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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7章 给我了我做主
    大清早的,绵延不绝的风雪折竹声中,搅和进了不一样的声响。

    响在脑袋顶上。

    一下一下地,刮着耳朵和神经。

    李莲花睡不下去了。

    从床上坐起来,仰头望着屋顶。

    声音就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你们在扫雪?”他放大声音问。

    每年冬天,山上的雪都很大。

    厚的时候,能把人都没了;薄的时候,也没过了脚踝或膝盖。

    四五岁、五六岁那会,每次出门,基本都会深陷在雪里。

    他顾涌着顾涌着,死命爬不出去。

    师父师娘,就拎着他后领子,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

    这样厚的雪,会使不计其数的竹子折断。

    而云居阁,是采竹建的。

    受力小,雪不扫的话,容易塌。

    他三块豆腐高时,是师父师娘扫,单孤刀会帮下忙。

    长大了些,就拿着扫帚小铲,清门庭的雪。

    师父师娘怕危险,不让他上屋顶。

    到了十岁以后,他想上屋顶,师父师娘也管不住了。

    那时,他渐渐地,开始用内力灌注木剑去扫。

    头两三年,这样扫得并不爽利。

    但很快地,他能一下,把雪荡开一大片。

    并经常上师父师娘跟前,洋洋得意一番。

    “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的确很快,也很浪费。

    现在,屋顶上,就有四个,浪费内力的人。

    他辨得出来,上头的脚步声,有三个样子。

    三个样子,却属于四个人,因为有两个人的,是相同的。

    而且铲和扫,发出的舒缓声音,跟刀剑快速清开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可惜,上头的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

    他就伸手,推开窗户,探头又问了一遍。

    刚探出去,就不由得立马缩回。

    “哎哟,你这是要吓死谁?”

    凉气突地,扑面而来。

    窗外的雪,崩了一样洒下,把外面的景色都隔绝了。

    而簌簌的白色瀑布中,垂下来一颗脑袋。

    “李莲花,看招。”

    一颗雪球,从李相夷手中掷来,嗖一下穿透雪瀑,从窗户砸进屋内。

    李莲花连忙闪身避开,“你多大了?”

    “幼不幼稚。”

    随着他话音一完,雪球在屏风上碎开,粒子零落向地上。

    卧在屏风下的狐狸精,毛奓开,腰背大躬弹起来。

    对着窗外嗷两声,才换个地方继续趴。

    李相夷听罢,不以为意。

    他从檐上翻下来,轻巧落在窗前。

    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上,还沾着雪。

    至于剑,则是昨晚收到的新年礼,刎颈。

    少师,被他搁房间里的墙边靠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地靠着。

    他说起别的来,“屋顶的,扫完了。”

    “不过,”方多病跳下来,挤在窗边,“有间空屋扫了,也救不了了。”

    “你应该会感兴趣。”笛飞声的一身红衣,晃入眼帘。

    他和方多病的声音,都隐隐含着些悦然。

    下一秒,又一身红衣闯来,小笛飞声翘了下眉梢。

    “不妨猜一猜。”

    李莲花眸光一动。

    山上的空屋不多,如今唯有一间。

    李相夷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师兄那间。”他抿下唇说。

    “还好是空的。”

    若单孤刀回来过年的话,他将住在那里。

    然后于昨晚后半夜,被压在屋顶下,还有厚厚的雪下。

    其实,屋子没塌完,只塌了一块。

    塌的那块,刚好对着床。

    李莲花神色淡淡。

    他并不感兴趣,也不太愿提起,或听人提起,关于单孤刀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置喙,只望了望窗外。

    将李相夷他们的腿脚,几欲全部斩断的积雪。

    “这庭院里的雪积着,都没法走路了。”

    “你们不清了?”

    “这不刚下屋顶。”四个人答。

    “正打算清。”

    说完,四个人就提着刀剑,虎虎生风地清雪去了。

    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他一句,赶紧起来了。

    “这不正准备起呢嘛。”李莲花道。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扯高被子,裹住上半身,又磨磨蹭蹭坐了好一会。

