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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7章 混一下吧
    张纪兰闻得“秋黎”二字,神色微动。

    随后是一声轻笑,“我当你们为何找上我。”

    “是同刘扒手认得,还是同那小妮子识得?”

    妙手空空叫她“张鸡婆”,她就叫他“刘扒手”。

    “你弄弄清楚。”笛飞声冷脸道。

    “是我们在问你,你何来的资格问我们。”

    张纪兰收笑,暗翻了个白眼。

    “难不成刘扒手没同你们说,那小妮子死了,五六天前就死了。”

    “你们要找,就上乱葬岗找去。”

    “何苦来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

    她瞟眼李相夷,“亏听得江湖里的人说。”

    “你还是个为公为义的,竟对我一介弱女子,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你们这些个人。”她又扫视过六个人,然后低头,掏帕子抹眼睛,略带几分哭诉道。

    “只当我们为妓的如草贱,枯死了还干净。”

    “却不曾思量我们,吃的被逼无奈的苦。”

    “我纵使不算个善人,也算个苦命人。”

    “你们对我一个苦命人,使如此阴损招数。”

    “还说什么为公为义……”

    六个人一时语塞。

    这张娘子嘴巴好生厉害,三两句话,就把话题给带偏了。

    还能让人,莫名生出愧疚之色来。

    可细一看,那眼下哪里有眼泪,不过是倚苦,来遮掩真相罢了。

    方多病愤而戳穿她。

    “你只当自己是苦命人,可当别的姑娘是苦命人?”

    “莫再顾左右而言他。”

    “而且——”

    李莲花接过他话,“你既说秋黎姑娘死于五六天前。”

    “为何这楼里的姑娘,还有来往客人,并不知她。”

    “就算名气弱了些,也不该如此不声不响。”

    妙手空空来赎人,翻遍倚芳楼,也从不少人那里探了口风,几乎没人听说过。

    就好像,她从这里,消失了很久很久一样。

    “而你,”李相夷凝眉,直视了下椅子上的人,“却脱口而出,如此清楚。”

    “你自己,不觉得很矛盾吗?”

    “还有,据我们所知。”小笛飞声与其他人对了眼,似商量好某个事。

    “你这倚芳楼,与瀛城城主,有些不浅的关系。”

    他这话,是依葬金阁给的其中一个消息说的。

    真假与否,诈一诈总不会错。

    张纪兰抓着椅子扶手,眼神开始浮动。

    心下慢慢渗出一片凄然,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抿了抿唇,开口。

    “那小妮子死没死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三年前她被卖到这里时,就离开了倚芳楼。”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我送走的。”

    “你送去了哪里?”南宫弦月问,并思索着猜测。

    “城主府上?”

    张纪兰点了点头。

    “梅城主,要些清倌人赏玩。”

    此话一出口,六人皆是一震。

    张纪兰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十三年前……”

    她尚是个完璧之身的清倌人,却在一夕之间,被迫为了娼妓。

    罪魁祸首,除了前任鸨母,还有城主梅耘。

    那梅耘,标榜风流却清洁人士。

    上青楼玩乐,从来只点清倌,不点挂衣。

    可谁人知晓,他拿清倌当挂衣。

    他心下觉得,清倌身子干净,独为他所占,而不为他人骑。

    某一天,她为城主弹了曲琵琶,就被看上了。

    梅耘钱多势大,是瀛城的天。

    前任鸨母为了巴结他,以上梅府奏曲表演为由,抬轿送了她去。

    因为梅耘从不在青楼行事。

    从那以后,她就被迫服侍起了梅耘。

    但梅耘这个人“多情”,一段时间后,就瞧上了别的清倌。

    她不再去梅府“弹曲”,而被前任鸨母遣去了接客。

    也是在那时候,她才明白。

    原来楼里从清倌变成挂衣的那些姐妹,是这么个缘故。

    尽管,那些姐妹被胁迫,不许对外人言。

    可笑的是,梅耘每次来,撞见他迫害过的姑娘。

    还会摇头喟叹,“放着好好的清倌不做。”

    “怎沦落为了娼妓?”

