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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1章 等我一试
    窟颜达脑中,浮出邱无涯笑里藏刀的脸。

    冬不拉上的弦,猛地一弹。

    悍然的气劲,似被巨石惊动的水面,涟漪迅猛扩散出去。

    乔婉娩猝不及防,受了一击。

    她跌撞在树上,胸口若金石灌入皮肉,嘴角溢出血来。

    “谁?”

    窟颜达忽察觉到有人,从树上飞过去。

    不明所以地凝了凝眉,“是你。”

    “……何故来此?”

    他回忆起一些,在镜芜山庄监察时的画面。

    这姑娘好像,跟李相夷走挺近的。

    遂补问,“为了李相夷?”

    乔婉娩面色惨白,捂着胸口缓了缓。

    才拄剑颤着站起来,颔了下首。

    言辞恳切道,“窟前辈,晚辈知你为邱无涯所迫,并非真心要伤害相夷。”

    “只是如今,他行动不便,如何能应邱无涯之约?”

    “邱无涯又临时改了地点,断了李先生他们,在紫竹林的布防。”

    “如今唯有缓兵之计,才能筹谋出对付他的计策。”

    她握剑垂首,揖了个礼,神色忐忑忧虑。

    “晚辈乔婉娩,求请前辈……”

    窟颜达瞧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忆起了很多年前,初入江湖的时候。

    时年轻气盛,曾向一名高手求战。

    那高手唤作柳桓青,人称扶风三绝,却已隐居不问世事。

    窟颜达的战书,屡送屡拒。

    他心生一计,捉了柳桓青养的,独苗苗大鹅一只。

    将其烤熟,吃入腹中,逼柳桓青与自己一战。

    他本想着战后,赔他一只便是,两只三只都行。

    奈何柳桓青,就执拗于那一只鹅。

    “就算你赔上百只千只,那又岂是我的鹅?”

    “我非要杀了你,给我的鹅报仇!”

    他那时还斗不过柳桓青,被揍得鼻青脸肿。

    直到屠岸吉娜,上市集左挑右挑,挑了只极为相像的鹅,赶来求情。

    柳桓青见她无所畏惧,张手拦在窟颜达身前的样子,念起亡妻来。

    而且人命与鹅命,到底是不同的,遂收了手。

    带着那只替身鹅,回了小院。

    并让窟颜达帮他干了整整三日的活,屠岸吉娜不得帮忙。

    窟颜达每每念起此事,都有些感慨。

    吉娜一个大小姐,怎能为他低头,向旁人求情呢……

    他失神笑了笑,目光才重新聚焦。

    “你是想要我联络邱无涯,”他明白乔婉娩意思,“拖住他?”

    乔婉娩点头,“若前辈感到为难的话,把联络方式给我便好。”

    “如果前辈有的话。”

    “我的确能联系上他。”窟颜达迈了两步,望着深不见底的密林。

    “但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邱无涯每次派来的,都是探子。”

    “而探子……”

    想要跟踪的话,也不简单。

    探子不会靠太近,走的时候,还会撒烟雾弹,以遮掩行踪。

    而且蒙着面,并有别的探子出没,往各个方向散去,来混淆视听。

    乔婉娩滞了下。

    邱无涯此人,竟谨慎至此。

    她沉思了一会,才道,“只要探子传达的,是邱无涯想要的。”

    “他也许……会同意延缓时间。”

    并在这个时间内,不伤百姓。

    “前辈在镜芜山庄待过一段时间,不知有没有……”

    了解到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窟颜达摩挲着琴柄思索。

    一个甲子那么长后,他凝着阴霾的眉目,才稍稍退散。

    看眼乔婉娩道,“我知道了。”

    乔婉娩讶然中,生出一喜,“敢问前辈是什么?”

    窟颜达没有言明,“且等我一试。”

    “成或败,”他音色沉沉,“我都会往山庄送信的。”

    乔婉娩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前辈是打算做什么?”

    她想让他说出来,合众人之力,总比孤军奋战要好。

    可窟颜达,依旧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此事,你暂且无需操心。”

    “先回去疗伤吧。”

    “顺便,”他道,“让人看着李相夷。”

    “如果一个高手,没有入睡欲望的话,他的意志和内力,是会和药物相抗的。”

    他猜李相夷,是被骗吃了药。

    要不然这会,早在庄外了。

    言罢,他展臂飞出了密林。

    乔婉娩还欲说些什么,已无从说起了。

    她只好忍着胸口的痛楚,扶树一步步回到庄上。

    夜色在她缓慢而虚浮的步子中,潮水般飞快退去。

    行至听风楼时,天空已泛起了白亮色泽。

    咯吱一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拉开了门。

    穿好外衣的李相夷,跨出门槛。

    他望了望清冷的天空,心中不踏实得紧。

    目光下移,落在门外的椅子上,漫漫地想。

    阿娩竟是在外面守着吗,夜里风凉,也不知……

    蓦地,他目色一凌,发现椅子上放着个东西。

    飞镖。

    同上次一样,送战书的飞镖。

    事有所变。

    他挪步过去,拾起椅子上的飞镖,脑中当啷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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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娩呢?

