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就是莲花楼了。”
李相夷下巴抬向前方。
远远望去,一栋木制二层小楼掩映在林间,似尘世之外烟火之间的存在。
倒是奇特……笛飞声想。
“你朋友回来了吗?”他问。
李相夷说过,他的朋友是三个“上了年纪”的人,出门办事了,天黑前就会回来。
看天色也不早了,估计已经回来了。
李相夷扫过楼旁的树,只拴了一匹马。
“没回,他们骑了三匹马去的。”
笛飞声侧耳,细细辨听,“……可你家好像有声音。”
笛家堡对死士有异常严苛的听力训练,他听了几遍,是有微小的声音传来。
李相夷顿住脚步,枯枝败叶的声音断绝。
他聆听一番,的确如此。
野猪窜楼里了,还是小偷?
抑或……追捕的人。
狐狸精也早听见了,两只耳朵竖得老高,张嘴欲吠。
李相夷小声喊住它,“狐狸精,别叫。”
狐狸精这回倒明事理,让不叫就不叫了。
李相夷放下笛飞声,让他靠在一棵隐蔽的大树后。
“你在这儿坐一下,我回去看看。”
笛飞声拉住要走的人,匕首塞他手里,“小心。”
李相夷没要。
若真是搜捕的人,留下防身更好。
他从鞋筒里抽了小木剑,往莲花楼去。
狐狸精妄图跟上,被他命令待在原地。
许是有所预感,它很乖巧地卧在草丛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担忧地目送着人远去。
李相夷运着轻功,溜上枝叶茂密的树梢。
步伐轻得跟猫一样,迅捷而灵巧。
莲花楼越来越近,里面发出的声音也愈发大了。
像是翻箱倒柜。
而且,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足尖一点,从树梢跃上楼的二层,猫在檐上,倒吊着半颗脑袋,从木板缝打量里面。
楼内乌七八糟,一团乱麻。
他视线来回搜寻,想要看看始作俑者是何模样。
脑中不禁滑过,一张或獐头鼠目,或贼眉鼠眼的脸。
但他万万没想到……
入眼而来的是一抹明艳的烈红身影,人还不大。
一个红衣小女孩。
她东翻西找,把药材和衣服丢得乱七八糟。
还十分不满地嘟囔,“这楼瞧着独特,原来是几个痨病鬼,穷得要死。”
“白费本姑娘力气!”
她叉着腰,郁闷地站了站。
又跑到床边,把席被揭开。
眼睛蓦地一亮,她拿起压下面的东西。
很快,又丧气地往背后一撂,“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功法。”
“菜谱,”她嗤道,“没用的东西!”
去到桌边,她捡起进屋时,见到的纸张。
上面画着些精妙的小招式。
“也就这几张纸看着还不错。”她错着纸,一一略过。
“真是的,画也不画完。”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折好,放进怀里。
收好,她踢着一地狼藉,又不甘地在莲花楼里转悠。
再次去到对床的柜子前,她蹲下身,伸手敲了敲下面那块木板。
有个地方声响不一样,空的。
她抽出把小刀,沿着边缘一撬。
撬完,她眉目大喜,“果然,好东西都藏着。”
她双手搬出来,是一个上了机关的长木匣。
李相夷目光一凝。
那不就是上次大徒弟打的机关匣吗?
李莲花他们一定往里头放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当即翻身而下,踹开大门,并摸了颗糖打出去。
那糖携着万千气劲,直捣一只手而去。
哐啷,木匣滚地。
红衣女孩吃痛大惊,抓起自己的小刀。
她本要抱着东西遁去,见来人是李相夷,倒松下心来。
“我还以为是你家大人回来了,原来是你!”
她举起刀,轻笑出声,稚嫩却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看你碍事得很,我给你划上几刀,待会喊疼,可不要哭鼻子。”
李相夷简直不知作何言说。
这人小小年纪,来此偷盗,居然还如此胆大妄为地心狠手辣。
他冷哼一声,“你划不划得上,还不一定!”
说罢,就冲将上去。
红衣女孩也持刀迎上,刀锋直抵他眉心。
他身形一偏,掠成虚影,一下晃到侧面,木剑平敲女孩腕部,又转向后边,对着她背部一打。
红衣女孩扑了个空,趔趄两步才站住。
她回身怒道,“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话语间,又一刀狠狠刺去。
李相夷不躲不闪,单手出招。
刚那一下,他大致知了女孩的深浅。
遂从容地一绕木剑,擦着她的刀一震,将武器打落在地。
红衣女孩手掌空空,还一阵发麻发痛。
尚未缓过来,听得李相夷讽刺道,“功夫真差,你也是够自信的。”
红衣女孩火冒三丈,“你嘴巴真是贱!”