    “在下还当你们是自洁之人,想着再点个小曲,照顾照顾你们生意来着。”

    “如今……”

    “哎,可悲可叹呐。”

    五年后,她年老色衰,前任鸨母要她嫁与八旬老汉为妾。

    她就是那时,药杀了前任鸨母。

    前任鸨母死了,梅耘与之相关的合谋,便会全线崩塌。

    姓梅的自然不甘心,就找上了她这个新鸨母。

    她孤苦无依的,哪里敢同梅耘对抗,只得应下。

    从此往后,为他提供清倌。

    时而,她望着一顶顶远去的轿子。

    竟生出种晦暗的快感,仿佛别人遭了罪,她的痛苦,就能减轻一点点似的。

    顺便说来,从她当鸨母的那年起,梅耘玩腻的姑娘,不会再被送回青楼了。

    对外则宣称,那些姑娘到别处谋生去了,或是给她们介绍了好人家。

    有人说漏了嘴。

    他解决掉了,但难保不会还有别的,又不能及时阻断的。

    至于那些被玩腻的姑娘,还在不在梅府,她就不明了了。

    又五年后,也就是三年前,楼里来了个叫秋黎的姑娘,被她改名为曼霜。

    只一眼,梅耘就相中了。

    她把她,送去了梅府。

    她送过的人有很多,谁是谁,不大记得清了。

    之所以对秋黎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姑娘在去梅府前,识破了阴谋。

    毕竟新来的,哪能弹什么曲唱什么歌。

    那姑娘还算不得清倌,只算个干净的人。

    于是,她被她,用簪子狠狠扎了一道,仅偏心口半寸。

    叫来打手制服后,还被人挣扎着,死命咬了一口。

    她那时只觉得,那姑娘的眼神,跟个恶鬼一样。

    “恶鬼……”

    说到这个词,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才道,“事情就是这样了。”

    听罢,李莲花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胸中,似冬日里翻涌的海水,透骨寒凉,又咆哮嘶喊。

    这梅耘,就是个自诩清高的虚伪禽兽!

    十几年,他这是害了多少清清白白的姑娘……

    他们压了压心头漫涨的海水,才复往下问。

    “那些送出去的姑娘,可有记录?”

    李莲花长呼口气,沉沉道。

    “有,”张纪兰坦言,“在我房里锁着。”

    “包括在你掌管倚芳楼前的姑娘?”笛飞声补问了句。

    张纪兰颔首,“回头我拿给你们。”

    停了秒,她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六人道。

    “怎么,你们要当英雄?”

    “梅耘罪孽深重,自当捉拿伏法。”李相夷握紧剑,义形于色。

    方多病同他的神情很像,“就算他在瀛城只手遮天,也休想逃脱大熙律法之外。”

    “我们绝不会再让下一个人,去遭苦受难。”南宫弦月坚决道。

    “还有你,休想再送人进狼窟里去。”

    “至于英雄……”小笛飞声唇角一扯。

    “我们不过是,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罢了。”

    张纪兰闻言,神色恍恍地盯着烛火。

    突然间,她眼里嘴角,都漾开大笑来。

    那笑,吹着凄风,下着苦雨。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没有一个人,愿来救救她呢……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但凡一个人,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活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面目全非样。

    每天照镜子时,看到的,都是年轻那会,最讨厌的模样。

    可她习惯太久了,改不掉。

    自省抠开伤口的感觉,又太痛。

    扎了不计其数的,生锈的针一样痛。

    微一眨眼,她偏过头去,面朝背光的晦暗。

    烛火映着她的后面,她抬手,摸了把脸。

    指尖掠过眼角时,揩去了一点湿意。

    回头时,她记起什么,含着点鼻音说。

    “我还没掌倚芳楼时的记录册,有个奇怪的点。”

    六人皆奇问,“何处奇怪?”

    “那几年,被玷污过的姑娘,会送回倚芳楼。”张纪兰说。

    “但回来的,也只有一半不到。”

    李莲花他们皱眉,互相对了眼,也不知想了什么。

    过了会后,他们问起别的来。

    “你可和葬金阁有联系?”李相夷开口。

    “葬金阁,”张纪兰面露疑惑,“什么玩意?”

    “别跟我们装蒜。”两个笛飞声一致凉凉发话。

    “装蒜。”张纪兰瞥他俩一眼。

    “你们都给我下药了,我还装个什么劲。”

    “你开始,不是装得挺来劲的吗。”方多病抱剑的一只手,往外摆。

    “我——”

    张纪兰的伶牙俐齿,卡住了。

    片刻后,她哼鼻子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六个人观她表情,想来确实不清楚。

    葬金阁送的他们关于倚芳楼的消息,多半是查出来的,倚芳楼并不知情。

    还有,这一长串的事情,也表明了一个点。

    葬金阁卖的消息,这个是真的。

    都盗少师剑了,为何还会给真的?