    他四顾一番,瞳孔骤地一缩。

    乔婉娩正抓着栏杆,趔趄着往他房间赶。

    赶着赶着,眼色亦是一惊,但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相夷又提早醒了,比上次还早出许多。

    要是自己回来晚一步,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她偏头抬手,再度擦了遍嘴角的血色,才微笑着说。

    “你醒了。”

    李相夷没理会这句话,攒足劲,疾步过去,扶住她。

    “你去找窟颜达了?”

    “他伤你了?”

    他心下没来由扎了根根小针,绵绵密密刺着软肉。

    自己没什么所谓,若是阿娩的话……一个冲动的念头草草掠过。

    事出有因的因,也要去见下鬼了。

    乔婉娩瞥见,他手心握的飞镖,顿时了悟。

    一时情急,拆信时将飞镖置于椅子上,忘拿走了。

    她喘了口气,方道,“不怨他。”

    “是我突然闯过去,才撞上他气劲的。”

    李相夷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

    他抬起一掌,贴在乔婉娩后背。

    温和绵长的内力,似静谧流淌的细水,缓缓渡过去。

    乔婉娩颓败的肺腑,似落叶折枝的花,在重新生长。

    然她出言打断,“你本就有伤,别为我浪费内力了。”

    “我不碍事,不严重。”

    李相夷却不依不饶,继续输送着内力,直到乔婉娩看起来好多了。

    他自己则冒了满头虚汗,失重恍惚一跌。

    连忙倚着栏杆,没让自己跌下去。

    并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阿娩,”他认真严肃道,“你如实告诉我。”

    “你收走的信里,是不是改地点了?”

    乔婉娩转过身,“你别瞎猜了。”

    “信里,就是提醒你一下,没别的。”

    李相夷却不信,喃喃道,“果真是了。”

    “我想看下信。”他摊出手。

    “或者,你告诉我也行。”

    乔婉娩避之不理,搀过他胳膊,“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窟前辈说,他也许有把握,能拖延些时间。”

    “你明白的。”李相夷苦笑一下。

    “他说的是也许,我们总要做两手准备。”

    乔婉娩深呼吸一口气,无奈道,“时间没有改。”

    “地点……比紫竹林近。”

    “就算是辰时,再晚些,赶过去也绰绰有余了。”

    “你先回去休息。”

    “把精神养好一些,我就告诉你。”

    李相夷注视着她眼睛,“你不骗我?”

    “不骗你。”乔婉娩清晰道。

    “也不会再让我喝安神药了?”

    “不会。”

    李相夷稍稍放心了,随她回去。

    就在坐回床上,准备躺下的时候,脖子猛地剧痛。

    而后乌黑的两眼,吃惊一转,被压下来的眼皮盖上。

    他倒了下去。

    乔婉娩放下手刀,“我只是,言而无信而已。”

    李相夷重伤未愈,又给她输了内力,现在虚弱得很,反应也比平时慢很多。

    她想要偷袭,不是什么难事。

    放倒了李相夷,她又去弄了几卷安神香来。

    点炉子里一直熏着,看人还会不会醒。

    弄完这一切,她远眺着东方,越发强烈的光亮,不安地等待着。

    等待着苍天眷顾。

    城郊树林里,窟颜达摸出一只玉哨,长长吹了三响。

    一段时间后,林中窜出个镜天宗探子,站定在一二十米外。

    窟颜达甩出一封信,“拿去,交给邱无涯。”

    这信中,陈述了镜芜山庄防守如何严密。

    对抓李相夷这件事,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

    且李相夷伤得腿不能行,短时间内独身赴约,怕是天方夜谭。

    最重要的是,他有办法帮邱无涯修复内伤。

    邱无涯现在最想要的,不就是内伤痊愈么?