当即,她袖口短箭射出,贯向李相夷胸口。
李相夷木剑一陈,将袖箭打回去,精准地钉在她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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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皮一紧,红衣女孩扯下箭矢,勾下一撮不小的头发来。
她怒不可遏,攥得箭矢喀啦断开。
但自知败下阵来,只蹙眉找着颜面。
“我今日先不与你斗,来日必将你大卸八块!”
放完狠话,红影一恍,她便要溜。
李相夷哪里肯放过,“想走,没那么容易。”
“你把莲花楼搞成这副鬼样,我要抓了你,找你家大人赔钱!”
他踢起地上的一块碎陶,直飞对方肩背。
跃出门外的那一刻,红衣女孩一个不稳,往前倒去。
然而,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狼狈扑地。
瞳孔瞬息放大,她胸前抵了股无形的气劲。
一个染血的冷面少年立在眼前,手肘抬起。
音色也如那张脸一样冷淡,“要倒别往我身上倒。”
正是赶过来的,笛飞声。
可惜,他太虚弱了。
那一记攻击,不仅没有让红衣女孩倒向别的地方,反倒让她站住了。
她看他的眼神,多少带了点不明所以的感激。
不过,那眼神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听得“汪”的一声,一只黄毛狗慢一步跑来,李相夷也跳了出来。
“不是让你在那边好好待着吗,怎么过来了?”
笛飞声视线越过红衣女孩,同他对上。
“若是冲我来的,岂非连累了你。”
还好不是,他心下安然。
这一问一答的间隙,李相夷也没闲着。
他手里拿着根麻绳,灵蛇出洞般一甩,将红衣女孩圈了个结实。
圈好再一拽,人便跌坐在跟前的地上。
他蹲下去,飞快绑了个死结,“看你往哪里跑。”
红衣女孩被勒得生疼,扭头怨毒地盯着他。
“今日之仇我铭记于心,迟早跟你算个清楚——”
话音一戛,李相夷往她嘴里塞了块帕子,“聒噪。”
处理完,就招呼笛飞声进屋去。
“你先擦擦血吧。”他打来盆清水,拿来干净的帕子。
笛飞声接过,擦洗身上的血污。
李相夷想起京城时,阿娩姐姐送过他几瓶金创药,一股脑搬出来给他用。
遗憾的是,有两瓶被那个可恶的小偷摔碎了。
好在,也够用了。
药粉撒在如深壑般的伤口上,与万蚁噬骨没什么区别。
笛飞声咬着牙,愣是没叫一声。
上完药,李相夷去找李莲花的药箱。
不在原来的位置,同不计其数的东西一样,被红衣女孩扒在地上。
盖子打开了,东西散落出来,有的还浸到湿了一地的茶水里。
他看着满地混乱,越想越气。
瞪了门外一眼,方才捡起纱布,给笛飞声缠上。
缠完,又翻来两套衣裳。
一套给自己换,一套给笛飞声,后者是之前买大的,没怎么穿过。
笛飞声穿上正好。
就是颜色过浅,不大适合他。
但不管怎么样,人看起来干净整洁,不恐怖了。
“你饿不饿?”李相夷问床上休养的人。
笛飞声一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在别人的地盘,要求些什么。
肚子却不沉默寡言,咕咕咕地叫起来,弄得他有些尴尬。
而李相夷也并非询问,单纯说那么一句而已。
他无言的间隙,干馍和肉干已递到面前。
“谢谢。”他拿在手里。
狼吞虎咽地大咬几口,发现李相夷在看他,“你不用这么急。”
对了,这里不是笛家堡。
不需要通过厮杀和残害,才能获得零星一点食物。
他点下头,吃慢下来。
还是不大习惯,不小心一呛,大咳几声。
李相夷叹口气,对着他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拍。
并端来水,给他送东西。
他就几口馍,一口水地吃着。
很久后,他咽完嘴里的东西,瞟向门外,问了句,“……你打算如何处理她?”