    刚开窗落的那阵雪,实在太冷了。

    一刻钟后,他勾了身月白冬衣,进被子里穿好。

    下床绾好头发,洗漱过,去厨房找吃的。

    还像六年前一样,师父用盘子盖着,免得热气飘走。

    食物不冷不硬,还是软的温的。

    吃过步入庭院,视野空旷无比。

    雪已经被扫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小块。

    而院子两侧,雪堆得高高的,白里混着鲜艳的红。

    那是昨晚放的鞭炮,炸开的皮子。

    李莲花无事可干,又念起少时来,就让那四个人,别再用内力清雪了。

    他提了扫帚簸箕,慢悠悠地,去扫余下的,靠着外围院门的那块雪。

    铮铮铮——

    雪地上,忽起了刀剑争鸣声。

    他边扫,边抬眸望去。

    那四个人打起来了。

    李相夷和小笛飞声打,方多病和笛飞声打。

    他扫满一簸箕雪,两个笛飞声的软刀和硬刀对上了。

    而李相夷用刎颈,绞过方多病的尔雅。

    下一秒,四个人又混在了一起。

    刀风剑风,卷着雪粒子纷飞其间。

    不久后,变成了雪球,窜来飞去,又砸得干净的地面满是雪。

    蓦地,有一颗砸中簸箕。

    让它陀螺一样转起来,几圈后猛地一歪。

    李莲花扫的雪,都翻了出去。

    他也不生气,把簸箕扶正,又重新扫起来。

    “你不生气?”四个人很奇怪。

    “难道你们希望我生气?”李莲花反问。

    希望别人生气,什么毛病。

    四个人继续打雪仗,但远了点。

    而师父师娘,被外头的动静惊动,站到门口,眉目温和地看着。

    太阳懒洋洋地,爬上了竹林上空。

    羸弱的暖意,晒着雪,晒着扫雪打架的人。

    还有,看扫雪打架的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初六。

    元宵远远没到,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就打算下山去了。

    找上南宫弦月一起,再度去闯江湖。

    山下乱,早一日平息风波,便早一日安宁。

    李莲花三个大的不急,他们打算,住到元宵节过了,再下山去。

    初六那天下山前,李相夷特意去找了李莲花。

    “我跟你说个事。”

    他俯视着,躺在院子里摇椅上,晒太阳的人。

    李莲花到了冬天,最喜欢的就是晒太阳。

    李相夷想,他那降暑的内力真不好,到了冬天就冻手冻脚的。

    “什么事?”

    李莲花晃椅子的动作一停,偏头看向他。

    “你不是没有剑吗。”李相夷说。

    他觉得,李莲花的剑,要么是丢了,要么是断了。

    不然,何至于危险降临也不用,而要找人借呢。

    李莲花挑下眉。

    “难不成,李大少侠也要送我把剑不成?”

    “你想让我送,也不是不可以。”李相夷大方道。

    “不过我想的是,反正我有两把。”

    “这把刎颈,”他从袖子里抖出来,“你便拿去用吧。”

    他递给李莲花,吧啦吧啦说了一串。

    “虽然你平常不太使剑。”

    “但如今江湖大乱,拿着防身也好。”

    “你的竹竿可不禁用。”

    “如此,也不用去借了。“

    “借的,还是刀来使。”

    “你明明,是个剑客。”

    “剑客,就应该用剑。”

    李莲花撑着膝盖,坐直起来。

    他注视着刎颈几秒,没有要接的意思,而后抬头望着李相夷,神色认真。

    “送你了,便是你的。”

    “哪有我拿来用的道理。”

    李相夷仍举在他面前,不依不饶。

    “给我了,便由我做主。”

    “我让你用,你便用。”

    李莲花听了他这蛮横发言,只觉得好没道理。

    他屈着指节,虚点对方一下。

    “李大少侠,你这是强人所难啊。”

    李相夷把剑,强塞他手里。

    “我就强人所难了。”

    李莲花被迫抓着剑,那冰凉熟悉的触感,沁入手心下的筋脉。

    让他觉得久违而新鲜。

    久违的,是那十二年,处在被欺骗的无知中的陪伴。

    新鲜的,是这把刎颈,从来没有这么轻过。

    轻得像一片鸿毛,落在手心里,惊不起任何负累。

    他摩挲了一下剑柄,终是答应道。

    “行,那就当是我借你的。”

    “等哪一天……”

    他后半句话弱下去,似被风卷残了。

    卷残的话是——

    等哪一天离开的时候,便物归原主。

    李相夷辨着他的低喃,“什么哪一天?”

    “那一天你要去哪儿?”