    只要他愿意暂缓三天,并答应在这三天内,不伤百姓。

    探子接过信,扔出三颗烟雾弹,浓郁的白烟,隔开一道屏障。

    等散去时,人已无影无踪。

    窟颜达明白,即便追上去,还会有其他探子四下乱窜,让你搞不明白是哪个。

    大概是日初时分,探子回来了。

    “盟主说了,延缓时间,期间不伤百姓,也不是不行。”

    “但你太贪心,三天多了。”

    “那他想要多久?”窟颜达问。

    “一日,”探子回话,“只算白天。”

    “日落时分,游戏继续。”

    窟颜达额角青筋一突,“一日便一日。”

    他从怀里摸出那颗绿莹莹的猫眼石,长久地注视着。

    心中似有千万根线,牵扯在上面。

    他这颗里面的半生功力,是师父的。

    一直以来,都舍不得用,也不愿用。

    如今,他要一把攥过那些线,生生扯断去。

    希望师父,不要怪他。

    他心一横,将石头抛出去。

    探子抓过石头,却没立即走。

    “还有,你给的代价太少。”

    “他还想要什么?”窟颜达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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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一臂,”探子一字一顿道,“右边。”

    窟颜达右手一动,有瞬间的发麻。

    果然,邱无涯不会因为一块石头,就轻易应承。

    右手……他扯唇一笑。

    笑中含着,柿子未熟时的满满酸涩。

    不过,也还好,使左手刀未尝不可。

    只是,他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所以总是弹琴。

    一只左手,日后怕是不好拨弦了。

    如果以后,吉娜想要在草原上起舞的话,谁来给她伴奏呢……

    以后,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他左手抽出马刀,闭目一咬牙,凌冽的银光一闪而过。

    地上砸出一道闷响,整条手臂落下。

    切口处鲜血淋漓,手掌处则静静地半蜷着。

    他疼得攥紧刀柄,似要把它攥碎去。

    而后看也不低头看一眼,提着沥血的刀,利落转身而去了。

    一刻多钟后,逐州城,一家暂且无人的医馆内。

    专心致志拉抽屉取药的大夫,甫一回头,被个高大的独臂人,吓了大跳,以至于药洒了满地。

    那独臂人左肩上,还站了只凶巴巴的黑鹰。

    “您您您,您是来处理伤口的?”

    大夫一时不知该怕人,还是该怕鹰。

    “劳烦,”窟颜达点头,“先给我拿份纸笔。”

    大夫二话不说拿来,还帮研好墨。

    窟颜达左手笨拙地抓住笔,一点也不比握刀顺手。

    下笔前,他抬眸看了眼大夫。

    “我回避。”大夫识趣走开。

    窟颜达这才下笔。

    不过,他现在写不了太复杂的字,还有太长的话。

    只写了个“一”字,“白”字,还有“日”。

    落款,他的名字太复杂了。

    只好掏了把镖出来,将有标志的细小把柄折下来,卷在信纸中,插入信筒里。

    他拍下黑鹰,“去。”

    黑鹰振翅,钻出医馆,翱翔于空。

    一日的时间,可不好浪费。

    送信这种事,还是交给家里养的鹰吧。

    包完伤,他还要去找邱无涯的据点。

    黑鹰飞去了镜芜山庄,乔婉娩取下信后,心中一喜。

    同时也感到奇怪。

    这鹰瞎了只眼,确实是窟颜达所说的样貌。

    镖的样式,也是原来的样式。

    只是这信,为何变得如此简短而潦草。

    细看的话,与之前的运笔痕迹,又相差无几。

    镖为何要折断,总不能单纯是因为,好放进信筒……

    当然,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用竹哨召来只鸽子,给李莲花他们去信。

    李莲花他们,收到“地点已改”的那封信后,正糟心,又火急火燎地往断云崖去。

    “姓邱的黑心佬烦死了。”南宫弦月骂骂咧咧。

    “本少爷诅咒他,吃饭喝水的时候噎死!”

    “这怎么够。”方多病也嘴巴叭叭的,宣泄个不停。

    “他最好是出恭的时候猝死,遗臭万年!”

    “你们两个上机关条了是吧?”小笛飞声冷言冷语。

    他听得耳朵疼。

    笛飞声也一样,脑袋嗡嗡的,跟旁边环了蜜蜂似的。

    他睨了那俩蜜蜂一眼,“闭嘴!”

    俩蜜蜂向来与他们不对付,一说更来劲了。

    “我们还没骂完呢。”

    “骂一路了,也差不多了啊,歇一歇歇一歇。”

    李莲花疲倦地揉揉眉心。

    “这有时间,”他微一扬手,“不如想想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天空俯冲而来一只鸽子。

    “阿,”李莲花仰头一望,止住“阿娩”的发音,“乔姑娘又来信了。”

    “但愿别是坏消息。”

    他止步伸手,让鸽子停小臂上。

    取信抖开,鸽子已盘旋而上。

    几个人凑在李莲花左右瞅,神色明显松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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