    总不能是积攒功德,平衡一下良心吧……

    问完了话,李莲花从袖中,摸出先前的小瓷瓶,递给椅子上的人。

    “这是缓解穿肠烂肚散的药,每日一粒。”

    “能够你撑上些时日。”

    “至于真正的解药,得等我们办完了事再说。”

    “再加一个前提。”李相夷比出一根手指。

    “你不能通风报信,给我们使绊子什么的。”

    “否则——”

    两个笛飞声,亮了下刀刃,“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张纪兰感觉,自己眼皮都要被隔空割开了。

    她战战兢兢地往后避了一避,才缓缓伸出手,去接过药瓶。

    六人转身往外走。

    走到一半,张纪兰站起来,叫住他们。

    “恕我多言,你们打算如何进梅府?”

    “他养了私兵,里头戒严得很,也不随便接外客。”

    六人顿住脚步。

    他们本打算,出去后再琢磨办法。

    被这一问,他们就原地考量了一下。

    照张纪兰的说法,以外客的身份拜访,似乎不太可行。

    直接打进去的话,容易打草惊蛇。

    闹不好,姓梅的狗急跳墙,伤了无辜。

    况且,葬金阁给他们的第二个消息,是告知梅耘与别的事有关,得细查一番。

    有没有什么不易察觉,又比较可靠的方式。

    好潜入梅府,去探查一下情况呢……

    李莲花忽顾首,抵下巴低咳一声。

    “那个,张娘子。”

    “你最近,可要送姑娘去梅府?”

    剩下五个人,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们听见,张纪兰肯定的回答。

    “姓梅的,让我挑六个。”

    之所以是她挑,是由于梅耘这厮,最近想玩些未知的刺激。

    “挑什么样的?”李莲花干干地往下问。

    “新鲜的。”

    张纪兰忖了下解释,“比如,不是小鸟依人的。”

    说完,她狐疑地望着李莲花。

    “你问我这个,不会是……”

    是什么,李莲花没有回答她。

    她只瞅见,那六个人围在原地,小小声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人,还急赤白脸了。

    李莲花最先说话,他挠下鼻子,目光逡巡过三个小的。

    “这下山出鹤城以来,你们不仅成长了,也变聪明了。”

    “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那么三个人,混在姑娘们里。”

    “是不是,就可以潜进梅府了呢。”

    “好主意啊。”笛飞声隐着满满的兴味盎然。

    他见过李莲花穿嫁衣,还没见过李相夷穿裙子,多好的机会。

    至于小的自己,那是两个人,无所谓。

    南宫弦月那个蹩脚货,也傲得很,穿起来肯定也有意思。

    方多病点头如捣蒜,脸上已经憋不住笑意了。

    “你们仨,就牺牲一下吧。”

    “是啊。”李莲花怂恿,手上还一挥一挥的。

    “混一下吧,混一下吧。”

    他穿过嫁衣,可不能便宜了李相夷。

    既然是一个人,有些事,就该一并担了。

    还有老笛,上回伙同方多病,在采莲庄嘲笑了他半天。

    总要逮一个才是,就让小笛代了吧。

    南宫弦月嘛,多一个人多一份乐趣。

    日后给南宫大哥烧纸钱的时候,还能说道说道,让他也笑上一笑。

    然三个小的不干。

    “既然要混三个,为什么不是你们?”

    他们也想瞧一瞧,老狐狸三个人穿裙子,是什么样。

    肯定惊世骇俗,能笑一辈子。

    三个大的表示,“我们在外头接应。”

    “我们也可以在外头接应。”三个小的辩驳。

    “有没有一种可能,接应的必要性不大。”

    “混进去的人越多,胜算越大……”

    于是乎,三大三小,就此争执了起来。

    甚至有人建议,说把船上待命的无颜他们叫来穿。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张纪兰听见了点东西。

    她上前一步,极力忍住笑,试探着插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比手势,“我说的是六个人。”

    “你们不是正好那个……”

    “那个吗”的“吗”,缩回了喉咙。

    李莲花他们扭了头,一双两双眼睛,都裹了砒霜似的。

    世界寂静,寂静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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