抵到援兵的到来。

    可若同敌军缩短距离的话,大炮就很难发挥近攻的作用了。

    届时,可以登船用兵刃作战。

    虽说力量悬殊,也有点飞蛾扑火的意思。

    但火烧灭飞蛾的时间,会更长。

    只要往长了拖,等到李相夷他们来的希望,就多一分。

    约一刻钟左右,他们的船队,脱离了敌方大的炮射程。

    弹雨,都落进了后方的海里。

    而存活的人,能用的船只,也锐减到了一半以下。

    “放箭!”

    南宫弦月说。

    如今的距离,已进入了弩箭的射程。

    鼓箭的战鼓声,振聋发聩地击起。

    万箭齐发,似一场凌厉的雨,落往敌营。

    箭头插入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胸膛,或钉在船板上。

    由于箭头上点了火油,衣物和船体,又着起火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而这,也是他们的写照。

    敌方的雷火炮打空,也换上了弓弩,间不停歇地向他们发射。

    当船越过弩箭的射程时,他们只有一万人不到了。

    船也只余下,破破烂烂的几十艘。

    桅杆断掉的,甲板嚯了洞的,房屋坍塌的,歪斜着行走的……总之,没有一艘,是完好的。

    南宫弦月站在满目疮痍的主船船头上,再次了了了青灰色的天幕。

    眉目下耷着。

    “李相夷,你们到哪里了啊……”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充斥在眼中耳中的,只有声色交融的战火。

    他抹了把脸上的炮灰和血迹,随后,负手拔出后背背着的破骨刀毒刀来。

    这刀在女装潜入梅府时,因不方便携带,留在了莲花楼。

    后来,李莲花他们带去了营地。

    营地里的人,追踪到东联海帮总舵时,把他的刀,还有小笛飞声的刀,都带了来。

    银亮的刀光,闪烁过弯月般的弧线。

    第不知道多少次,他这样握紧刀。

    高举过头顶,中气十足道。

    “诸位,虽玉石俱焚,吾往矣。”

    “杀!”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敌营,提刀冲了过去。

    “杀啊——”

    后面的人呼号着,也提起兵刃,跟在他身后,前赴后继地跃上敌船。

    而旗手扛着鲜红的大旗,奔在队伍中。

    那抹绚烂夺目的红,引领着他们,壮志成城地以死搏杀。

    南宫弦月劈砍着血路,直往敌方主舰而去。

    刀上真气凌然,一刀出,便撂翻一干人。

    可围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跟踩了蚂蚁窝一样,死了一圈,还有一圈。

    他越杀,越觉得没有尽头。

    只闻刀剑的争鸣声,经久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感觉手脚有些乏力。

    仅仅慢了一瞬,便有一把长枪,刺进了肩头。

    握枪的,是个镜天宗子弟。

    他心中一快。

    这人可是敌方的猛将,若能擒了杀了,也不知能立多大的功。

    他当即转着长枪,往更深处绞去。

    南宫弦月注目着他,神情一狠。

    左手抓上长枪,奋力往外一拔。

    枪头勾着血肉抽出,他手猛地向前一贯。

    粗圆的枪棍,洞入了那人的腹腔。

    那人又被真气推着向后倒,一时间压垮了后面好几个人。

    南宫弦月又祭出一刀,荡开周遭虎视眈眈的人。

    身边空了一两秒,他也喘息了一两秒。

    在这一两秒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肩头疼了起来。

    疼得发麻。

    可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死了。

    停下来,就等不到李相夷他们来了。

    他继续杀着,身上染的血,越来越多。

    多到分也分不清,衣服最初是什么颜色。

    那些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也分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只记得,整条最大的护卫舰上的敌军,都死光了。

    他将刀捅入最后一个人的胸膛,身后,光秃秃一片。

    那人中刀后,口吐鲜血地往后倒去。

    身体脱开他的刀,砸在甲板的另一具尸体上。

    他也筋疲力竭,躬腰以刀撑着地板。

    缓上片刻,抬起沉重的眼皮,极目眺去。

    环伺在周围的敌群,仍似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一样。

    他目光搜寻着搜寻着,逡巡了一大圈,才找到几个自己人。

    “李相夷,你们怎么还没来啊……”

    “再不来,本少爷就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了,让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他漫无边际地想。

    然后支着刀,慢慢站直起来。

    欲转身,跃上敌军主舰去。

    可就在掉步的那一刻,什么东西,尖利地剌破了空气。

    嗖——

    他后背一痛,听得喀啦一响。

    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肋骨,几欲穿到前胸来。

    他倏一回眸,对上主舰船头,含着阴笑的目光。

    那人并非镜天宗的主事,邱无涯或邱无涯的儿子。

    而是新万人册前三十的一名高手,叫做杜雷。

    原是他们的人,却在数月前做了叛徒,入了镜天宗麾下。

    他眉目一凛,几欲耗光的力气,在那一刹,空前绝后地迸发出来。

    刀被甩了出去。

    径直飞往主舰,速度快得不像话。

    尖口正巧刺破杜雷的耳朵,插进他的脑袋里去。

    他射箭的姿势,都没来得及完全放下。

    南宫弦月在他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点着自己的右耳,轻蔑地笑了笑。

    杜雷变色一怒。

    他左耳,在反水时,被南宫弦月一刀削没了。

    如今对方指右耳,明摆着就是说,让他彻底当个东海聋王。

    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怒了。

    人就那样,头簪着刀,直挺挺地倒下去。

    南宫弦月慢他一会。

    他扭回头,皱眉瞧着自己的双手。

    漆黑的纹路,攀着筋脉,不断地蔓延。

    他感觉有点热,又感觉有点冷。

    是毒。

    那箭上有毒。

    他并起双指,想要去封穴锁脉,抑制毒素的蔓延。

    然而,却再也榨不出任何力气。

    一阵天旋地转,他重重地倒在甲板上。

    仰后的姿势,使得箭杆断折,刺挠地压在后背,并往前又进了一寸。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瘫着,双目紧闭。

    唯有耳朵,还隐隐约约听到点声音。

    咚,咚咚——

    是战鼓。

    他们的战鼓。

    由远及近地响起。

    李相夷,你们总算是来了。

    他放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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