李相夷叉了下腰,“先审她一审。”
于是乎,把人带进楼里,抽走使人变哑的手帕。
“你姓甚名谁,多大了,哪里人士,何故来此偷盗?”
这么小的小孩,来干这种事,还专挑武功秘籍偷,背后势必埋着隐情。
红衣女孩坐在地上,不得动弹。
脸色臭得要死,“我凭什么告诉你。”
“行,”李相夷也不急,“我待会再问你。”
他大踏步出了楼。
前不久有马声咴咴,离得比较远,不是他们的马。
打斗时,这小女孩说过“你家大人”、“原来是你”等字眼。
肯定是跟了他们不少时间,才一清二楚。
她藏在暗处,见人去楼空,是故就钻出来,行盗窃之事了。
所猜不虚,方圆百米外的地方,有一匹小马驹。
马上担的包裹里,装了一应武功秘籍,以及五花八门的毒药。
都是各门各派的,杂乱得很,多半也是偷来的。
偷得真够多的……他一阵唏嘘。
牵着小马,拎上包裹,回到莲花楼。
红衣女孩听得马声啾鸣,好生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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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打眼往外一瞅,那不是她的坐骑么。
还有,那家伙手里的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搜罗来的东西。
心中登时窜起一股怒火。
“你要干什么?!”
她看见李相夷拴好她的马,喂了小马几捧嫩草,扬声道,“你主人打砸了楼里的东西。”
“从今往后,你就抵给我们了。”
小马有钱是爹,悦然地甩起尾巴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红衣女孩忿忿道。
喂罢马,李相夷烧了个火盆。
他现在会烧了,并不费多少功夫,火就熊熊燃起。
他把火盆拖到红衣女孩对面,从包裹里拿出本秘籍,悬在上面。
“你不说的话,可就得跟它们永别了。”
红衣女孩目光死死黏在上面,看着秘籍一寸寸往下,明显慌了。
床上的笛飞声唇角一勾,是个会来事的。
他倒是想建议李相夷,拿刀一架脖子多方便。
不过,这样效果也很是立竿见影。
火苗一燎,秘籍的一个角黑了。
红衣女孩踌躇半天,终于道,“……角丽谯。”
“十岁,昆州人士……”
她从昆州而来,一路东行,偷学着各家功法。
本不计划南下来到越州的,可路上遇到的一栋移动楼车,实在是特别得很。
楼里还有人背刀提剑,会武自不必说。
她心有所感,那一定是某些性情古怪的高人。
更重要的是,一栋漏风的木板房,比溜进高墙大院容易多了。
哪怕上了锁,她也能一掌把木板震烂。
就这样,她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通过车辙的印记跟了来。
苍天不负有心人,蹲了没多久,楼里的人全走光了。
她也就光明正大地乱翻起来。
谁能想到,楼里的小破孩很快去而复返,功夫更胜一筹不说,性子还如此讨厌。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不知道等那三个大人回来,会如何处置自己。
自己又该如何逃出去……
李相夷边听,边浇灭了火。
听完,若有所思问,“你家大人呢,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
“给人杀了。”角丽谯咬牙切齿道。
李相夷戳了人心窝子,静坐了好一会。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女孩,独身一人闯荡江湖,倒是不容易。
江湖险恶,被磋磨出这样的性格,也能理解。
“所以,”他小心问,“你偷功法,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
“不全是。”角丽谯没什么起伏道。
“那还为了什么?”
“要你管!”
她有些称霸江湖睥睨天下的想法,奈何这人武功高过自己,嘴巴也坏。
说出来,势必会惹来笑话。
空气凝滞一个甲子那么长后,李相夷才继续开口。
“偷盗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样会引来很多仇家的。”
“他们追你杀你,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角丽谯不想听王八念经,“你烦不烦!”
李相夷也不理会,“你不若听我一言,找个门派拜进去,学有所成再去复仇。”
“总比你现在这样四处流浪,担惊受怕来得好。”
“再者——”
角丽谯还没辩驳,笛飞声先出声了,“你跟她废什么话。”
她可不像能听进去的样子。
不管听不听得进,李相夷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
愿不愿接纳,那是她的事。
总归,角丽谯的眼神不再那么恶狠狠了,更多的是……
不耐烦。
以至于她看话少而冷的笛飞声格外顺眼。
三人便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待在楼里,等李莲花他们回来。
李莲花他们久久未归,楼外“客人”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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