    他心头一浮,没来由升起一种不好的,将会抓不住的预感。

    李莲花目光错了错,随后笑着说。

    “我是说,等你和小笛他们,下山回来的那天。”

    “给你们炒盘萝卜吃。”

    李相夷放了放心。

    又佯装不满地叉腰,“我们去外头披风历雪。”

    “等回来的时候,你居然只打算让我们吃萝卜。”

    “我们又不是那只痋,只知道吃素。”

    “那你们想吃什么?”李莲花问。

    李相夷就点起菜来。

    菜点完了,李莲花是一个都没记住。

    转而问,“你们此去,是打算去哪儿?”

    他心中,有些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果然,李相夷如他所想道,“去趟南海,再去趟东海。”

    “联海帮?”李莲花肃色。

    李相夷“嗯”了声,“联海帮为海寇作恶,沿海居民苦其久矣。”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钱。

    无论是建什么门什么盟,都需要钱,大量的钱。

    只有钱,才能买地筑墙盖瓦,建造总舵分舵。

    另外,无论是用人办事,还是粮草武器等等,都离不开钱。

    而联海帮,是一块很大的肥肉。

    它分了东联海帮、南联海帮,两帮独立又联系。

    涵盖了东海南海,这般广大的区域。

    一来以劫杀来往商船渔船获利;二来同外邦有生意往来;三来垄断地方盐业等产业。

    积累的财富,可堪敌国。

    李莲花微点下头,“是需要钱。”

    当初建四顾门的第一笔大钱,就是来自联海帮。

    不过,那笔钱,只占了联海帮的四成。

    还有四成为金鸳盟所分。

    剩下两成,归朝廷所有。

    朝廷也早觊觎这块肥肉久矣,妄图将其铲除殆尽。

    只是,他有一个点不明白。

    “为何先去南海,不先去东海?”

    记忆里,他明明先去的是东海。

    因为东海势弱好打,南海势强,总帮主蒋大肥就在南海。

    “南海势弱好打,”李相夷回,“东海系总帮主钱开所在,势强难啃。”

    李莲花蹙了蹙眉。

    怎么反过来了?

    联海帮的两大分帮,每隔十年,都会重新选一次总帮主。

    最近一次大选,正是三年前。

    夺选的,该是南联海帮蒋大肥才对。

    如何变成钱开了……

    这果真是萝卜种久了,连这个时空的世道变了,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呢?”李相夷探手,在他眼前晃晃。

    “又走神。”

    李莲花眸子聚焦,“噢”了声,“没什么。”

    他刚说完,传来一道声音。

    “我们该走了。”

    “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镇子落脚了。”

    小笛飞声背着两个包裹过来,手里还拿着两把刀,一把剑,剑是少师。

    他把其中一个包裹,还有少师,丢给李相夷。

    李相夷接过。

    “此去注意安全。”

    李莲花站起来,注目着两个小的。

    “别死外头了。”笛飞声板直的关切响起。

    “什么死不死的,”方多病不满,“阿飞你会不会说话。”

    他们俩,在远处旷地练武,见状也过来了。

    漆木山和芩婆,也从屋子里出来,尽管先前告过别了。

    他们再度叮嘱。

    “山下乱,注意安全,别受伤了。”

    顿了下,又拍着两个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早点回家。”

    “嗯。”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双双点头。

    继而说,“师父师娘保重。”

    “李莲花,你们也保重。”

    他们调步挥手。

    “我们走了。”

    雪地上踩出细碎的声响,一白一红两道背影,在视野中变小远去。

    直到隐入丛林,再也捉摸不到。

    而院子里,弥漫着纷然的失落。

    即便是短暂的失去。

    漆木山和芩婆望了很久,才回屋子里去。

    李莲花目纳着,他们越发苍老,也越发孤单的背影。

    心中生出漫长而酸胀的落寞来。

    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个大的了。

    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对了李莲花。”方多病瞬时想到什么说。

    “你和阿飞,为何不提醒一下他们,联海帮的总舵所在。”

    “兴许能省省事呢。”

    笛飞声抱臂,当即嗤道。

    “你是生怕,我们的身份不会暴露。”

    方多病反驳,“随便编个理由就好了。”

    “比如先前因为什么什么,偶然接触过。”

    他抬肘撞下李莲花,“你不是最会编了吗。”

    李莲花摇摇头,好笑道,“这路是他们走的,又不是我们走的。”

    “想知道,他们自己查去。”

    “再者说……”

    他和笛飞声也不清楚。

    因为联海帮的总舵设计在船上,每隔一段时间,是会跑的。

    现在的时间,同他们那时有些错位。

    茫茫大海,鬼知道大船跑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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